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承認
第30章 承認
◎是他想要見到她。◎
“怎麽, 你動心了?”
其實,江尋澈早就猜到母妃會直接挑明問題,也提前準備好了足以應付的答案。
可當真的直接聽見這句話、這個詞的時候, 他還是倏地感覺呼吸一緊。
好像心被鈍鈍地戳了一下,不是尖銳流血的刺傷,而是一大片逐漸擴散的實感。
算不上疼,卻足以讓他的思緒微凝,回答也停頓了一瞬。
片刻之後,秦王才緩過神來,聽見自己淡聲回答:
“沒有,而且不會有。”
母妃暗中松了一口氣,繃緊的身子微不可查地縮了一下,半靠在寶座上,美目半斂,正要準備開口, 只聽他繼續說:
“這才是您想要的, 對吧。”
所以說,他那句“沒有”, 是實情如此, 還是只是說了她想要的回答而已?
他是不是不準備給她一個精确的答案了?
貴妃察覺出不對, 心神一凜,擡眸去看,只見江尋澈也在分毫不讓地回望着她。
面無表情,視線疏離,一如既往。
然而這次不同的是, 他的眉眼間隐約帶上了點冷冷的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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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秦王面對朝堂官場那些手下敗将時, 常有的神情。
陰郁, 沉晦,一點鋒芒乍露,就足以讓對面的人全身發抖,跪地求饒。
李貴妃的表情終于變了。
在一陣沖擊力巨大的怔愣中,她緩緩擡手扶住頭頂的點翠頭冠,緩了半天,才恍然明白過來:
江尋澈現在身為輔政儲君,已經不再是那個任由自己威脅、管教、肆意規訓的小皇子了。
過去她只要拿着“去東宮讀書”之類的事來要挾,就可以教他用發簪殺死自己的寵物兔。
哪怕舍不得,哪怕強忍難過直到雙目通紅,少年也始終不曾違逆。
而秦王這些年來,也确實如母妃所願,沒有把柄,沒有顧忌,只要是為了權力、為了戰勝對手,什麽都可以犧牲。
現在,曾經的少年已經羽翼豐滿,成為了足夠孤高、足夠薄情的野心家。
如果再用從前那一套輕慢的方法,試圖幹預他的決策,只會被他置之不理,甚至反擊。
所以她不該冒然質問秦王對蘇栖禾的感情,不是因為蘇栖禾,而是因為質問。
剛才那句暧昧不明的話,那個暗藏機鋒的眼神,就是江尋澈對她的宣告。
她已經不能再随意控制他了。
李貴妃感覺自己在不受控制地打寒顫,可她性子要強,咬緊牙關,努力繃着全身,不想被眼前人發覺。
然而,她的打扮向來雍容富麗,滿頭珠翠,周身環佩叮當,只要很小幅度的顫動一下,都會引出接連輕響,泠泠不止。
好在江尋澈很體貼地保留了母妃的面子,假裝沒有聽見。
他客氣地問貴妃娘娘,除了問話之外,還有沒有事,沒有的話自己就先行告退,不叨擾了。
臨走時,他站在宮殿高高的門檻前,腳下一頓,又回過頭。
“父皇近幾日在生病,謝絕了所有人的探視,但依兒臣所見,他應該很想看見您。”
抛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之後,他沒再看母親的表情,擰過身,徑直離開。
這一關算是安然度過。
從今往後,大概李貴妃不會再輕易過問蘇栖禾的事情了。
這也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離開皇城時,天色将晚。
時令已是初冬,殘陽沉入天邊,寂寞蕭索,從宮中到王府的路上,青石板黑黑沉沉,縫隙裏冒着幾點草色,幹枯而凋零。
江尋澈靠在車廂的角落裏。
周身一片昏暗,唯有他的眼睛閃動着微弱的、清冷的光華,遠遠望去,好像能看出幾分孤單。
可下一瞬他扭過頭,斂下眉眼,神情淡定如常。
仿佛剛才一閃而過的那點情緒,都是錯覺。
回到王府時,有個不速之客正等在那裏。
管家分明給來客準備了雅座,還泡了茶,可趙鎮瀾沒有坐下,始終筆直地立在前廳,好像要時刻與秦王府的一切保持距離。
因為他是來彙報工作的臣子,不是來閑聊套近乎的黨羽。
現在元熙帝生病,不見群臣,所以按照規矩,他才不得不來找輔政的秦王。
江尋澈将他請進中堂廳,屏退旁人後,只見趙侍郎從袖中掏出一封密信,雙手奉上,全程眉頭緊鎖,表情凝重。
“臣刑部侍郎趙鎮瀾,前來奏請輔政殿下。”
“徹查十五年前,京城鄉試的冒名頂替一案。”
冒名頂替,科舉舞弊,這可是性質頗為嚴重的事。
秦王眉頭登時微蹙,接過密信,翻開之後赫然發現,這是程淮安從彬州送來的絕密信件,在信封上反複強調,要趙侍郎本
佚
人親啓。
程閣老在信裏說,自己路過彬州,偶然讀到了一份考場文章。他記得很清楚,那篇文章是十五年前自己第一次當考官的時候,選為鄉試榜首的卷子。
可給他看這篇文的人卻講,該文的原作者多年屢試不第,到現在依舊未能考中。
如果這話屬實,那麽在當初那次秋闱裏成為榜首的人,就有冒名頂替的嫌疑,希望刑部能盡快還原真相,務必從速。
其實程淮安之所以這般如臨大敵,并不是因為正義感,而是因為,他自己就是那場考試的主持。
如果他現在裝聾作啞,後面再由別人查出問題來,他就難以證明自己的清白了,所以不如趕緊上報。
秦王指尖輕攏,淡定地合上信紙,擡眼道:“此事牽涉的人員,刑部都調查了嗎?”
趙鎮瀾點點頭,如實彙報:“十五年前京城鄉試的解元名叫柳源,不久前剛剛擢升,現在官居三品,任太常寺卿。”
“而那位落榜的考生,是來自彬州的一個書生,屢試不中,家境清寒,現在經常混跡于煙花之地,名叫蘇承睿。”
江尋澈的瞳孔微微一沉。
早在蘇栖禾進入王府之前,小姑娘的家庭情況就被調查清楚,擺在了他桌上。
所以他知道趙侍郎接下來會說什麽:
“......是蘇栖禾姑娘的父親。”
好像有晚風吹進來,吹得中堂廳內的蠟燭猛地搖晃了一下。
橘黃色的、暖融融的一團火光,在凜冽的冬夜之中兀自明亮,圓潤而溫暖,輕輕跳躍着,撥亂了人的心弦。
廳內一時沒有人說話。
沉默擴散開來,思緒的觸角也随之延伸,仿佛馬上就要抵達兩日路程之外的那個小城。
那裏也有一個同樣明媚溫柔的姑娘。
趙鎮瀾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下面前人的表情:“請示殿下,此事應當如何處理?”
“是由刑部派暗探去彬州和太常寺都摸排一番,還是直接将蘇承睿、柳源全部傳至刑堂之上,再做訊問?”
江尋澈輕吸一口氣,微阖雙目,遮掩了眸底跳躍的那團火光,也遮掩了心中紛亂的情緒。
如果傳召所有涉案人員進京公堂對峙,那蘇栖禾說不定也會來。
畢竟按照程淮安的說法,他就是在蘇家看見了那篇十五年前的老文章。
所以,她會作為證人,重新進京。
到時候秦王身為輔政,有權堂而皇之地前往刑部,出現在她面前。
這樣他就得以重新見到現實中的女孩,而不是反反複複地在夢裏回想,在腦海裏追憶。
不再只是想象出來的幻影,而是真實的蘇栖禾在他面前。
能看見那雙墨染的眼睛,噙着溫柔的唇角,還能聽她用纖柔的聲音喚一句“殿下”。
江尋澈的呼吸加快了。
喉結上下一滑,不得不咳嗽兩聲才平複了語氣,不讓旁人聽出異樣:“好,那就将所有人都召進京吧。”
趙鎮瀾從袖中掏出一本公文冊子,遞了上來。
“臣已經提前拟好了公函,請殿下批閱。如果無誤,明日清晨便可以發往彬州”
話還未說完,王爺擡手做了個打斷的動作。
于是他趕緊閉嘴,等待着殿下的指示。
然後,他眼睜睜王爺眉心微蹙,視線仔細掃了幾遍公函,好像想問什麽,卻又不知何故,沒有問出口。
趙侍郎有點費解:“殿下,有什麽問題嗎?”
江尋澈移開目光,手下随便翻動着冊子,把薄薄三頁紙翻來覆去看了個遍。
片刻後才終于下定了決心,開口道:“需要傳召的人裏,不包括蘇栖禾嗎?”
說這句話時,在某個一閃而過的瞬間裏,王爺處變不驚的臉上好像顯出了幾分期待落空的尴尬。
“哦,是這樣的,因為蘇姑娘并非本案的證人。”
趙鎮瀾在刑部多年,對此非常熟悉:“依照律法,必須出席刑堂作證的只有程老先生,蘇姑娘只需當地官吏走訪确認一下即可。”
秦王殿下緩緩坐直身子。
又是好長的一陣沉默。在這方寸的書案前,空氣冷悶,仿佛時間的流逝都就此凝滞。
良久,江尋澈喉結微滾,輕聲說:“好,那就依律行事。”
“至于這份公函,”他撚起那張薄紙,“字跡有點模糊,不夠清晰,需要重新謄寫一遍。”
“我來寫就行。”
他保持了話語的平淡從容,卻不知不覺用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
眼前的官員愣了一下,沒想到他要以王爺之尊親自做這種無關緊要的瑣事。
秦王提起筆,認認真真地寫了起來,筆畫之間甚至費了一番雕琢,俨然是完成了一幅書法作品。
那潇灑俊秀的字跡就是他本人的烙印,只要看過他寫的東西,就一定能認出來。
在段落最後,他頓了片刻,然後又補了一句:
“如有其他相關人員願意陪同,也可一齊進京。”
末了,江尋澈擱下筆,深吸一口氣,還沒等墨痕完全幹掉,就徑直把寫好的公函重新遞回趙鎮瀾手裏。
動作很快速,仿佛只要讓他再稍加思忖片刻,他就會後悔,然後把那張紙拿回來,立馬就着燭光燒掉,假裝這段插曲壓根沒有發生。
趙侍郎沒想那麽多,收好文件,确認道:“明日清晨,刑部會派人将這份公函發往彬州蘇家。”
“案情如有進度,臣會随時向您彙報。”
客人告辭時已經是深夜,管家過來想要端走茶盤,又被殿下擺手示意不需要。
等到老爺子的腳步聲也遠去,房間中只剩他一個人之後,江尋澈的視線落在那茶盤上,定定看了半天。
茶已經徹底涼了,但王爺卻突然端起瓷杯,猛灌了一口。
生冷的苦澀在唇齒間飄蕩,他閉了閉眼,聽見心髒在胸膛中怦然作響。
就算他自己再自欺欺人,再不願意承認,可經過方才這一遭,就連趙鎮瀾也該看出來,他想讓蘇栖禾重新進京。
不然聽到有機會傳召時,他何必激動,在公函上沒有找到女孩的名字時,他又何必失望。
為什麽要找借口親自謄寫,還要在末尾加那一句暗示的話。
不就是想讓蘇栖禾認出他的字跡,然後出現在他面前嗎。
江尋澈輕緩地用指尖摩挲過白瓷的杯壁,然後再次仰頭,将冷掉的茶倒入喉中。
就這一夜,就這一次。
他承認,是他想要見到她。
作者有話說:
猜猜蘇栖禾會不會就這麽回來~(感覺這樣說就很明顯了啊喂)
終于要畢業啦。最近也是期末季,祝大家有考試的門門高分,要畢業的前程似錦,已經工作的也事事順利,總之都有好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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