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面聖

第8章 面聖

◎剪不斷理還亂。◎

與此同時,長春宮正殿裏,宮女都屏退後,母子二人依舊是一站一坐,隔着偌大的宮殿遙遙相對。

李貴妃語氣依舊是淡淡的,“說說吧,找來這麽個小才女,準備怎麽用。”

“還是說你其實沒什麽籌劃,就單純是喜歡人家?”

她鳳眼微阖,把“喜歡”說得像是什麽不堪的字眼。

“如果是這樣,就別專門帶到我面前來現眼了你果然也是個癡情種子,我真是毫不意外。”

聽出母妃在“也”字上故意加了重音,江尋澈的眉心微微一皺。

李貴妃明知道這話會帶來什麽效果,依舊故意說出來惡心他。

看來他們母子的關系二十多年來都毫無變化,還是只能在人前假裝客氣,到了人後,立馬就成了刻薄。

“她寫出了父皇大加贊賞的那首《青玉案》,名聲在外,只缺一個正式露面的機會。”

平涼郡王的案子被刑部禀報到皇宮來,元熙帝已經處罰了欺世盜名的朱興,卻依舊無從得見真正的作者。

當朝元熙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很喜歡舞文弄墨的風雅。

登基這幾年來,更是有無數才子靠着妙筆生花得了他的賞識,從此一步登天,平步青雲。

倘若蘇栖禾能見到皇上,以她的資質和才華,肯定也會被大加擡舉。

到時候,有秦王在旁提攜,她就能成為京城文臣們的座上賓,能替秦王拉攏人脈、祓除敵手,做各種見不得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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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一柄合格的、為了主人而甘願見血的刀。

如果比作圍棋,這枚名喚蘇栖禾的棋子入局,會被稱作“跨”,能飛入敵方陣中,分斷諸位棋子的連絡。

落子之後,該有的縱橫捭阖也就能繼續上演。

但如何讓她見到皇上呢?

直接帶去面聖,太過生硬,還有故意讨好之嫌,是秦王殿下不屑于做的事。

而如果是打着觐見母妃的幌子将人帶入宮中,那麽想“偶遇”父皇也就簡單了。

李貴妃想明白其中關竅,支起腦袋,不鹹

不淡地哼了一聲:“哦,原來是踩着我當墊腳石呢。”

“而且,就為了把一個還沒發揮用途的工具帶入局,你就願意當衆抱她,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可真是犧牲了不少啊。”

江尋澈面無表情,無聲無息地接下了母妃的嘲諷,沒人知道他心裏梗了一下。

其實倘若直面內心,他不得不承認,将蘇栖禾抱起來帶上車的時候,自己真的沒有想這麽多。

大概只是女孩因他的命令才流了那麽多血,觸發了一瞬間該死的心軟。

這本是他早在少年時期就已戒掉的情緒,可不知為何卻在那一刻故态複萌這也是他後面坐在車上,面沉如水的原因。

直到回府後,收到貴妃從宮中遞出來的質問,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個沖動之舉,可以稍加掩飾和美化,從而成為機會。

如果面前的母親知道了實情,她一定會拿出最嘲諷的眼神,說出比“癡情種子”更難聽的話來。

這些話,他小時候已經聽過太多,實在不想聽了。

這麽多年耳濡目染,他當然明白所謂感情到底有多可笑。

他冷下心來,開始希望自己也忘記真相,權當他向蒼白顫抖的女孩俯下身的那一刻,是真的預知了這些籌謀。

紫煙姑姑帶着蘇栖禾走出來的時候,他甚至沒有正眼看她一眼。

自然也沒注意到女孩新打的耳洞還在流血,那對名貴的東珠也染上了點點殷紅。

母子之間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又你來我往地抛接了幾句客套,王爺便要準備離開,畢竟接下來的偶遇才是重頭戲。

蘇栖禾告辭行禮的動作比進門時要從容端謹了很多,少了剛進宮面對陌生環境的戰戰兢兢,可心裏還在打鼓:這就結束了?

就打了個耳洞,戴了一副耳環,雖然有點疼,但還沒有訓話,也沒有告誡,這就可以回去了?

腦海下意識湧現的第一個念頭是,貴妃對她不滿意。

反應過來之後,她趕緊閉上眼睛,努力把這個想法徹底清掃出去她的身份只是秦王的家臣,又不是新納的妾室拜見主母,談什麽滿不滿意。

所以歸根到底,江尋澈為什麽要帶她來見貴妃?

王爺到底是怎麽想的?

明知道自己只需遵從指令,但心中的好奇卻愈演愈烈,想法也亂七八糟,帶着一點無法明說的扭捏。

正走神着,面前的殿下突然止住了腳步。

蘇栖禾差點沒反應過來,一個趔趄,險些撞上王爺的後背。

近距離接觸的時候,鼻尖捕捉到一點隐約的、獨屬于身前人的氣息,清逸無塵。

好在江尋澈沒有回頭,背對着她徑直開口,語氣平淡。

“轉過前面這條步道,應該會看見我的父皇。”

“你是《青玉案》的原作者,值得他感興趣。如果提出讓你參與某場詩會或者宴席,記得謝恩,然後答應,剩下的事回府再安排。”

本來講到這裏就已經夠清楚了,秦王對下屬也向來不說多餘的話。

但這一次,他視線微沉,不知為何又額外解釋了一句:“這才是我帶你進宮的目的。”

蘇栖禾心神一凜,愣在原地。

到底也是足夠聰明的人,垂眸片刻,只花了和李貴妃差不多的時間,就想明白了整個計劃。

哦,原來是這樣。

“所以說,殿下上次”

上次抱我上車,也只是為了現在将我推出去?

疑問險些脫口而出,又猛然意識到僭越,趕緊住嘴低頭,垂下睫毛遮住眼底,想要掩蓋情緒的波瀾,卻欲蓋彌彰。

江尋澈沒有回身,淡然望着皇城熟悉的紅牆,墨色的眼瞳微阖。

他想起自己一時沖動,明知道會有人目擊,依舊親自帶蘇栖禾回府。

那天他還擱置了手頭事務,獨自坐在她的床前,數了整整九次茶涼,浪費了寶貴的三個時辰。

如果說俯身抱人那一刻的心軟和失控讓他沉默費解,那守候的女孩終于蘇醒時眸底的疏離,才是真正讓他清醒過來的良藥。

原本還覺得小姑娘年輕,又吃過苦,理應被對待得溫和一點,所以才讓她住進王府,希望她的才華能發揮出最大的價值。

現在他理智下來,又被母親刻薄地強行點醒,明白棋子與刀是不需要傾注任何情緒的,只需要使用。

他沒有回頭,聽見自己說:“你有什麽意見麽。”

語調沉冷,一字一頓,如同空谷回響。

此時正有秋風習習吹透皇城,女孩的回答被涼風帶到耳際,隐隐埋藏着一絲顫抖。

“......沒有,殿下。”

元熙帝的習慣是每日午後在文華殿待上三個時辰,有時召見大臣,有時靜坐讀書。

多虧眼線彙報,秦王把時間掐得很準,眼下正好是他從文華殿出來,要穿過步道回後宮休息的時候。

“尋澈?”

皇帝遠遠看見兒子帶着一個女孩正沿路走來,趕緊命令駕辇止步。

如非允許,天子是不可直視的。

所以蘇栖禾只是低着頭,跟在秦王身後一步遠的地方,恍惚地覺得皇上聲音很柔和,與李貴妃迥異。

但她此刻無暇再想其他,腦海中亂七八糟,好像充斥着繁雜思緒,又好像茫然到一片空白。

她分明知道自己的卑微身份,知道承蒙王爺利用已經是某種榮幸,而有朝一日她失去了價值,就會被江尋澈毫不猶豫地遺棄。

甚至在這次計劃裏,她并沒有損失什麽。

她分明是知道的。

可心還是在莫名地下墜,胸中空落落的,難以言說。

殿下在一旁開口:“參見父皇,還有,瑤城公主殿下。”

蘇栖禾過目不忘,記得在進王府的第一天,抄寫過的那些文章裏,有不少筆墨提及這位瑤城公主。

說她作為當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嫡妹,驸馬去世後堂而皇之地住回了皇城,甚至還增邑五千戶,恐怕有違禮數。

話裏話外都在暗示瑤城公主的驕奢荒淫,可任憑文官們口水滔天,公主本人的尊寵地位卻絲毫不減。

“是尋澈呀,真是有些日子沒見到了。”

公主将低頭的蘇栖禾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目光在那幅東珠耳環上停留了很久,嬌聲道:“不知身後這位是”

江尋澈回答:“受母妃召見,我帶蘇小姐一起進宮看望。”

雖然只是個幌子。

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還在胸中纏作一團,但基本的禮數她還記得,而且眼下這也是王爺吩咐的任務,她必須要妥帖地完成。

無需秦王再示意,蘇栖禾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先報出自己的名字,然後委婉地将話題轉移到需要的方向。

“臣女位卑,承蒙陛下英明決斷,讓臣女得以洗冤複仇,感激不盡,唯有俯首謝恩。”

皇上道:“哦?是哪件事?”

江尋澈在旁适時地開口:“是平涼郡王的案子。那篇《青玉案》實是蘇小姐所寫,卻被平涼郡王冒用,好在父皇明鑒。”

如他們兩人所料,此話一出,皇帝的眼睛立馬亮了,連連擺手讓她擡起頭。

他對文人墨客向來欣賞,何況《青玉案》的才氣可是揚名于整個京城。而且這個女孩氣質也清秀不俗,一看就絕非庸才。

這才是真正的詠絮才高,自然要讓世人共賞,讓天下都看見他的統治之下人才輩出,江山穩固。

于是元熙帝開口道:“蘇小姐,可否願意參與一次宮宴,在席間作詩為宴會添彩?朕到時會邀請京城不少人來共襄盛舉。”

這完全落在了江尋澈的預料之中,蘇栖禾只需謝恩并答應就好。

誰知在一旁半天沒說話的瑤城公主突然插嘴:“皇兄啊,若說宮宴,今日我那清漪堂不就有麽?”

她意味深長地瞥了蘇栖禾一眼,紅唇揚起,笑得令人不寒而栗。

“讓這位蘇小姐展示一下她過人的才華吧,我們都想開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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