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章

第 48 章

等錢郡火急火燎趕到時,馮始平已經從急診轉到特護病房了,但診療的管主任還沒從屋內出來。

此時,點點碎金灑在走廊,沈青杬就坐在塑膠長椅的盡頭,低着頭,魏以寧則站在離他一人距的地方,背靠在牆壁上,同樣低着頭。

通知他來的吳蘇淩正把頭挨着林司雅,倆人沉默着看面前的病例。

見此情景,錢郡舒了一口氣,先是走到了吳蘇淩面前,光猛然被人一擋,吳蘇淩下意識擡頭,對上錢郡看過來的目光。

見是他來了,吳蘇淩朝他點頭致意了一下,錢郡忙不疊地把手指向馮始平的病房,吳蘇淩會意,又朝着他鄭重地點了點頭,意思是讓他放心。

至此,錢郡那顆一直懸空的心,終是安定了一些。

但這頭安定了,吳蘇淩在電話中語焉不詳解釋的另外一頭,又讓錢郡陷入了更大的茫然中。

一聽說馮始平暈倒了,吓得他當時手機差點滑掉,跟吳蘇淩簡單問詢了一些情況後,錢郡急急挂斷電話就奔了過來。

他當時還多嘴問了句,怎麽會暈倒呢?

吳蘇淩給出的答案語焉不詳,什麽叫“被沈青杬跟他那個不知從哪找來的小兔崽子鬧的。”

錢郡一時有些發懵。

他們倆人之間鬧什麽,能鬧到讓馮始平看見之後暈過去呢?

本着不懂就問的原則,錢郡踱步到吳蘇淩身邊,拿手肘捅了捅她的胳膊,吳蘇淩涼飕飕地看了他一眼。

錢郡開口,小聲詢問,“他們倆,”說着往那倆人所在的方向一努嘴,“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一聽他問,吳蘇淩也朝那倆人望了一眼,但只看了一眼,旋即就把目光收回,重又落在面前的病例上,鼻腔中卻嫌惡地哼出個破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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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郡被她這一系列的反應整懵了,嘴裏嘟囔道:“咋了這是?發生啥事了啊?能搞這麽大陣仗……”

吳蘇淩聽他這麽一嘟囔,也不知道是抻着她哪根筋了,只見她當即就把面前的病例本“啪”地一聲,重重合上,對着錢郡不輕不重地說,“你要那麽想知道的話,就去問當事人啊,”說着又朝那倆人狠狠剜了一眼,補了句,“真是沒有一點禮義廉恥!”

聽她這麽說,林司雅趕緊拉了下她的衣袖,誰曾想,這一拉之下,吳蘇淩的火氣更盛了,“司雅,你不用拉我,”轉頭就對錢郡放狠話,“你不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嗎?好啊,你去問啊,”說着就把錢郡整個人往前一推,“來,你來問問,你倒是問問看,他倆都幹了些什麽好事,看他們有沒有那個臉跟你說!”

錢郡被吳蘇淩推的往前奔走了兩步,跟沈青杬看過來的目光正好觸上。

“沈青杬,你要是不嫌惡心的話,你就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他啊!”吳蘇淩說到這,聲音都變了調。

她還待開口,卻被身旁的林司雅強硬地拽到更遠處的長椅上坐下了,“蘇淩,慎言。”

林司雅把手按在她肩頭,說什麽都不讓她站起。

從她的眼神中,吳蘇淩大概明白了什麽,那一霎,真是萬千心緒湧上心頭,砸得她心間密密匝匝的疼。

被吳蘇淩這麽一搞,任是錢郡再神經大條,都能覺出點什麽了。

只是……

這未知真相,卻讓他一瞬懵在當場。

錢郡一步步逼近沈青杬,在離他還有一人距時,站定,他開口,故作輕松道:“青杬,蘇淩那丫頭說的不是真的吧?你聽她胡咧咧,你怎麽也不出聲制止她啊,你聽那丫頭說話有多難聽,多……”

錢郡把話頭一頓,看了眼一旁站立的魏以寧,斟酌着小聲接道,“影響多不好。”

還沒等沈青杬回答,身後驀地又響起吳蘇淩的聲音,“事實如此,他都敢做,還不敢讓別人說嗎!”

不等林司雅再次勸告,一直沉默着的沈青杬終于開了口,他語帶嚴厲地朝着吳蘇淩,喊了一聲,“吳蘇淩!”

不光吳蘇淩一怔,其他人,都被他這一聲帶有明顯警告意味的喊聲震住了。

那一霎,錢郡心裏想的是,怪不得,沈青杬對他給自己介紹陳曦一事,表現的十分冷淡和抗拒。

錢郡至今都對上回那事,耿耿于懷,他忙前忙後好心的張羅,不成想,弄了個不歡而散不說,還得罪了人。

他之前還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現在,目光在魏以寧跟他倆人間一逡巡,算是明白過來了,他當即道:“青杬,你是不是糊塗了!”

錢郡說着,又瞟了眼魏以寧,喘着粗氣地嘆道:“你,你們,沈青杬,你他媽的倒是說句話啊,這怎麽可能呢!”

錢郡說着,一掌就推在了沈青杬肩頭,直把他身子推的一偏。

可沈青杬仍是沉默着,見他這樣,錢郡心裏更急了,氣得爆了句粗口,“操他媽的,你是啞巴了,還是聾了,我叫你說話!”

錢郡說着一拳揮了下去,沈青杬閉眼,可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如約而至。

沈青杬猛一睜眼,發現是魏以寧擋在了自己面前。

“……”

錢郡看着面前這個單薄的少年,“呸”了一口,火大得一把把他推倒在地。

魏以寧伸手把嘴角的血絲擦淨,倏忽又從地上爬了起來,他說,“這件事跟他沒有關系,都是我的錯,全部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你要打要罵,都沖我來!”态度堅決地又重新擋在了沈青杬面前。

“魏以寧,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趕緊滾開!”錢郡保持着最後的體面,對面前人咬牙切齒道。

嘴角淤青的少年迎着他的目光,站得筆直。

可他越是這樣維護沈青杬,看在錢郡眼中,心裏那股氣,越盛。

錢郡幹脆提起拳頭,照着魏以寧臉頰就砸了過去。

好在這一拳在離魏以寧面門僅毫厘時,被及時趕來的楊何雪生生截停在了半空中。

她力氣大的驚人,那麽狠的落勢,被她在虛空中,一把擒住後,竟再也落不下分毫。

楊何雪臉上堆着笑,眼中卻迸射出寒芒,她把錢郡懸停在半空中的手臂,一寸寸地壓下,嘴裏雲淡風輕地說着,“錢老師,咱有話好好說,”直等把錢郡不住掙紮的手臂壓回到他身側後,楊何雪又繼續接道,“您說,對嗎?”

等楊何雪卸了力道,錢郡一把甩開她抓握自己的手,冷冷地回視她。

楊何雪則面上一團和氣,依舊好脾氣地沖他笑。

錢郡氣的一拳就砸在了身旁的牆壁上。

在如此壓抑沉默的氛圍中,沈青杬終于開了口,他先是對錢郡說,“這事不怪他,都是我的錯。”不等錢郡再說什麽,沈青杬又轉向魏以寧,“以寧,你先回去。”

他剛說完,楊何雪就跟個得了首肯的禁衛軍首領似的,立馬抓着魏以寧的胳膊就想把他往外拉。

可魏以寧哪裏肯走?

他此刻像座石雕,巋然不動。

楊何雪見拉不動他,又俯身在他耳邊低語,“以寧,你先跟我走,不管有什麽事,我們過後再說。”

但那人就好像鐵了心般,不肯挪動分毫。

楊何雪喟然一嘆,又好脾氣的哄他,“以寧,你聽話好不好?”說着又去拽他的衣袖,但那人倒好,自己這一拽,反而讓他朝着沈青杬那邊又近了幾步,直站到沈青杬面前,“沈青杬,我不走。”

他說的平靜而堅定,但那語調明顯是顫着的。

錢郡在他身後暴喝,“你他媽不走,還留在這裏幹什麽!”說着就要朝魏以寧走來。

楊何雪當即橫在倆人中間,盯着錢郡,咬着牙,“錢老師,咱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身後,魏以寧聲音還在繼續,他哽咽着,艱難開口,“我不能走,你別,你別趕我走。”近乎哀求。

他怕今天一離開,倆人間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聽他這樣說,沈青杬仍是低着頭。

倆人間僵持了好一會,才聽沈青杬重重的嘆息了一聲,話語沉重,“以寧,我,我在小柘的事情上,已經錯過一次了,我不想,也不能再錯第二次了。”聽來亦是無限疲憊。

淚,就是在那一刻不争氣地落了下來。

“你他媽說什麽呢?沈青杬你他媽說什麽呢?什麽叫錯!”還不等魏以寧說什麽,楊何雪已經暴跳着撲到他面前,叫嚷起來。

魏以寧一把攔住了她。

楊何雪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而後,她轉身,朝着在場的每一個人看了過去。

她實在忍不住了,這連日來的重壓,也讓她在這一刻崩潰了。

片刻後,她回身又把目光落回魏以寧身上,冷冷道:“你們他媽的都給我記好了,包括魏以寧,你也給我記住了,”她轉身,怒目而視,“站在你們面前的這個少年,他不是個玩偶,任誰都可以擺弄一下,也不是條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哈巴狗,這他媽是個活生生的人啊,他有血有肉,會哭會笑,也是別人家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的寶貝,可在你們眼裏他是個什麽玩意,啊!”她目光劃過沈青杬,“是個幫自己贖罪找來的替代品?”劃過吳蘇淩,“還是個可有可無,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只知道死皮賴臉窩在沈家不走的外姓人?”又盯着錢郡,“還是說,是條,用的時候就可以肆意利用,逗人開心,替人填補心願的精神寄托,棄的時候就可以随意打罵呼喝的寵物狗?”

說到這,楊何雪把目光再次掃過每個人臉上,“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也請你們牢牢記住,他他媽有自己的名字,他身份證上,清清楚楚地寫着,魏,以,寧三個字!”

可你們又有誰,把他真正當過魏以寧?

楊何雪話音剛落,吳蘇淩就霍然站起,見有異動,楊何雪立馬朝着她的方向盯了過去,見楊何雪動,錢郡下意識地圍護在了吳蘇淩面前,情勢一下緊張起來。

下一刻,在如此膠着的氛圍中,一直緘默着的林司雅開了口,“這裏是醫院,是公共場所,不是給你們叫嚷吵鬧的私人領地,在這裏,除了你們關心的人外,還有別的病人也需要救治,需要靜養,如果你們還要繼續吵鬧的話,那請你們離開。”

她說着就把走廊邊的側門,“豁”地一聲推開了,對衆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聽聞,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連帶着幾個伸頭看熱鬧的病患和家屬們,也都在林司雅審視的目光下,一一把頭縮了回去。

此時那被點點碎金鋪染的走廊,複又恢複了初時的寧靜。

當牆上挂鐘指向晚間七點時,文雯趕了過來。

這時,一直緊鎖的病房門也從內被人打開了,緊接着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醫生從裏面走出,文雯認得他,他是專門負責給馮始平診治的管醫生。

等他甫一出來,衆人便圍了上去。

管主任先是對着衆人,點了點頭,安撫了一下衆人情緒,又把剛準備進病房的沈青杬叫住,示意他跟自己來。

沈青杬回身看了眼林司雅他們,跟着管醫生默然離開了。

魏以寧也想近前查看,卻被最後進門的錢郡,“砰”地一聲,關在了門外。

楊何雪當即罵了聲娘,魏以寧緊抿下唇,只能貼在病房門的小窗口上,朝裏張望。

文雯看着這一幕,慢慢朝他們走近,等走到近前,才小聲驚呼了一下,楊何雪循着她的目光,看到此刻魏以寧的手掌正不住地往下滴着血。

等楊何雪無比震驚地拉起他的右手一看,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楊何雪還待細問,文雯立馬拉住她:“小雪,我們馬上帶以寧去包紮。”楊何雪當即猛點頭,拉着魏以寧就往外走,但魏以寧身形不動,還在那一直望着病房裏的情況。

楊何雪一嘆,忍着心酸,還是上前一步,強硬地把他拖走了。

魏以寧被她們拉着離開的那一霎,無來由地,他又回身,朝着那個落滿餘晖的走廊看了一眼。

他想,上回見這一幕,是在什麽時候啊……

明明是前年才發生的事,卻遠得好像隔了幾個世紀。

那次是他執意要跟着沈青杬來取鑒定結果,在那個落滿餘晖的走廊上,他親眼看着那人,在拿到結果的那一刻,失落的垂下了頭。

神色與剛剛,幾乎無異。

魏以寧無限衰敗地想,他又讓那個人失望了,再一次地失望了。

怪不得那人要說,“我在小柘的事情上,已經錯過一次了,我不想,也不能再錯第二次了。”

原來是不值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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