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家書

第11章 家書

◎希望她還有價值。◎

從宮中回來之後,一連三天,蘇栖禾都沒有再見到江尋澈。

不知是因為失了價值,還是殿下不想再見她,可能兩者都有。

九月初一是太子江翊澤的生辰,宮中舉辦盛大的宴會,廣邀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以及他們的從屬共襄盛舉,頗有些為太子殿下積攢聲望的意思。

秦王府的馬車在院子裏等待啓程,這次南風和管家都要随行,李嬷嬷也可以重回宮中,和紫煙姑姑一起吃杯酒。

“殿下,您要的東西都安排妥了,”是随侍在彙報,“還有什麽要吩咐的嗎?”

蘇栖禾專門跑到書房裏,小心翼翼地支起耳朵,屏起呼吸。

可被彙報的人什麽都沒說,擺了擺手轉身上車,衣料摩擦出窸窣聲響,背影清絕,俨然将偏殿那個女孩抛之腦後。

誠然,作為家臣,她兩次出府都是勉強完成任務,期間還要出現各種插曲。

主子冷落她,也是應該的。

蘇栖禾垂下睫毛,繼續聽着,直到外面從人來人往、車轅轉動的熙攘,重新歸于沉靜。

原本磨了墨準備習字,可提筆卻怎麽都靜不下心來,仿佛胸口懸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暗流,讓她呼吸滞澀,心緒難寧。

她長出一口氣,擱了筆,轉而拿起桌上那封家書。

其實已經翻來覆去地讀過很多遍,幾乎要将母親的每一道筆跡都刻入腦海。

母親的小名叫阿萍,性格溫婉,家境小康,會寫一手娟秀的小楷,未出閣時也曾是彬州首屈一指的千金美人,求聘的媒人踏破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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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偏偏認準了那個一貧如洗的寒酸書生,非他不嫁,還堅定地相信他才高八鬥,将來肯定會金榜題名,前途無量。

阿萍的父母為此頭疼不已,卻到底拗不過女兒,只得随她去了。

為了不讓她受苦,還準備了豐厚的陪嫁。

可是,在蘇栖禾出生後的第三年,父親還是沒有考中舉人,家中的錢財只出不進,陪嫁已經花光了大半。

家中的氣氛明顯壓抑了下來,夫妻二人在燭火中對坐,甜蜜缱绻不再,只會尴尬地避開彼此的目光。

第五年,又一次落第之後,頹然的父親覺得需要安慰,于是走進了彬州最大的青樓,整整七天沒有回家,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

當時蘇栖禾尚且年幼,記憶不清,只模糊地記得那是一個傍晚,自己坐在屋外的小木凳上,正聚精會神地讀父親留下的書,堂屋裏突然就爆發了争吵。

她撇下書沖進屋內,剛巧看到柔弱溫婉的母親正拿着一把小刀狠狠刺向自己的手腕。

曾經的閨閣千金已經不再年輕,臉上有了皺紋,眼神盛滿了哀恸絕望,帶着哭腔說不如一了百了,從此解脫。

父親大吼一聲,劈手把刀奪了下來。

蘇栖禾本期待着他能順勢好好安慰一下母親,求她原諒。

誰知他接下來翻箱倒櫃找出了一袋子錢,拎在手裏,摔門而去,一句話不說,徒留母親立在原地,哭得渾身哆嗦。

那個已經老化的木門被摔出“砰”的一聲脆響,宣告這個家庭徹底摔成了兩半。

父親開始流連煙花之地,很久都不回一次家。

而母親開始生病,家中值錢的陳設一件件被賣掉,空蕩的小屋冷清陰濕,常年飄散着苦澀的藥味。

女孩伏在母親床頭逐漸長大,床上的人憔悴瘦削,終日昏昏沉沉。

可每當門口傳來輕微響動,母親都會精準地捕捉到,睜大眼睛,抖抖索索地抓起女兒的手。

“是你爹回來了嗎?”

支起耳朵聽了一陣子,發現不是,于是母親的手又松開,攤在被單上,皮膚幹枯。

“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于是蘇栖禾又一次鼓足勇氣出門,将小城的花樓酒肆挨家打聽,最後在一個亂七八糟的場合裏找出她的父親。

人群紛亂,她需要扶着桌子才能站定在父親面前,努力讓自己說話大聲一點,壓過商女彈琵琶的樂音:“爹,娘生病了,很嚴重。”

“你回家好不好,回家看看娘,爹……”

往往是話沒說完,大滴的淚珠就先滾落下來,聲音也随着哽咽而扭曲。

而父親醉醺醺的,瞪大了無神的眼睛,半晌才認出自己的女兒來。

然後他會板起臉,搖搖頭,“沒考出功名來,我沒臉回去見阿萍。”

說話間,他眼中好像也有淚光閃過,張嘴時酒氣卻不管不顧地噴了蘇栖禾一臉。

醉鬼的情緒通常是轉瞬即逝,只需短短一次眨眼的功夫,他就能臉色突轉,豪氣幹雲地揮揮手,又端起酒壺。

“沒事!今年、今年秋闱我就能考上了,你們娘兒倆,就、就等着享福吧!”

語氣那樣篤定自滿,好像他已經高中黃榜,平步青雲、封妻蔭子的未來就映照在面前的一杯濁酒裏。

蘇栖禾跌坐在地上。

煙花之地,吵鬧不堪,但在無數雜音中,她卻仿佛清楚地聽見,遙遠的、破敗的家中,母親的卧房裏,又傳來壓抑的嗚咽。

從五歲之後,年年如此,她沒有一次能把父親成功地叫回來。

父親也一直沒有考中,越是郁郁不得志,越是沉迷酒色,不肯歸家。

在積年無果的等待中,母親的身體越來越惡化,從小病熬成大病,卻始終不肯放下曾經一心想許的愛人。

就連現在,有太醫從京城趕來,專門為她救治,讓她得以提筆給女兒寫封回信,可字裏行間還是偶爾提及她那個不回家、不顧母女二人死活的丈夫。

“阿禾,娘知道你在外面肯定不容易,那位秦王殿下可是天大的貴人,你做事一定要小心,萬萬不要辜負了王爺對你的恩情。”

“娘能得到駱大夫治病,已經足夠感激,不用再給我寄什麽財物。如果可以的話,或許你能尋一下你爹,問問他需要什麽。”

此話像一塊愁悶的大石壓在蘇栖禾心裏。

她對這位父親沒有什麽感情,而父親也從未對她進行過撫養或者教導。

在女兒早早展露出文辭上的天賦、讀着他留下的書,卻連句讀都只能自己悟的時候,他都沒有做出任何指點。

何況她還非常清楚,父親才是母親接連悲苦的病因為什麽娘就這麽執着于他呢?

要是能在京郊租一個小房子,将娘接過來散散心,遠離父親,那該多好。

可她沒有錢,沒有門路,甚至不敢沒有允許就擅自出府。

歸根到底,要是能得到江尋澈的首肯就好了,這對殿下來說也就是舉手之勞。

思緒兜了一圈又回到起點。

蘇栖禾仰起頭朝外望去,透過王府的院牆,能瞥見遠處皇城的一角,這會兒宮宴大概剛剛開始。

雖是為太子慶壽的場合,但江尋澈肯定能得到萬分矚目。

他不會刻意強調自己的存在,只需要做到“出現”,就能讓所有人的注意不自覺地朝他轉向。

秦王殿下會在那些敬畏、傾慕或忌憚的視線中,安之若素地入場落座,神情清冷矜貴,如遙遠天際可望不可即的星月。

有人會主動上前奉承,而他的回應淡漠從容,了無波瀾,讓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覺心神凜然,久久不能平息。

蘇栖禾晃了晃腦袋,努力将想象中的畫面從腦海中清理出去。

那是她只配仰望、不配參與的場合。

自己身上的衣服,手邊的筆墨紙硯,安靜舒适的房間,還有最為重要的、母親的醫治,無一不是江尋澈所賜。

而她為了報答這盛大的恩情,只能謹小慎微地獻上自己的價值,不敢再向他奢求任何。

希望在王爺眼中,她還有價值可她已經被閑置在這裏兩天了,似乎很快就要被他遺忘,然後趕出去。

蘇栖禾看着安靜的院落和面前空蕩的書桌,失落地低下頭。

正想着,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叫道:“蘇小姐!”

聲線陌生,但她不敢怠慢,趕緊從桌邊站起來,“是我,請問有什麽事嗎?”

“秦王殿下有點喝醉了,叫你進宮去伺候,快上車吧!”

她心裏的某個角落猛地顫了一下。

仿佛這幾天來一路下墜的情緒終于從谷底反彈,落在灰燼中的火花突然在精神中蔓延,帶來一片細密的戰栗。

“殿下需要我準備什麽嗎?”

“不需要!”對面呵呵一笑:“王爺只要你的人。”

此話唐突得讓她臉頰發燙,腦海裏驟然又冒出上次車裏的情景,江尋澈揉捏自己耳垂的力度,驟然拉近的距離,交融的呼吸。

她努力抑制着臉紅,理了理衣襟,按照吩咐走到側門邊,發現那輛陌生的馬車停在門外,一身黑衣的人遠遠站在車旁邊,也不進來。

飛快地回想一遍,在秦王府裏半個月,似乎都沒有見過這個人。

腳下一頓,突然定了定神,覺出有些微妙的不對。

江尋澈會這樣做嗎?

那樣謹慎而算無遺策的人,會酒醉失态已經出離常理,而且就算真是如此,他會叫她去服侍嗎?

那邊見她止步不前,急道:“蘇小姐,怎麽了?不用帶什麽東西,只要你人來就行了。”

她戰戰兢兢地後退,“我沒有見過你。抱歉,沒有王爺允許,我不敢擅自出府的。”

黑衣人臉上終于現出幾分不耐,和車夫對了一下眼神,剎那間飛身撲過來,手刀在她後頸上劈了一記。

蘇栖禾本就體弱,對上習武之人更是毫無反抗之力,只覺眼前一黑,身子軟下來,被徑直拖上了車。

黑衣人走後,幾乎是前後腳的功夫,秦王府的車趕了過來。

南風抱着幾份冊子跳下來,徑直找到偏殿書房,推門發現空無一人,當場傻眼。

秦王身處宮宴中還專門抽出空,命他回一趟王府,把這摞東西拿給蘇栖禾看,要她當晚就看完,否則不準休息。

當時殿下面無表情,聲音平直,周身氣息淡漠,如荒山雪原。

再結合這幾天他對蘇姑娘的冷落,就連南風都能看出來,王爺對蘇栖禾的态度已經開始變得冷淡疏遠了,要是這份任務再完不成,她輕則被罰,重則就得離開。

可小姑娘現在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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