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滴血

第4章 滴血

◎她很疼。◎

“既然是要上公堂去告狀,抛頭露面,打扮一定要拿得出手,不能給秦王府丢人。”

李嬷嬷圍着打扮齊整的蘇栖禾轉了兩圈,好似還是有點不滿意,手拎一截水色緞帶,環在她的腰上,使勁一勒。

如此一來,本就纖細的腰肢顯得更加袅娜。

可束縛得太緊了,她甚至有點呼吸不暢,但依舊咬牙忍着。

最後還是嬷嬷自己看出她臉色發白,趕緊将腰帶松了松,口中嘟囔:

“我說你這姑娘,怎麽不會喊疼呢?你不說難受,我怎麽知道要勒到什麽程度?”

蘇栖禾眉眼一彎,臉上還沒恢複血色,卻微微笑着:“沒事,我覺得還好。多謝嬷嬷了。”

現在全府上下的丫鬟仆役都知道,新來的蘇姑娘喜歡逢人便道謝。

秦王府本來随了王爺本人的氣質,沉郁冷然,難以接近。現在卻添了一張溫溫婉婉的笑靥,說話誠摯而柔潤。

如同溫和不刺眼的初春暖陽,在冰窖似的府邸裏格外動人。

于是這兩日,就連最不茍言笑的管家,那常年皺着的眉頭都舒緩了不少。

李嬷嬷終于對少女的衣着挑不出毛病了,又看她頭上全無首飾,便找來一支珊瑚色的步搖,戴在發間。

“這下才勉強像個出門的樣子,好在你本來就長得好,打扮起來也不費事。”

“就在這兒等王爺過來吧,殿下他應該也能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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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爺過來看你”這種話,蘇栖禾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了,可落在耳朵裏,依舊能掀起一場無聲的驚濤駭浪。

她心裏一凜,淺塗過胭脂的臉蛋倏地透出點赧然的淡紅來,睫毛忽閃,正微微咬住嘴唇,又剛巧聽見腳步聲從正殿那邊傳過來。

下意識屏住呼吸,回過頭,卻是江尋澈身邊的随侍,南風。

“蘇姑娘,我奉殿下吩咐,來講一下待會兒的流程。”

對啊,殿下怎麽會親自過來。

“出府之後,殿下會帶着姑娘去見刑部侍郎趙鎮瀾。趙大人為人嚴謹、直率,不喜歡繞彎子,所以蘇姑娘只需要直陳利害就行。”

“趙大人要看證據時,拿出那份《青玉案》原稿便可。至于那平涼郡王是何時找過你,有驿館的老板娘可以為姑娘作證。”

“到時殿下不會直接出現公堂上,但也會在一旁的雅室裏全程聽着。”

蘇栖禾盈盈颔首:“我會按吩咐行事的,多謝了。”

南風掐指一算時辰,發現離出門還有些空閑,便小聲說起閑白來:“沒想到蘇姑娘這麽厲害。”

“那首《青玉案》最近在京城可是廣為流傳,據我所知啊,上到首輔和翰林大學士,下到備考春闱的舉人,沒有誰讀完之後不交口稱贊的。”

“那平涼郡王冒用姑娘這麽優秀的作品去沽名釣譽,欺世盜名,果真是罪大惡極。”

她配合地微笑着,卻不直視他的眼睛,而是側頭去看四方院落裏的一草一木。

默然片刻,低聲道:“其實我”

話沒說完,南風突然在旁叫了聲:“殿下。”

蘇栖禾趕緊噤聲,只見江尋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走廊盡頭,不知聽到了多少。

他也換了身衣服,面料挺括矜貴,步履彬彬,目光徑直落定在她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心中一緊,眼瞳微睜,看着王爺由遠及近,站到她面前。

一只手落在肩上,輕輕發力,将她轉了個身,然後親手把稍有滑落的步搖重新擺正了位置。

動作間,修長手指不可避免地略微擦過她梳好的烏發。

只是蜻蜓點水,一觸即分,蘇栖禾卻覺得後頸皮膚炸開一陣戰栗的癢意。

調整完發飾後,王爺又将她轉回來,再次從上到下打量一遍,視線灼灼,不加掩飾。

全程他的眼神都自然從容,動作輕緩流暢,就像保養他收藏的一對玉佩,或者替豢養的金絲雀梳毛,那樣的理所當然。

她是他的臣屬,他的所有物,他有資格把她變成任何樣子,只要他想。

少女如玉的肩頭在他的掌心下僵直緊繃,顫抖從脊柱開始擴散到全身,呼吸難以抑制地急促起來。

好在江尋澈沒再動她,大概覺得勉強合格了,便後退一步收回了手,也沒說話,而是直接對南風示意出發。

刑部堂上,趙鎮瀾翻動她呈上的原稿,“蘇小姐,據你所言,這是你的練筆習作?”

“回趙大人,是的。這首《青玉案》是從臣女自己的手稿裏選出的,大約創作時間是半年之前。”

“那其他練筆手稿可以看看麽?”

蘇栖禾拿出自己的随筆集,是很多顏色、質感各不相同的紙頁裝訂在一起,粗糙不堪,看起來更像寒酸小飯館的賬本,而不是承載出色文墨的書籍。

趙侍郎接過來讀了兩頁,忍不住擡頭看她一眼。

“你确定這些都是你的作品?”

“是。”

确實千真萬确,是她一筆一劃、一字一詞地寫出來的。

趙鎮瀾眯起眼睛,視線冷銳:“蘇小姐,你要知道,平涼郡王朱興遞上《青玉案》的時候,也說這是自己親筆寫的。”

“所以,你怎麽證明這些水準極高的作品都是你所作,而不是買的,或者用其他方式冒名頂替來的?”

蘇栖禾怔住了,有點為難。倘若只有她一個人,或許還能想出辦法,可現在江尋澈坐在旁邊的雅室裏,她的一舉一動都得看王爺的意思。

而南風預先交代的時候可沒有提到,如果趙大人始終不相信,該怎麽辦。

她入王府的第一天,就抄寫過眼前這位年輕侍郎的好幾篇政論,知道此人鋒芒畢露,剛正不阿,辦事只憑真相,不會為了黨争而扭曲清白。

果然,趙侍郎說:“秦王願意帶你來,可不代表我就會看在王爺的面子上忽視證據,草率斷案。”

正要陷入僵局,南風從一旁的屏風後鑽出來,小聲對他耳語了幾句。

趙鎮瀾聽完之後挑起眉,臉上驚訝一閃而過,轉頭再看她時,眼神多了些複雜。

“蘇小姐,聽秦王殿下說,你願意當場寫出一篇水準近似的詞,并且滴血為誓。”

在蘇栖禾愣住的同時,他接着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便相信你的自證。”

他知道不用等她親口确認,徑直揮手讓下屬拿些筆墨,又遞過來一把寒光凜凜的小刀,自然是給她取血用的。

她接過東西,瞳孔還有些抖,下意識就想側眸去看雅室,又緊急剎住了目光。

她知道,當場作詞,滴血為誓,這些能讓刑部相信她的證詞的方法,肯定都是江尋澈提出的。

也就是說,是王爺對她的命令。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服從。

秦王殿下本人現在肯定還坐在雅室的屏風之後,好整以暇地看着,看她能不能完成任務,能不能讓他滿意。

對她來說,當場寫出一首詞并不難,為真話發誓也毫無負擔,唯一的難題就是她從未碰過這等鋒利的兵器,更不知道該如何劃開自己的皮膚。

上一次見到這種刀刃,還是童年時父母在家大吵一架,母親哭得聲嘶力竭,拿刀往自己手腕上割,淚流滿面地說不如一了百了,從此解脫。

父親那時還沒有後來那麽沉迷酒色,大吼一聲,紅着眼劈手奪了下來。

從那之後,她家那個家徒四壁的小屋裏,再也沒出現過這種尖利的物什。

而那縷差點奪走母親性命的恐怖寒光,也成了蘇栖禾自年幼便在心中深深紮根的陰影,一碰就疼。

可惜現在,是江尋澈在命令她。

而且,趙侍郎說得很清楚,雖然是秦王帶她來的,但歸根到底,指控平涼郡王的是她本人。

如果她拿不出足夠的證據,不僅控訴不成立,還可能被倒打一耙,面對誣告這個罪名。

果然是算無遺策的秦王殿下,給她下達的命令,依舊沒有留任何選擇的餘地。

不消片刻寫完一首韻律、主旨都相同的《青玉案》,蘇栖禾擱了筆,緩緩拿起小刀。

很薄很輕,卻在心上重若千鈞。

她的手抖得厲害,掌心沁了一層薄汗,幾乎要握不住刀柄。

江尋澈坐在刑堂東側的雅室裏,面前的屏風擺放得巧妙,蘇栖禾就算真的扭頭也看不見他,而他卻能清晰地看着她在外面的一舉一動。

只見女孩拿起刀的動作生澀稚嫩,姿勢一看就是錯的。

若就這樣捅進去,定會造成大量失血,甚至有可能傷及經脈。

侍立在他身後的南風都有點看不下去,想出去糾正,可秦王殿下安坐原地,不動如山,完全沒有要阻止的意思,他便也只能住了腳,遠遠看着。

蘇栖禾輕輕捋起衣袖,将刀尖對準手腕的時候,微微皺了眉,不知是怕疼,還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

江尋澈擡手托起桌上的白瓷茶杯,示意南風接着倒茶。

刀尖抵上皮膚的時候,大概觸感很涼,少女全身哆嗦了一下,側頭朝這邊看了最後一眼。

當然依舊什麽也沒看見,也沒有人會上前幫她她本就不該有這種盲目的、徒勞的希望。

懸而不落的心開始終于下墜,她垂斂睫毛,深吸一口氣,将利刃狠狠紮進了手臂。

鮮血噴湧而出,剎那間就在白皙皮膚上留下一片紅痕,血珠淅淅瀝瀝,滴在她剛完成的詞作上,又從案頭滑下,滴在今天剛換好的裙子上。

刀兵鋒銳,她的姿勢又錯得離譜,導致傷很嚴重,血壓根止不住。

在趙鎮瀾派手下過去拿那張滴血的紙頁時,她甚至放棄了儀态,在椅子上縮成小小一團,背影單薄,還在微微顫抖。

她咬着嘴唇,一言不發,努力撐住身體。

但從蜷縮的動作和溢出眼眶的淚水來看,她很疼。

屏風之後,江尋澈面無表情,黑如深淵的瞳孔裏依舊毫無波瀾如死水,甚至又舉杯到唇邊,抿了一口茶。

秦王對一切吃穿用度都非常挑剔,這茶也是從王府專門帶來的,是上好的貢品,甘洌清香,回韻缥缈。

可不知為何,這次入口卻帶上了點清苦。

他将茶杯擱回桌上,喉結非常輕微地滾動了兩下。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521(後知後覺)(開始做法)(撒花)祝每位讀到這裏的小可愛都能度過開心的一天,運氣爆棚,好事發生,所願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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