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血書

第37章 血書

◎遲遲不肯認清。◎

一進王府的門, 江尋澈立即命令手下,聯絡自己在宮中埋下的釘子。

經過今晚這場宮宴,皇上對他的戒心定會提升一個層級, 這個時候貿然出動眼線,其實是很危險的。

但是從宮中感受到的氣氛讓他必須這樣做。

因為秦王絕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他在最熟悉的書房中坐下,黑眸蘊蓄着沉沉冷芒,輕阖起來。腦海裏憑空顯出一張棋盤,兩邊對壘,漫長的棋局已到中場。

原本以為平衡還能再保持一段時間,可沒想到,元熙帝甚至不想讓他在輔政的位置上紮下半點根來。

仔細算算,距離江翊澤倒臺也才堪堪過了一月,為什麽皇上這麽急?

還是說,他掌握了什麽能扳倒自己的把柄?

江尋澈眉心微微一緊,心底冒出些許微妙的不祥預感。

其實當時父皇寫到廢太子诏書之後就後悔了, 拖了一陣子想要不了了之, 于是他只能進宮和皇上談條件,拿出了一些只有李貴妃、他和皇上知道的籌碼。

但同樣的秘密, 或許也可以反過來, 成為刺向他的武器。

等待眼線消息的時候, 随侍和管家一個站在門外,一個站在走廊裏,全都焦慮得全身打顫。

分明是寒冷的冬夜,南風的額頭卻冒出了一層汗珠。

小夥子悄悄朝屋內瞥了一眼,見秦王殿下冷然安坐, 面色不改, 突然覺得自己心裏的緊繃也緩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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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了江尋澈十餘年, 知道王爺永遠都這樣運籌帷幄,從無敗績,如同定海神針。

所以,這一次的結局,也絕不會是他們認輸他可以相信這一點。

那個釘子從宮中遞出來的消息到了王府,饒是管家見多識廣,看到此物,也忍不住“嘶”了一聲。

是那位死士留下的血書。

裏面說皇上的太監已經到門外了,還點名了他的身份,所以恐怕開門之後,他難逃一死。

臨死前拖延時間,咬破手指,以最快的速度留下這份遺文,用信鴿借着黑夜傳過來,希望能為殿下傳遞最後一次情報,內容無需贅述:元熙帝已經準備開始動手了。

秦王将那張薄薄的黃紙拿在手裏,仔細看了兩遍。

字跡是半紅半棕的血色,還沒完全變深,證明皇上動手的時間很近。

如果自己早一點去聯系,或許能讓那個忠誠的少年成功逃出來。

他就晚了一炷香的時間,甚至有可能更短。

寒風凜冽,穿透窗棂,在書房內橫沖直撞,将本就有些昏暗的燈火吹得愈加飄零搖曳。

江尋澈的手有過一瞬間的顫抖,連帶着手中那份血書也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沉默良久,他将紙頁扣在桌上,語氣沉重地說出了這位眼線的名字和家庭王府的死士身份原本都是最高級的秘密信息,沒有任何記錄存檔,只存在于王爺的大腦裏。

“他家尚有父母和一位妹妹。二老要妥善照顧,安頓餘生,至于妹妹,也要給足嫁妝,往後定期探視照顧。”

一字一頓,尾音平穩。

随侍和管家答應着退下了,他們臨走前,王爺看進南風的眼睛。

小夥子眼中帶着悲傷和嘆息,卻又頗為堅定,相信這只是一時失去先機而已,秦王一定能扳回場面,贏得這場棋局。

死去的那個眼線又何嘗不是如此,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寄希望于他。

江尋澈瞳孔一沉。

他獨自留在書房裏,鋪開一張紙,提筆開始将腦海中的信息收攏歸位,推算出下一步的籌謀。

因了李貴妃的教育,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有一天一定會走上這一步。

只是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

皇上還沒有做出什麽直接針對秦王的行為,紛争沒有挑明,就像冰山隐藏在水下。只要再争取一些準備的時間,就足以完成他的布局。

當然,當務之急是判斷父皇究竟所圖為何,李貴妃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擱下筆時,下意識擡眼看見對面的椅子,突然心裏一動:

要是蘇栖禾在就好了。

在勾心鬥角、各有所求的一盤棋裏,女孩卻一直善良悲憫,與世無争,像黑夜裏最顯眼的那點燭光,溫暖,明亮,令孤獨的旅人甘心沉醉。

以至于現在,江尋澈一想到她那雙含笑的眼睛,心底就會湧出一陣難言的悸動。

駱止寒去彬州也有兩天了,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将她帶進京。

秦王前幾日已經把她和母親的全套衣食住行都準備好了,還親自去看過玉安書院裏的那個小院子,确定是足夠安靜、适合修養的好去處。

如果阿萍的身體能徹底恢複健康,說不定蘇栖禾的心結也能逐漸解開。

到時候,希望她能回來。

就算不能回來,江尋澈握着筆漫無目的地想,他也可以去那個院子裏找她,聊一些女孩喜歡的話題,或者幹脆什麽都不說,隔着氤氲茶香相對而坐,已經足夠值得向往。

正走神着,蠟燭燃盡了,房間重新被黑暗吞沒。

他聽見自己輕輕吸了一口氣,索性也沒再點燈,任由自己坐在深不見底的漆黑裏,思緒飄忽,時而想着朝中的計劃,時而想起蘇栖禾。

次日,駱止寒從彬州返京,還沒回自己家,先到秦王府上,正好看見一夜沒睡的王爺從案前擡起頭,開門見山道:

“之前你奉召進宮診治父皇,有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太醫住了腳,仔細回憶了一下。

“好像沒有。畢竟我們太醫不能進起居的內殿,也看不出每日走動的那些人有沒有什麽新面孔。”

真要仔細想的話,他記得元熙帝身邊有一個小伴讀。

雖不是太監,卻天天跟在管事太監們的後面。

不同于別人的左顧右盼,他始終低着頭,很少說話,偶爾開口時聲音很清正,感覺不像是森嚴的皇城中能長大的孩子。

秦王颔首,提筆準備把此事記錄下來,以備調查。

“除這個孩子之外我還有印象的,就是李貴妃娘娘來看望時,帶來了一張很漂亮的琴。”

話音未落,江尋澈寫字的手輕輕一頓。

“很漂亮的琴?”

“是,聽娘娘身邊的紫煙姑姑說,這琴名叫‘江月’,與之相配的還有一首曲子,貴妃準備現場演奏,但我當時要去看着手下小醫生們配藥,所以沒來得及聽到。”

秦王勾唇微哂,眼中卻了無笑意,“你應該聽一下,《江月曲》确實不難聽。”

笑意好像帶上了一瞬間的涼薄和譏諷。

他好像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對了,蘇栖禾呢?”

駱止寒這才想起來轉達最重要的消息:蘇小姐不願意帶着母親進京。

“我說出建議之後,小姑娘倒也沒回答什麽,只是搖了搖頭,動作很輕微,但眼神看上去很堅定,我也不好再反複提議。”

江尋澈原本正要喝茶,聞言一怔,舉到唇邊的杯子又落下,半晌沒說出話來。

“......你沒問她理由嗎?”

如果是嫌京城的客觀條件不好,那他完全可以改進,按照她想要的要求來。

不管是金錢地産、藥物財寶,還是绫羅綢緞、茗茶古籍,他都可以拿出最好的。

但是駱太醫有點為難地掐了掐太陽穴,苦笑道:“尋澈,其實我覺得,理由已經挺清楚了。”

“蘇小姐并非嬌慣之人,而且,京城的條件無論如何肯定比彬州的那間小屋要好,醫療也更方便,程譽那小院子與世隔絕得像世外桃源,也不用擔心別人騷擾。”

“所以一個一個排除下來,能讓她拒絕的理由......”

大概就是因為秦王在這裏吧。

或許以蘇栖禾的聰明,早就猜出來這個提議的幕後主使是江尋澈,所以她再次選擇了拒絕。

就像上次他親筆謄寫了刑部的公函,她分明認出來了,卻沒有随着父親一起進京。

還是江尋澈自己到彬州去找,才得以重新見到她。

也如同更早之前,在梅家那個昏暗的大廳裏,他還想着,如果女孩認錯的話,就開恩允許她回來,卻沒想到她低着頭,甚至沒有再看王爺一眼。

從燒掉文稿離開王府的那個夜晚,到如今,蘇栖禾的想法都沒有變過。

她就是不想再和秦王再續過去的牽扯了。

這一點,甚至連心思簡單的駱止寒都能看出來。

唯有江尋澈他自己,還遲遲不肯認清。

方寸之間,空氣有過漫長的凝滞。

駱止寒擡眼去看,江尋澈的表情毫無變化,只是提起壺給兩人重新倒上茶。

清澈水流徐徐下落,碰到杯壁上,泠然輕響。

常言倒茶八分滿,他卻給自己倒多了一些,然後徑直拿起杯子,将生滾的液體灌進喉嚨。

果斷決絕,毫不猶豫。

太醫摸了摸杯壁都被燙得縮手,王爺卻一口氣喝完了,眉毛都沒皺一下。

然後他“砰”地一聲,将白瓷杯頓在桌上,另一只手利落地抽出自己要看的奏折和公務,擺到眼下,垂眸就開始看。

動作很快,仿佛只要慢一點、松懈一點,就有另一種情緒要壓不住、外溢出來。

作者有話說:

江尋澈用了很長時間才肯承認自己喜歡蘇栖禾。

又用了更長時間才意識到,蘇栖禾不喜歡自己。

以王爺的孤高傲氣,得到了明确的拒絕,自然不肯糾纏,只會告訴自己放手,硬生生割舍這段情愫。

至于能不能做到嘛......(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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