11 章

第 11 章

錢郡把車開回學校，等衆人下車，各自往宿舍走時，他望着魏以寧的背影，想叫住他，但叫住之後呢？又該說些什麽……

錢郡拿不準主意，眼看着魏以寧離他的視線越來越遠，終是一嘆。

魏以寧行至宿舍樓下的生活超市時，意識中提醒自己有什麽東西需要買，但等站在貨架前，又實在想不起來要買什麽，腳步頓了會，最終垂喪着頭，回了寝室。

見他回來，三只正在開黑的崽，均是一愣，上趕着招呼他，問他這一整天幹嘛去了，見魏以寧愛答不理的，三只崽又繼續回到虛拟世界中，大殺四方去了。

魏以寧把手機從兜裏拿出來，翻開通訊錄，劃撥到了一串熟悉的號碼上，直覺想發點什麽，但發什麽呢？好像發啥都不合适，而且，魏以寧打眼瞧了一下鬧鐘，時間也這麽晚了，說不定，沈青杬早就睡下了。

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章胖胖從床上晃下來，溜達到座位處找水喝，見他望着手機一動不動的，還以為有啥花邊新聞呢，悄默聲地，就站在了他身後，觀察了幾秒後，發現手機屏幕壓根就沒動過，等屏自動黑了，魏以寧又把它摁亮，但還是那個界面。

“你幹嘛呢？”章胖胖出聲，聲不大，但吓了魏以寧一大跳，手指無意識地一劃拉，按了通話鍵。

魏以寧一驚，手忙腳亂地趕緊把電話給挂了，心有惴惴。

見他這一頓鬼畫符的操作，章胖胖旋着彎地趕緊滾回了自己領地，一口水喝的差點把自己嗆着。

魏以寧涼飕飕地看了他一眼，還不待有什麽實質性的表示時，那邊手機“叮”的一聲，來了條訊息。

魏以寧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地把訊息點開。

“以寧，今晚的事，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早些休息。”

中規中矩啊，魏以寧在心底嘀咕道，我該回點啥呢？或者……需要回嗎？

要擱以往，這條訊息魏以寧肯定是不帶回的，但現在，心裏有個小人在蠢蠢欲動，總是撺掇着魏以寧說點什麽。

受不了蠱惑的魏以寧認栽般的繳械投降，回道，“出了結果，能帶我一起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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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秒回，“好，到時我去學校接你。”

“好，那就這樣。”

“晚安。”

魏以寧盯着這兩個字，看了良久。

最終，他也說了聲“晚安”，對着手機，無聲的，道了句，晚安。

*****

出結果的時間，比魏以寧預想的要快，那天魏以寧剛上完早兩節的大課，一行人吵吵鬧鬧地，正準備往食堂走時，魏以寧從包中摸出手機，一看有個未接，才想起，自己把手機調靜音了，趕忙劃開一看，果然是沈青杬的來電。

魏以寧一看時間，都隔半個多小時了，立馬回撥過去。

電話響了沒幾秒便被接通，“以寧，下課了？”依舊是溫和的語調，讓人都能想象出說話這人此刻的表情。

“嗯，剛下，剛才手機不小心靜音了，所以……”魏以寧解釋道。

“沒事，我正好剛過來。”

“你在校門口？”

“嗯，你下午……”沈青杬想問，你下午有事嗎？時間方便嗎？但還沒問出口，那邊就回道：“那你稍等一下，我馬上過去！”

“好。”

魏以寧收了電話，楊何雪還在問他，要不要去吃麻辣香鍋，就見魏以寧起飛一樣，跟衆人道了聲，我有事，逆着人潮開始往校門口沖。

留下楊何雪一行四人，在風中淩亂。

*****

一路奔襲到校門口，還是那個老地方，魏以寧打眼一瞧，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也是像之前一樣，那人正靠在車身，低頭看着什麽。

魏以寧将斜挎包在身上正了正，這會倒不急着往那奔了，只靜靜地走了過去。

行到跟前，想說句客套話，比如，久等了吧，但張口時，魏以寧又說不出來了。

“以寧，來了。”沈青杬說着去拉車門。

魏以寧對着他背影點頭“嗯”了一聲，坐了上去。

沈青杬發動車子，“你下午還有別的事嗎？”

別的事？之前倒是跟馮翊他們幾個約好了，下午要去虐翻機院那幫孫子。

但……魏以寧在心裏饒了一圈，馬上把這件事歸為了緊急但不重要的行列。

魏以寧搖了搖頭，“走吧”，看了沈青杬一眼，自己把安全帶系上了。

沈青杬還是那樣溫和地笑，“吃飯了嗎？”不等魏以寧回答，“我知道有家川菜特別正宗，正好帶你去嘗嘗。”

魏以寧把車窗降下一點，他不喜歡空調那種一瞬冰爽但總感覺伴随着絲絲潮濕的涼意，更喜歡自然風的清透。

此時此刻心情很是nice，魏以寧順從地跟着沈青杬去吃了他說的超級正宗的川菜，看得出來，沈青杬不是很能吃辣，但點的菜個個色澤鮮亮，重油重辣，魏以寧沒說什麽，只是多續了幾紮冰飲。

倆人吃完，往醫院開去。

林司雅見他倆是一道來的，眸中透出些許訝異。

因為通常一出結果後，沈青杬會讓她先把結果發到自己手機中，如果結果是no，無一例外的，沈青杬不會再帶這人來醫院了，多半就是私下聯系，把這件事了結，而紙質版的鑒定報告，也是等他什麽時間方便了，會順道來取。

但這次，沈青杬卻跟她提前打了聲招呼，說是這結果，想親自過來拿。

林司雅沒說什麽，但确實沒想到，沈青杬再次來時，會帶着那個少年。

“林醫生好。”這次魏以寧倒先是禮貌性地叫了她一聲。

林司雅略一停頓，看了眼面前這倆人，給魏以寧應了聲“你好”。

知道他馬上到，此時林司雅手中正拿着那份鑒定報告，“青杬，借一步說話？”

沈青杬看了眼魏以寧，後者則一臉秒懂的神情，趕忙在過道中，找了個座位坐下。

見魏以寧如此知趣而客套，沈青杬看了他一眼，只好對他說：“以寧，那你先在這等等我。”

魏以寧正拿出手機假裝在看什麽，聞言，擡起頭，人畜無害地朝他笑了一下。

有點沉重啊，不知為何，一步入醫院後，魏以寧剛才積攢的那點好心情就開始呈直線式下降，現在基本已經到谷底了。

一早知道的結果，等真的要從別人口中，一錘定音時，怎麽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呢？魏以寧在心裏不安地想。

所幸這把錘落的還算快，魏以寧心裏七上八下了沒一會，沈青杬就跟林司雅從一間辦公室中，一前一後地出來了。

見他倆出來，魏以寧一瞬從座位上站起，看向他們。

他看到那倆人正說着話，林司雅突然被一個護士叫住了，好像事情還挺急，她朝沈青杬看了一眼，沈青杬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就近找了個走廊中的塑膠長椅一端，坐下了。

魏以寧見他低垂着頭，此時從窗戶中透進來的餘晖盡數落在他身上。

明明看起來該是一副讓人覺得安然的畫面，但落在魏以寧眸中，總覺得這幀溫暖的景象莫名染上了一層哀色。

可能是因為自己預先已經知道結果的緣故吧，魏以寧想，心情卻是連自己都覺察不到的低落。

等了沒一會，那護士拿着一本病例走了之後，林司雅招呼了他一聲，倆人又站着說了會話，然後魏以寧就見沈青杬自己朝着拐角處走去，魏以寧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有一瞬的怔愣，這人怎麽就自己走了？

可也只是那一瞬，視線就被随後而至的林司雅擋住了。

“以寧，我們談談好嗎？”

魏以寧下意識“嗯”了一聲，由林司雅帶路，從另一個方向往醫院外走去，等倆人行至花園中一處涼亭時，林司雅見來往人不多後，從随身攜帶的病歷本中，抽出了一個東西，遞到他面前。

那是一個……紅包？

魏以寧詫異地看着那抹亮眼的鮮紅，沒接。

“以寧，這是青杬的一點心意，他自己不好意思給你，托我轉交給你，希望你別多想。”

“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希望你別多想。”

那一瞬，魏以寧真是有點生氣，這人什麽意思啊！

事已至此，這結果也沒必要聽別人口中的一錘定音了，魏以寧淡淡地對林司雅道：“好的林醫生，我知道了，我學校還有事，就先走了。”說罷，沒有給林司雅任何轉圜的餘地，魏以寧朝着醫院門口，快步離去。

林司雅望着他漸行漸遠地背影，終是一嘆，想着，這小孩，果真如沈青杬預料到的那樣，是個倔脾氣，林司雅無聲一曬，把紅包收好，緩步往回走。

而此時的魏以寧真是越想越氣，走路走的山響，心想中午真是不該跟着沈青杬去吃那麽辣的菜，搞得自己現在火大的要命。

誰知他剛出醫院門口，那邊正靠在車身的人，立馬就朝他這邊走了過來，魏以寧有心想避，正想趁着醫院門口人多，蒙混過去，誰知，又是那聲溫柔的呼喊，把他躲藏的腳步叫停了。

“以寧，我送你回去吧。”

這人語氣就沒個起伏嗎？魏以寧在心裏恨恨地想，我不回去，我為什麽要回去？再說了，我要做什麽事情，都不用你管！

“你怎麽在這，我還以為你先走了。”魏以寧不鹹不淡地說。

沈青杬真是繃不住，低頭笑出了聲，心想，這氣性，真大啊。

他一笑，魏以寧臉上更挂不住了，氣呼呼地就要往前走，卻被沈青杬一把拉住，“好了，我送你回去。”不由分說地，就把魏以寧塞上了車。

這會還吹個毛的自然風啊，魏以寧坐進車內，把空調旋到最大，直直對着自己吹。

沈青杬看不過去，還是把出風口往上調了一些。

車子平穩上路，倆人間一時靜默無言。

沈青杬不說，魏以寧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像倆人間又恢複到了陌路人一般，魏以寧自嘲般的想，可不是嘛，我跟他本來不就是陌生人嗎？越想心裏那點光越灰敗，想到最後，魏以寧實在受不了這麽壓抑的氣氛，等車子開到沈青杬第一次送他時的那個路段後，在幾乎同樣的地點，魏以寧叫了停。

“就到這吧。”魏以寧開了口。

“好。”

魏以寧能明顯感覺到沈青杬答應時，嘆息了一聲，不重，可以說，幾乎不可聞，但聽在他耳中，卻是擲地有聲。

魏以寧解開安全帶，手搭在車把上，這時沈青杬開口道：“以寧，這個給你，剛才忘記給你了。”沈青杬說的平穩，只是沒了尾音。

他話沒說完，剛才忘記給你了，現在不給你，估計以後也沒機會了。

魏以寧接過，是本書。

李澤厚先生的《美的歷程》。

就是那本，他在圖書館中，翻遍了好幾排書架都沒有找到的書，也是那本，他無意中一提，連自己都要忘記的書。

魏以寧握着這本書，一時五味雜陳，那些在心間沉沉浮浮，捉摸不住的，最終都只彙聚在了一點上。

他就要跟這個人告別了。

這一次一旦說完再見，或許就真的是，再也不見了。

突然就有點，舍不得。

而此刻的魏以寧還沒意識到，他心裏那點沒來由的酸澀感，原來就是這三個字。

舍不得。

他只是覺得，挺可惜的。

挺可惜的，以後就再也聽不到那聲低沉的，略帶磁性的聲音喚自己“以寧”了。

但可惜又頂什麽用？魏以寧一旋車把，把那聲“謝謝”連同那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感，一并淹沒在了落鎖的“咔噠”一聲中。

這次，依然如他們間僅有的幾次分別一樣，沈青杬未做任何停留，揚長而去。

魏以寧站在樹蔭下，望着那輛車漸漸隐沒在萬千流光幻影中，終至無影也無蹤。

此時，恰有兩個女孩抱着束花，從魏以寧身旁經過，魏以寧毫無察覺，直到鼻息間嗅到了一陣淡淡的百合花香，那一瞬，他猛然回頭，望向那兩個女孩離去的背影，模糊看見的，竟是沈青杬就着他手，低頭嗅花的那掠剪影。

也許此時便有些朦胧愛意自暗夜悄然生長，只是那時未曾細究，也不曾明晰緣何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