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春闱(1)
第69章 春闱(1)
宿墨焓老先生乃是當世大儒, 建元十五年辭官隐退後,便潛心著書立說,在白鶴書院廣收門徒, 聚衆講學。此番入京,乃是受周昭寧所邀,出山主持本次春闱。
因為周昭寧的關系,封離比京中其他人更早一些知道宿墨焓入京的事。那日在王府議事時聽到, 他便很好奇,拉着徐清安悄悄問:“你們王爺什麽時候去請的老先生?最近都沒見他出京。”
徐清安看向封離的眼神,頓時有些一言難盡。他似乎很不想回答, 但封離執拗地看着他,他只好接下話:“是挺早之前……去年六月初八。”
“這日子怎麽這麽熟悉?”封離嘀咕。
徐清安一聽趕緊把頭撇開, 咳嗽了兩聲, 差點把一口北風嗆進肺腑。
見他這番反應, 這日子定是不尋常,封離又想了想,終于想了起來。
“我跟他大婚那日……”封離驚問, “他不在是出京去請宿老先生了?”
“是……王爺政務繁忙,尋常離不得京,一直想請宿老先生回朝但苦于沒有機會, 白鶴書院路遠, 更是難以成行。當時宿老先生游學到了京城以南的平金府,王爺便連夜出京去請了。”
封離點點頭, 徐清安見他神色平常,松一口氣。卻在這時, 就聽他說:“合着就是大婚不重要,別的時候沒時間, 大婚正好可以不在。”
徐清安:“……”吓出一頭汗,他好像說錯了話。他一個沒家室的人,有時候真不會把握分寸。
“封離。”這時,周昭寧見他追着徐清安出去後,久久未歸,在書房門口喊他。
封離把手往袖子裏一攏,老神在在地轉身。
徐清安深怕他因此與王爺置氣,在後頭喊:“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樣。”
“就是我想的這樣。”
“不是……真不是。”徐清安急了,平日風度翩翩的王府長史幾步跨到封離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解釋,“若不是自願,就算下了聖旨也逼迫不了王爺。王爺當初同意大婚,就是見您在宮中處境太過艱難,若無破局之機,只怕在宮中也是郁郁而終。甚至王爺擔心,皇上一計不成,會走上殘殺手足的路,屆時便再難回轉,給您換一個身份,可說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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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離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他其實沒怎麽想過周昭寧為什麽會真娶個男妻進門,他曾經一直把封離這個人放在一個可有可無的位置上,覺得周昭寧只是不在意攝政王府有他沒他。
可惜了原身,因為不堪受辱,急怒攻心而亡。徐清安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卻不知死得是先帝皇七子,生的是他大晉武安侯。若是七皇子泉下有知,知道他不想嫁的攝政王是出于善意以退為進,他會作何感想?
他命途多舛,一生苦楚,最後死得冤枉,說來說去,罪魁禍首還是皇帝。事已至此,封離只能為他祈禱,願他來生不再生做皇家人。
“當初先帝駕崩不過一年,朝政初定,王爺對您了解無多,所以才只能順勢而為,如今……如今不同了。”
徐清安沒有說得更深入,王爺并未說破,但這些時日的布置,又屢屢帶七殿下議事,以他的對王爺的了解,怕是已動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心思。只是時機未到,誰也不該說出口罷了。
周昭寧見封離未應答,親自走出來看。徐清安連忙讓開,行禮告退。
封離在大婚之前來到南禹,和周昭寧相處的一切都是他的經歷,驟然聽到這些,他覺得意外,一細想又在情理之中。
請文壇泰鬥出山,對收攏天下士子之心的作用不可小觑,周昭寧會有這樣的想法和行動再正常不過。他明知皇帝下旨賜婚荒唐,無論他因何應下,對外表現得冷淡不滿才符合常理。他與自己不熟悉,面對初入王府的他心有戒備,多番試探,也是他的行事風格。
他們初見時種種矛盾沖突,他确實沒有多在意,那些事傷不到他。但是今日聽了徐清安的話,說心裏沒有觸動也是假的。
周昭寧這只紙老虎,今日終于被僚屬出賣,露出了真面目。
封離笑容狡黠,周昭寧沒聽到他和徐清安的話,有些疑惑地問:“又有什麽新樂子?”
封離上下打量他一番,得意地說:“樂子,大樂子,哈哈。”
他拍拍周昭寧的肩,問道:“你叫我幹嘛?”
他比周昭寧矮,拍他肩的動作有些別扭,封離卻做得大方磊落。周昭寧沒計較他的态度,問:“明日去同文館拜會,你與我同去。”
“我去做什麽?”
“見見著作等身的文壇泰鬥,需要什麽理由?天下士子都恨不得拜入他門下。”
“我又不是士子,這輩子考不了科舉。”
周昭寧看他一眼,只說:“那便當做陪我。”
他沒有說,他從去年入冬以來就一直在等宿墨焓入京,修書數封,三催四請。他如今改弦更張,想讓老先生将封離收作學生,若是有他的支持,封離未來的路,會好走許多。
封離一下笑了,這“紙老虎”怎麽回事,說他紙老虎,還真的紙老虎起來,去見個文绉绉的老頭還要他陪?
“行吧。你都這麽說了,去看看也無妨。”
第二日,周昭寧和封離低調出行,前往宿墨焓暫時下榻的同文館拜會。宿墨焓的弟子将他們迎進去,路上便說:“王爺、殿下莫怪,我三師兄正好來探望老師,也在其中。”
“無妨。”周昭寧應道,面色雖冷,語氣卻較平常柔和,只是那通身威儀,仍叫人心頭惴惴。
那弟子沒再多說,打開會客室的門便退了下去。封離一看,這裏頭坐的老先生他自然沒見過,那位“三師兄”卻是熟人,正是他們國子學的韓仲博士。
“宿老先生,久違。”周昭寧當先招呼,“韓博士,沒想到是你在。”
宿墨焓安坐,只伸手示意兩人落座,韓仲卻不敢托大,連忙起身行禮。
周昭寧側身,只受他的半禮,說:“韓博士不必如此,今日我和七殿下素衣而來,便不論身份。更何況你為七殿下講學授課,便如同對本王有教誨之恩。”
封離側目,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他周昭寧說出來的話,如此禮賢下士,他能請到這個一看就臭脾氣的宿墨焓就不奇怪了。
封離本來在看熱鬧,誰知道周昭寧和那師徒兩寒暄完,便借着袍袖遮掩推了一把他的手,明顯是催促他說話。
他只好硬着頭皮“不論身份”,說:“韓博士好,宿老先生好。”好家夥,自己禮賢下士不夠,還要逼他一起。
“不敢當,兩位請坐。”兩人進來之後,宿墨焓這才第一次開口。
自古文人雅士皆愛茶,他也不例外。他面前放着全套茶具,茶香四溢,待兩人落座,韓仲倒茶,給他們各一杯。
周昭寧接過聞香,道:“醇厚濃酽,火香猶在,好茶。”
他在文壇泰鬥面前雅士做派,封離卻一口就是一杯,喝完嫌濃,放下杯子皺了皺眉。
韓仲看在眼裏,有些好笑。老師習慣晨起喝濃茶提神,倒是無形中難為七殿下了。
宿墨焓沒想到周昭寧會帶七殿下來,也一直在暗中打量,看到他蹙眉的模樣便試探道:“殿下覺得這茶不适口?”
封離并不強作喜愛,而是坦誠答道:“茶是好茶,但我喝不慣,多謝老先生款待。”
大方坦蕩,不卑不亢,這态度令宿墨焓欣賞。
“那殿下喜好什麽茶?”
“我不挑,白水亦可。若硬要說茶的話,我其實偏好喝些花茶,清甜解膩,酸香開胃。再有就是那軍……街邊賣的大碗茶,便宜易得,解渴,夏日解暑、冬日暖身。”封離差點說漏嘴,趕忙改口。
周昭寧也是頭回聽說,他平日裏确實不挑茶,府裏供奉什麽便喝什麽,沒想到他竟喜好花茶。
韓仲點頭,贊許地說:“殿下愛惜民力,不好名茶,是百姓之福。”
封離搖搖手:“談不上,談不上,要說愛惜民力,錢用一分少一分,我不過是心疼自己的錢。”
他習慣了,在軍中可舍不得喝好茶,有那錢他都拿去換軍饷了。北地各郡守孝敬他的那些金貴玩意,他就沒有留下來過。
見他如此态度,宿墨焓看向周昭寧的眼神有些變了。
他笑道:“殿下言之有理。”
封離見老頭笑了,一時摸不着頭腦,忙說:“我不是說各位奢靡浪費,人總得有點愛好,為了自己的愛好花錢無可厚非,不然日子哪有盼頭。就比如我,我不願意為了茶花多少錢,但若是有一把神兵放在面前,我也是不吝銀錢的。”
“殿下好兵器?”宿墨焓不動聲色地問。
封離一不注意說了真話,只好半真半假地往下說:“我體弱,不如王爺神勇,年近二十再來習武難有成就。但大禹男兒,誰不向往驅逐北梁,收複河山的那一日?我只恨自己發揮不出神兵利器的威力,只能看看罷了。”
他話音落下,場中一寂,三人皆向他看來,神色頗為端凝。他學禹史才學了一半,所以不知道,這收複河山的說法,已數十年未有人提及。
當初南禹建國,是在赫連氏南下的危局中,前朝破碎,封氏太祖皇帝揭竿而起,組織義軍抵禦赫連氏。後來北梁和南禹劃江而治,數代以來,南禹朝野上下已徹底适應,漸漸再無人提起那收複河山的說法,求的只是安守南方,兩國并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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