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赴會(1)
第55章 赴會(1)
周昭寧回府的時候, 封離獨自在湖心亭飲酒。他沒有留任何人伺候,整個後花園的仆從都被他打發走了,明福在垂花門等, 怎麽都不見動靜,心焦得很。
他一見周昭寧,是從未有過的熱切,立刻上前回禀:“殿下從宮裏出來就一言不發, 不許我們任何人靠近,王爺,求您去看看他吧。”
“我去看他, 你退下。”
周昭寧見到人之前,以為他定已醉倒在亭中, 沒想到他只是枯坐。面前倒了一杯酒, 卻一口未飲。
“九醞春, 你從酒窖裏偷來,又被我沒收的這一壇,不是早就想喝?怎麽到了眼前卻幹看?”周昭寧在他對面坐下, 端起他那杯,一飲而下。
“你沒收了,又放在正院書房, 讓我撿了個正着。”封離低聲答, 平日裏說得最多的俏皮話,此時說來竟平淡如水、枯燥無味。
“你肯去書房讀書習字才會發現, 便當作獎勵。”周昭寧又飲了一杯,“口感醇厚, 濃香醉人,不嘗一口?”
“舉杯消愁愁更愁。”
“但求一醉又何妨?”
封離兀然擡眸, 對上周昭寧帶了淡淡笑意的雙眸。半晌,他移開目光,說:“可你搶了我的杯子。”
“那你便用壺吧。”
執壺而飲,一股豪情油然生發,封離連灌了三大口。
“今日我們像是颠倒了,你說的話不像你說的,倒像是我說的。”
周昭寧不置可否,拿過他手裏的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與他碰杯對飲。
“痛快!”封離酒量淺,根本經不住九醞春這樣的烈酒,三兩口便已半醉。他睜大眼睛看向周昭寧,問他:“你說人命何以如此微賤,就因為她在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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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周昭寧回答,他急急又說:“這合理嗎?封家往上數四代,也不過是赤腳大夫,讀了兩頁書會寫幾個字,就半騙半哄走街串巷賺錢。如今封家人因緣際會乘風而起,就看不起下九流了,不給罪人之後最基本的尊嚴了?”
“不合理。”周昭寧放下酒杯,目光沉靜又暗流洶湧。
“對!不合理!”
封離酒意泛上來,醉得更深了些。
他激動不已,抓着酒壺又灌了一口,接着往桌上重重一放。酒醉之人把握不了力道,那酒壺一下便被他砸碎了。白瓷碎裂在他手下,碎片割破了他的手,他卻不覺得疼。
周昭寧連忙起身,将他的手拉開,還好只是劃傷,碎瓷片并未紮進傷口裏。
周昭寧想帶他去包紮,他卻不肯走,一把甩開了周昭寧的鉗制。這一甩用力過猛,令他往後一仰,直直摔到了地上。
他那受傷的手按在地上,在亭內青磚上留下一小片血跡。
“周昭寧……”封離念着他的名字,輾轉念了兩次,欲言又止,“周昭寧……”
他似是在思考什麽,卻又想不明白,只抓住那一個名字。
周昭寧意動,将他扶起來抱進了懷裏。
封離的酒勁來得快,渾身綿軟,靠在他懷裏也不掙紮,甚至還找了個好位置蹭了蹭。
“我帶你回去處理傷口。”
封離似醒非醒,他像是突然有了答案,嘴角牽起笑容。
他低聲喃喃,周昭寧湊近去聽,就聽他說:“封家人不會做皇帝,你來做好不好……”
周昭寧渾身一凜,愣在當場。
他垂眸打量懷中人,想從每一個細節分辨他是醉是醒。可無論他怎麽看,封離都醉得越來越沉,手傷了不知道疼,被他抱着不知道掙紮抗拒,阖上的雙眼越閉越緊。
封離白日醉酒,一覺睡到第二日清晨。他迷蒙中睜開眼,入目很是陌生。拍了拍腦袋回神,他看到屏風後更衣的身影才意識到,他确實不在自己卧房,這裏怎麽看、怎麽猜,都應該是周昭寧在前院的卧室。
他下意識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他只穿了中衣,可就連中衣,也不是他昨日穿的那一身。都是白色,可上頭的織紋全然不同。他不敢置信地擡手扯松領口,仔仔細細往胸口看。
“看什麽?頭都要埋進衣領了。”
周昭寧換好了朝服,見到他這古怪行徑,出聲問道。
他突然出聲,把封離吓了一跳,他拍拍胸口,想也沒想便脫口答道:“看有沒有親出來的印子,幸好幸好。”
周昭寧面色古怪,盯着他瞧。房內服侍周昭寧的侍從無聲退下,把卧室留給王爺王妃。
封離觀他神色,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麽。這種時候,裝傻充愣才是最好的,他低頭避開周昭寧的目光,正看到自己手上包紮好的傷,便試圖岔開話題:“我手怎麽了?”
誰知,平日裏最正經肅穆的攝政王,這時卻直言問道:“你為何會覺得胸口有親出來的印子?”
“這……那我全身衣服都換了,又睡在你房裏,誰知道你做了什麽。”
他昨日醉倒前說了那樣大逆不道的話,周昭寧本是擔心他半夜再胡說,所以将他帶回了前院。他倒好,誤會起來半點不帶磕絆。
周昭寧輕聲笑了。
“做了什麽……便只憑胸口有沒有印子判斷?”
“不然呢?”
周昭寧走近,在床沿坐下。他身上玄黑蟒袍威儀無雙,大袖壓住封離身上純白的衣擺,那一刻,仿佛沉淵攫住清風,要将那風鎖入,萬劫不複。
“又或許有印子,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封離耳根紅透,不肯輸陣,硬着頭皮問:“哪?”
“或許,後腰。或許,蝶骨。”
“你!無恥!”
“是你先妄自猜度。”
“我只是人之常情,正常反應。”封離頭一擰,“畢竟本殿下如此英俊,若是讓你生出觊觎之心,也不稀奇。”
“本王是否觊觎殿下且不論,殿下觊觎本王卻不止一兩回。”
周昭寧從容不迫,起身離去。封離只顧着拌嘴便沒發現,他被發絲半擋住的雙耳和後頸,已是通紅一片。
昨夜為了不讓封離壓着手上傷口,他整夜都是抱着人睡的,今日起身又被他拿話來激……誰也不肯認輸,但他終究是比封離能裝。
封離嘴上說“彩衣娛夫”,又莽撞闖入流芳居與他共浴,心中卻平湖一片。
而他正相反,看似八風不動,可不過是一句“後腰”“蝶骨”,已令他想入非非。若曠野無人,抛卻身份,他恐怕已将人按在榻上,一手扯下他的白衣,烙上深痕。
周昭寧走後,無人進來打擾封離。大概是得了他的吩咐,裏面不叫人便不許他們随便進。封離宿醉犯懶,睡是睡不着了,卻并不想起,往那床上一倒,又躺了下去。
可這裏比他曾經睡過的書房內室更甚,被褥床帳間全是周昭寧的味道,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身上這件中衣都沾了周昭寧常用的熏香。
躺了一會,這麽個環境他實在躺不下去,莫名其妙心跳便越來越快。他只好爬起身,喚人打水,然後洗漱更衣。
用過早膳,他終于振作精神,問周濟有沒有在府裏。
周濟早已候在外面,封離一傳,他立刻便走了進來。
“你等在外頭?”
“王爺吩咐我,接下來繼續聽殿下調遣。”
“他知道我有事要你辦?”
“王爺說會有的。”
封離沉思一瞬,問:“你可知曉赫連重錦入京以來的動向?”
周濟點頭,呈上早已準備好的物件:“大概知曉,這是冊子,在不暴露的情況下,我們的人盡量都跟的。”
之前還能說是周昭寧思慮周全,可周濟竟能事先備好赫連重錦的行程冊,便不是一個周全能夠解釋的了。他就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事先為他留了人手和情報。
封離翻看那個行程冊,記載頗為詳盡。他突然想到,忙問:“他殺害青菱那晚,為何沒有記錄?”
“那日負責跟蹤的人見到他與殿下您起沖突,便回府報信了,于是錯過了他回鴻胪寺時擄人的那一幕……”
封離默然,斯人已逝,再懊悔也無意義。更何況那時,他不可能不為青菱出頭。
他回到正題:“這行程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你們可曾跟蹤過北梁三公主赫連敏華?”
“三公主?”
“還有副使謝钰山。”封離凝眸,“他們此來,必有謀劃,我絕不會讓他得逞。如果赫連重錦沒有異常,那他妹妹、他的副使必有異動。”
“殿下所慮甚是。”
“今日起你安排人跟着他們兩,去過哪見了什麽人,都要摸清楚。”
“是。”周濟領命,正要離去,想了想還是把心裏話說了出來,“方才您問起他的行程,我還以為您要半路截殺他。”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更何況現在。我是想殺他,但不是名不正言不順地去暗殺。要麽,戳穿他的陰謀詭計,讓他空手而歸。要麽,來日戰場上見真章。”
周濟忍不住打量封離,露出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臉上明晃晃幾個字——這點身手怎麽殺?
“戰場上難道只有一人一馬一劍的決殺?我要殺他,絕不只是殺他一人。”封離後半句沒有說出口,上了戰場,他要的便是北梁大敗而回。
當晚,周濟帶回了三公主赫連敏華和副使謝钰山的行蹤。謝钰山作為使團副使,稱得上深居簡出,只為會談離開國賓館。但三公主赫連敏華,這些時日游走于禹都衆權貴府邸,參加了不知多少詩會、花會。
封離翻着那一沓詩會、花會的名錄,無奈搖頭,看來他少不得重出江湖,再去脂粉堆裏探探底了。
“她接下來要去哪家的宴會,我給王府省點夥食,也去蹭些山珍海味嘗嘗。”
“這……”周濟為難地說,“正是和您起過沖突的雷家,慶國公府。”
封離:“……”冤家路窄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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