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再遇(3)
第44章 再遇(3)
等在馬車旁的周濟迎上前來:“殿下, 王爺來接您回府。”
不知何時起,身邊人都喚他“殿下”了,再不是那聲失了體統和尊重的“七哥兒”。他想起來了, 是從秋狩時,周昭寧在滿朝文武面前稱他“七殿下”開始。
封離與周昭寧隔空相望,片刻轉身朝程寅和封珏揮了下手,語調故作輕松:“明日見。”
說着, 不待兩人反應,他快步上了周昭寧的馬車。
一上馬車,剛才僞裝的那點不在意霎時褪去, 他徑自坐下,冷着臉不發一言。
周昭寧沒有詢問, 只是在馬車平穩地行駛起來後, 将手裏剛倒好的熱茶遞給了他。
封離接過, 喝下去半杯,周身冷凝的氣勢陡然緩和下來。他臉上頂着一個紅色指痕,周昭寧卻半點不問, 他是信任體貼,還是渾不在意。可不管如何,他的态度, 讓封離松懈許多, 他并不想再提剛才之事。
“怎麽來了?”忽而,他問。
封離半字不提赫連重錦, 周昭寧便也随口扯謊:“順路,省些車馬錢。”
“你莫不是要遭難了, 要拿錢去消災?大禹攝政王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既是攝政王,當體恤黎民, 簡樸為要。”
封離兀然彎了唇,今日怎麽回事,他竟覺得周昭寧說瞎話像在哄他。可被他一打岔,剛才那點憤懑消散,再轉頭,他又是那個冷淡敷衍,萬事不傷心的封離了。
“你說得對。”封離把剩下半杯茶喝了,杯子往小幾上一放,摸着肚子問道,“你車上不會只有茶吧?我餓了,來點吃的。”
“你如今使喚本王,倒是順手得很。”周昭寧一邊說,一邊從食盒裏給他端出一碟子點心,是最應季的桂花糕。
“怎麽能叫使喚,我兩都這般熟了,相互幫點小忙而已。喏,你先吃。”封離說着,将手裏拿起的第一塊桂花糕轉而塞到了周昭寧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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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動作太猝不及防,周昭寧幾乎是下意識張了唇咬住,那第一口只咬下來一小角。
“忒斯文,還要我一口口喂?王爺,美人執糕,好風月。”
封離正要收回手,将那缺了一角的桂花糕放回碟子裏,就被周昭寧擒住了手腕。他略一施力,便牽引着那只素手再次靠近,周昭寧傾身,啓唇将那剩下的桂花糕吃了下去。
本是一個尋常動作,偏偏他要慢條斯理,吞吃那半塊桂花糕時,最後一合唇,更是擦過封離的指尖。
溫軟微涼。
封離驚得立刻抽回了手,在衣擺上擦了幾下,耳根微紅。
“這才是風月。”
“什麽?”封離尴尬着,一時沒聽清。
“我說,這才算是風月。”
“哦。”封離應聲幹笑,換了只手抓起一塊桂花糕,便整個丢進了嘴裏。
桂花糕本只是清甜,他平素喜愛,可這會只吃了一塊,就覺得甜得有些膩了。唇舌發燙,一抿便能将桂花糕化掉,明明換了只手拿,卻還是像嘗到了什麽另外的東西。
“你這人,一時冷若冰霜生人勿近,一時又有些風流博浪的做派。”
周昭寧低聲哼笑:“比不得你,掇乖弄俏。”
“嘿,你……”封離又給自己塞了一塊桂花糕,腮幫子鼓鼓囊囊地說,“行,你真是讓人好感不過一息,多一息都是對鐵血攝政王的玷污。”
“或許吧。”周昭寧觀他神色,已是恢複尋常,有心氣兒怼他了,說明是好了。
封離懶得繼續搭理這糟心玩意,啃完了桂花糕便自顧自倒茶,一到王府就回內院,連招呼都沒再打。
他一走,周昭寧的面色便沉下來,吩咐周濟道:“傳武明來回話。”
“王爺,武明已在書房外等候,說有事要禀。”
“好。”
周昭寧大步入府,徑直回書房見武明。今日是武明派人傳話,他才知曉下午赫連重錦在國子監所說,特意繞路去接的封離。
武明見禮,并不啰嗦,将今日所見所聞一一禀報。課後赫連重錦圍堵封離之時,他們兄弟兩雖是後到,也聽了個八九不離十,禀報得詳盡。
周昭寧聽完,半晌未語,心緒難平。
難怪封離出國子監時是那等神色,若是早知道,他不該只是等在門外。他被這樣揭開傷疤,憤懑、無奈、恥辱,那一刻定是恨不能殺之而後快。
可他卻阻止武明兄弟兩出手,僅憑一張嘴在赫連重錦手中走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見常人所不能見,他心性堅韌、善謀果敢,還懂得留後手……
周昭寧的理智想的是這些,可心裏冒上來,壓都壓不住的,全是疼惜。
他的左手,不知道能不能治?一到寒冬便疼,是怎樣的疼法?
武明一走,他便吩咐周廉清點庫房中的珍稀藥材,凡是溫養疏通血脈的,通通找出來備用。
接着,他便叫來了長史徐清安。
“拜見王爺,夜間傳召,可是出了什麽事?”徐清安來得急,來了便問。
“赫連重錦入京後,幾次三番對封離故作親昵暧昧,本王今日得知,他與封離在梁都時來往不多。此事蹊跷,恐他另有目的。”
徐清安機敏,當即明白了他們王爺的意思,答道:“若是有意為之,這倒是一招不錯的棋。既顯得他莽撞自大,降低我們的警惕,又以風流韻事為遮掩,方便他暗度陳倉。”
周昭寧蹙眉:“風流韻事?”
“臣失言。”
周昭寧面色不見緩和,但他不是與下屬計較小節的人,只板着臉往下說:“你親自去一趟于閣老和薛宗光府上,請于閣老明日不必出席會談,讓薛宗光傳話使團,之後正使不在,就都不必再談擴大南北榷場之事。”
內閣大臣兼禮部尚書于鴻總攬此次兩國會談,鴻胪寺卿薛宗光輔之。今日是會談第一日,北梁使團便只見副使謝钰山,不見正使赫連重錦,是該立立規矩了。
“赫連重錦到場以後,北梁怎麽提,我們都行緩兵之計,假癡不癫、以逸待勞。他們主動提出擴大榷場,急的是他們,我們穩坐高臺,一切以摸清他們的真實目的為要。”
“是,臣這便去傳話。”
徐清安轉身告辭,周昭寧又将他叫住,專程叮囑:“有關封離的事,無需提及。”
徐清安剛說錯了話,此時哪敢再不識趣,忙說:“臣知曉,王爺放心。”
周昭寧揮手讓他下去,思忖片刻,又叫來了周泉。
“赫連重錦這些時日的去處都派人跟好了,一處也不能落下。他每日去何處,做什麽,要事無巨細你親自弄清楚。若他再敢冒犯封離,無需擔心暴露我們的人手,也要将他當場教訓了。”
“是,卑職領命。”
安排好這些,周昭寧才進書房內室,第二次打開內室櫃閣,将太醫院院正嚴嶺留下的那罐傷藥拿了出來。
他揣在袖袋中裝好,又特意摘了發冠,換了松散的常服,這才往正院去。
他到時,封離剛沐浴完,周昭寧在門外聽到明福喋喋不休。
“殿下這青痕到底怎麽回事,莫不是王爺下的手?”
周昭寧挑眉,在封離這忠仆眼中,自己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封離什麽但凡多了什麽傷,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是他。
他倒要聽聽,封離會不會讓他就此背下這個罪名。
“不是,明福你瞎說什麽。”
周昭寧聞言,面色剛緩和,就聽那小太監又道:“殿下不用為王爺遮掩,這裏只有殿下與我,不怕人聽。”
“真不是他,總之你別管了,過兩日便好了。”
“殿下您如今為了怕我擔心,連真話都不與我說了。當初在梁都,多少苦楚,都是我陪着殿下一起扛。”
“好了好了,明福你怎麽一副受氣小媳婦樣兒?我沒騙你,真不是他。你下去吧,也早點歇息,聽話。”
周昭寧聽門內封離溫言軟語地哄,面色已是不虞。等小太監明福拉開門見到他,下意識板着臉陰陽怪氣行禮,他就更不舒爽了。
合着這罪名他還非背不可了?
他不與小太監計較,這一切還得找主子算賬。
周昭寧來了,明福本想留下來,他怕攝政王又對殿下做些什麽。他于是站那不動,改作迎接的樣子。可封離不想他待這,免得周昭寧口沒遮攔說出什麽來,便讓明福退下。
今日之事武明和武智在場,在車上時周昭寧未問他,但事情仍會傳到他耳中。他這個接收了原身記憶的還好,北梁舊事于明福這個親歷者,才是真正的傷疤。
封離也本應起身迎兩步,但回府時便鬧了不愉快,他懶得假殷勤,坐床邊敷衍地喊了聲:“王爺好。”
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周昭寧走到床邊也坐了下來,封離立刻警惕地問:“你來作甚?”
“來負責。”
“負什麽責?”
“你的小太監都把這傷算本王頭上了,本王不來負責,豈不是更加聲名掃地?”
說着,周昭寧從袖袋裏拿出了那罐傷藥。
“本來也準備歇息了,正好看到這傷藥,想着你需要。”
不說還好,這一說,封離立刻對上了號。這傷藥,這瓶子,可不就是上次在周昭寧的書房,給他用過的那瓶。
封離一下炸毛,叱問:“給我擦過臀的,你現在要我擦臉?!周昭寧,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
周昭寧:“……”他光顧着藥效好了,并未想起這一茬。被封離一提醒,當日情形歷歷在目,他握着瓷瓶的手微微發起燙來。
但他只能硬着頭皮說:“藥便是藥,只看療效用途。”
“哈?”封離惱羞成怒,“那你現在往臉上抹抹,你肯抹,我就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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