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授業(3)

第29章 授業(3)

我不喜歡。

周昭寧看向封離的側臉, 目光中帶着些探究,這是第一次,封離在他面前用這般帶有情感強烈的言辭。這人素來滿嘴胡話, 什麽都敢說,為達目的撒潑耍賴,可以在他面前裝出一腔深情,卻從來不會真心說——他不喜歡。

周昭寧突然想起他們大婚的第二天, 他為了肅清封離的陪嫁宮侍,把人關在祠堂那一次。他當時以為祠堂裏沒有別人,說話時的狀态倒是跟現在有些像。

那是一種再如何把人抓在手中, 也抓不住的感覺,他仿佛一縷幽魂, 在這世間沒有了歸屬, 也毫無眷戀。但說起北疆的廣袤草原, 說起“阿離”這一稱謂時,就有了一些落地的實感。

周昭寧本來不過是逗他,才叫得如此親密, 畢竟過去這人動不動便自稱“離兒”,又以喚他“皇叔”取樂。當時他未說什麽,如今禮尚往來, 怎麽就不可以了?

“為何不喜?”

封離看他一眼, 他本來就不高興,更懶得遮掩, 直言道:“不喜歡你喊而已。”

“那便是有其他人喊了。”

“那當然。”這是他阿娘在世時才喊的。

他十二歲那年冬天阿娘病重沒熬過去,過完年他爹就續了弦。他一怒之下随舅舅離家從軍, 從那以後便再沒人喚他“阿離”。

“只許你喚我皇叔,卻不讓我叫你阿離……”周昭寧似笑非笑, 低聲說道。

下人們已将菜上齊,周昭寧揮手讓人退下,一時屋中便只剩下他二人。

封離的耳朵敏感,被他埋怨一般的話刺激得彈了一下。

“咳咳,那還不是因為你喜歡?變态……”最後兩個字封離聲音很小,耳尖卻有點紅。

“我可從未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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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封離心想,需要說嗎?那模樣就說明喜歡,還不肯承認。僞君子,男人有點哪方面的癖好又不算什麽。

被認定有叔侄戀癖好的周昭寧沒反駁,雖然和那聲“皇叔”關系有多大說不好,但封離軟下來求饒的模樣他确實受用。

“本王看你今日赴宴,如魚得水,以後這些事便交給你了。”

“唉,別!我可不想再去第二次。跟女人掰扯,我寧可去和男人打架。”封離忿忿夾菜,“而且什麽叫如魚得水,你壞我清名,我可不愛混在姑娘堆裏。”

“不愛混,還能與人說起王府的私房話?”

封離一咯噔,剛光顧着生氣了,忘了這一茬,這人是來跟他算賬的。他夾菜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臉上挂上笑,靈機一動,親手給周昭寧斟酒。

“王爺,話這麽說就太傷人了,我的良苦用心你真的不懂?”

“良苦用心?怎麽個良苦?”

“你看哈,你如今已有王妃,還招惹別人家的小姐,豈不是有損聲名?”

周昭寧舉杯的手重新放下來,問道:“等等,本王幾時招惹了別人家的小姐?”

他就知道,要喝封離一杯酒,可不是那麽容易的。這人每每示好,背後全是坑。

“那鄭二小姐對你這般癡情,外頭會說若無你的暗示默許,好人家的姑娘怎麽可能明知你已婚還不改心意?”

周昭寧都要被他這颠倒黑白的欲加之罪說笑了,勉強點了個頭讓他繼續說,他倒是想看看他還能說出什麽來。

封離見他點頭,心下卻一驚,不會是他歪打正着猜對了吧?攝政王和鄭貴妃胞妹有私情,他這是要腐蝕後宮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今天所說豈不是大錯特錯?

封離定了定心神,這事之後再看。

“所以我那麽說,就是為了保護你的名聲,我可是一心為你好,你不能不領情。”

周昭寧執杯,一飲而盡。這小騙子,明明是自己心中不快與人打嘴仗,偏要拿他當借口。算了,一點小事,且不與他計較。

“看來你确實游刃有餘,下回繼續。”

封離急了,立刻反駁:“喂,你不是吧,我為你擋了桃花劫,你不謝謝我就算了,還要繼續為難我?我反正再也不去了。”

“那好,不去的話,以後便乖乖聽學。”周昭寧嘴角帶上了笑影。

封離沉默,心思一轉,答道:“你不就是想讓我好好學習嗎,可以,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封離昂着頭,少年人的傲氣突然就顯露無疑。

周昭寧面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雖然依舊淡淡,那種放松的狀态卻從周身透出來,給人的壓迫感小了許多。

“噢?說來一聽。”

“我不想在家裏被師傅們圍着教,我要去國子監聽講。”

周昭寧挑眉,有些出乎意料。他本是随手一試,封離到底能學到哪一步,他也未設限,并未在他身上押太大的注,但也沒想将這事挑開讓滿京城看。

可若是送他入國子監聽學,那滿朝文武都會知曉,他的用意會被不停地猜測、解讀,封離也會置于更多人的注視之下。

這與他最初的設想大相徑庭,但他略一沉思,也未嘗不可。這既是給封離的機會,更是敲山震虎,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好。”

一頓飯間,封離去國子監就學的事就這麽定了下來,然後一下午他都心情愉悅。都是聽學,去國子監那是一個老師帶很多學生,跟現在被五個師傅守着學能一樣嗎?

鹹魚,就是要混進魚池裏,才能安穩地繼續躺。

攝政王府辦事,講究的就是一個快速,第二天一早,封離就被打包送去了國子監。

清晨,王府長史候在前院,親自送他前去。過去封離只接觸後院能接觸的人,周昭寧的心腹之人他只與周廉、沈薔、周泉打過交道。王府長史秩正三品,掌王府政令,統率府僚各供其事,與府中奴仆不可同日而語。

攝政王府長史名為徐清安,聽沈薔說他是建元十四年的探花郎,與周昭寧同歲,時年二十七。

探花郎,那長相必定是俊俏啦,封離見到人便好奇地望過去。徐清安身高腿長,長相清俊,與周昭寧那種極具侵略性的美貌不同,這人如春雨潤物,如寶玉流瑩,無聲無息中沁人心脾。

“好一位探花郎,徐長史,幸會。”封離拱手一禮,面上笑容誠摯坦蕩。

徐清安對新王妃當然有所耳聞,對他的經歷更是了解頗多,但見到人還是驚訝,沒想到竟如此平易近人。他是皇子,是王妃,還與自己一個長史見禮?真是聞所未聞。

“七殿下,不敢當。”

見過禮,徐清安便請他上馬車,一路将他送至國子監門口。

攝政王府地位尊崇,王府坐落在宮城之東,城東住的不是王孫貴胄便是世家勳貴,國子監則坐落在城東南,與鴻胪寺毗鄰。

王府馬車到時,掌管國子監的祭酒大人已帶領司業二人、監丞數人,與門外迎候。

國子監祭酒乃是從三品官職,清貴得很,但與正三品的徐清安相比,不僅品級低了半級,與攝政王府的權勢更是懸殊。徐清安先一步問候,祭酒客客氣氣,然後才請出封離。

“臣領國子監諸人參見七殿下。”花白胡子的祭酒大人上前行禮。

“徐長史,這位便是國子監祭酒大人嗎?”

徐清安點頭,答:“正是。”

“大人不必多禮,我入了國子監,您便是我的老師,哪能讓老師給我行禮?”

先帝皇子謙遜知禮,國子監祭酒不卑不亢,一派相得。徐清安略略放心,無論如何,他已平安将人送到。

寒暄過後,他目送封離在國子監祭酒的帶領下入門,便轉身折返王府,卻不知道那入了國子監的人,與在他面前完全是兩副模樣。

國子監分七院,分別是國子學院、太學院、廣文館、四門館、律學院、書學院、算學院。封離被分在地位最為尊崇的國子學院,同學不是皇室子弟便是國公宰輔的子孫,封離一去便見着一個熟人,衛國公府小公子程寅。

兩人一個照面,便笑上了,這全班就封離身份最高,博士安排他坐首席,他擺擺手說:“程寅旁邊的位置不是空着嗎?我和他坐。”

原本坐首席的乃是齊王府世子,他一個郡王之子,膽子又小,這一下被吓得夠嗆,以為封離是不高興他坐在這,立刻站起身來告罪。

“你誤會了,我和程寅關系好,熟悉,坐一塊方便。”封離說着過去便把人按下去重新坐好,“你坐,別客氣。”

“博士,我以為到了國子學便要抛開身份,不以出身論貴賤,而要以學業論優劣。我嘛,在北梁沒讀什麽書,肯定比不上大家,我坐後面才是公平。”

封離說完,不等博士反駁,一溜煙跑到程寅旁邊坐了下來。

程寅開心不已,他重武輕文,在這班裏也就是混着學一學,現下看來是來了個志趣相投的同類!上次在秋狩見面,他就很敬佩七殿下的箭術了,以後做同桌正好可以切磋。

兩人湊一塊,當即便說起了小話。

程寅:“七殿下前次受的傷都好了嗎?”

“好了,好得不能再好。”

“那我們中午再比一次箭?”

程寅興沖沖,封離眨巴眼,他可不想比箭,多累啊。

“其實還沒好,剛說好了是怕你擔心。”

程寅心思單純,被他一忽悠,當場便感動地說:“沒想到七殿下還會怕我擔心,您纡尊降貴,以後便是朋友了!”

博士在臺上重重一咳,決定再忍忍,還不知道七殿下什麽脾性,說不定響鼓不用重錘?

博士一提醒,封離和程寅頓時收斂,封離也做一樣想法,還不知道國子監的老師兇不兇,他暫時乖一點,下課再向程寅打聽。

于是這一天,周昭寧忙完回府,便聽到了彙報:“七爺與程寅小公子形影不離,約了今晚同去醉仙樓吃酒。”

“吃酒?”周昭寧冷笑,不過放出去一天,便要翻天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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