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遇險(4)
第75章 遇險(4)
忽然, 鼓聲暫停,解泉泠昂首而立,揚聲道:“新科進士解泉泠, 為先帝皇七子擊鼓鳴冤,七殿下絕非勾結北梁的叛國之人。若有罪,請陛下按律偵緝、審理!”
百姓嘩然,議論紛紛。
守門校尉一個頭兩個大, 擊鼓的人他知道是誰了,他惹不起但他身上這身铠甲惹得起,可解泉泠喊冤的那個, 根本不是他一個小小校尉能置喙的。
他硬着頭皮上前,試圖吓退解泉泠:“大膽解泉泠, 你可知敲登聞鼓要先受杖刑?!”
“七殿下有不平之冤, 如今身陷囹圄, 區區杖刑,我又何懼?”
解泉泠說他不懼,守門校尉卻不敢令人直接上刑, 這京中勢力盤根錯節,确有許多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事,但閣老之子絕不在此列。今日他莽莽撞撞将人打了, 看似威風, 說不定明日就得脫了這層皮。
解公子自己來敲的登聞鼓沒錯,但他也不能不識相。守門校尉立刻入宮上報, 他是做不了這個主。
這正合解泉泠的意,只見他徑直轉身, 重又敲響登聞鼓。這鼓聲直如催命符,去傳信上報的校尉跑得更快了。
他敲了幾下, 神态尚且從容,可圍觀的百姓聽了個開頭就沒了,很快人群中有大膽地喊起了話:“解公子,你倒是說說,七殿下怎麽被冤枉了?”
“是啊,你說說!”
“解公子,快說快說!”
眼看圍聚的人群擠占了半個宮門廣場,解泉泠這才放下鼓槌,朝向圍觀百姓深深一揖,說起故事來。
他能言善辯,說起故事來比禹都最好的說書先生也不遑多讓。昨夜他不曾親見,卻将其中兇險說得驚心動魄,擒拿賊人之兇狠殘暴、王府侍衛的誓死護主,險象環生之中,七殿下如何機敏,被他說來都令人仿佛身臨其境。
大家聽入了戲,聽到這便有人問:“那賊人到底是什麽來歷,竟然如此大膽,當街綁架皇子殿下?”
又有人附和:“就是!七殿下都能被當街綁走,那我們平頭百姓還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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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泉泠緩緩搖頭,一聲長嘆,吊足了衆人胃口才說:“那哪裏是什麽賊人?那竟是皇宮暗衛!今日陛下在朝上金口玉言,說是他令暗衛捉拿七殿下入宮,說七殿下勾結北梁,意圖謀反。”
“什麽?”
“怎麽會?去年北梁那個皇子來的時候,還是七殿下為那歌女奔走,與北梁別矛頭呢!”
“正是!”解泉泠一聲大喝,真情摻雜着表演,雙目已是赤紅,“自大禹立朝以來,從未聽聞不經內衛,不經宗正寺,不經三法司,就要定皇子謀反叛國的大罪!天潢貴胄,先帝之子,尚且可以不受審而定罪,可以由暗衛深夜擒拿、私囚刑訊,天理昭彰,國法何在?!”
“剛才那位兄臺說得對,祖宗舊例、大禹國法都護不住七殿下,又豈能護得住我等平民百姓?!”
說到這,解泉泠又是一揖:“無有證據,未經審理,自陳清白亦是枉然。我解泉泠今日擊登聞鼓,願受杖刑,只求給七殿下一個公正待遇,徇法典舊例,由內衛、宗正寺、三法司共同偵查審理此案!”
“各位父老鄉親,大家只記得鴻胪寺外慘死的歌女,可知道之後,北梁二皇子因此報複,曾将七殿下綁架出京!”
圍觀人群一陣躁動,處處是不敢置信的驚呼。
“此事千真萬确!七殿下逃脫時刺瞎了梁狗一只眼,乃是鐵證!殿下與北梁之仇不共戴天,絕不可能勾結!”
當日綁架一事被赫連重錦托辭抵賴,便沒能清算。可如今封離狀況不明、生死不知,既然要借民意行事,那便沒什麽好忌諱。
解泉泠說起封離被綁架一事,與他為民請命伸張正義相串連,不僅将圍觀百姓帶了進去,就連那些焦急等消息的守軍都伸長了脖子在聽。
宮內,消息剛傳到勤政殿。皇帝人在典正司獄,他是低調去的,留了李德仁的徒弟守在勤政殿,小太監得了消息,立刻便往典正司獄趕去禀報。
而獄中,封離再次被帶到了刑房,昏迷中被一盆冷水潑醒。
這回皇帝沒有親自動手,李德仁向他谏言,說人已是傷重,陛下不如侍衛們手熟,容易把人折騰死。
封離睜開眼,便看到皇帝在刑具前挑挑揀揀,遇到不明白的還虛心求教,問怎麽個用途。侍衛解釋了兩樣,他聽得不耐煩,揮揮手道:“就沒什麽新鮮另類的?”
這時,一個站得靠近門口的侍衛大膽地越衆而出:“卑職有一套透骨釘,願呈獻陛下。”
那侍衛從懷中掏出一個針包,那針包除了是皮制,和太醫們放置銀針的針包并無二致。可他打開來,卻是一排長短不一的鋼釘,短的三寸,長的有七寸長。
他眼中閃着興奮的光,躍躍欲試:“卑職給這套透骨釘取名閻王釘,用在犯人身上,叫人恨不得立時去見了閻王,好尋個解脫。”
“好!犯人,說得對!你叫什麽?”
皇帝取出一個透骨釘來看,那釘尖打磨得尖利無比,可釘身卻鈍雜斑駁。看到便能想象,釘入骨肉的第一下會極快,可要繼續往裏釘,每一下施力都能叫人痛不欲生。
“回陛下,卑職孫軒。”
“你來用刑,若能叫朕的好哥哥簽字畫押,朕賞你黃金百兩!”
“謝陛下隆恩,卑職必不負陛下所托!”
封離被綁在刑架上,有些無力地垂着頭。聽到孫軒靠近的腳步聲,他終于擡眸看了過去。獐頭鼠目,醜陋至極,他封離也記住了。
孫軒明顯知道皇帝想看什麽,雖說皇帝說的是讓他簽字畫押,他卻仍舊并不問話,徑直掏出一支三寸透骨釘,比在了封離的左手上。
“聽聞您的左手在梁都時受過傷,我這一釘下去,不知道還保不保得住。”
封離見他比在他掌心,心中嗤笑,還以為多厲害,情報根本不準,他受過傷的是手腕,又不是掌心。他怠于隐藏,情緒直接帶到了面上。孫軒見狀,将手上透骨釘猛地釘進了他掌心。
銳痛來得猛烈,但封離只是眉頭微蹙,便忍了下來。刮骨療毒、帶傷奔襲的事他不是沒幹過,區區釘子,也想讓他服軟?
孫軒這第一下正是要向皇帝展示他的能耐,沒想到金尊玉貴的皇子如此能忍,竟然一聲不吭,叫他大失面子。眼看皇帝面色不虞,他直接掏出了一支七寸長的透骨釘。
這第二支,釘進了封離的鎖骨。
他猛地仰頭,頸側青筋暴起,身體本能地顫栗。
皇帝大笑,形如九幽修羅。他兩步上前,拿過孫軒手中的錘子,猛地将那透骨釘又砸進去一節,似要将封離釘穿在這刑架之上。
本以為這樣能看到封離更痛苦的表情,沒想到他只是冷汗淋漓,鮮血從傷口溢出染透衣物,卻再沒有更多的表情。
皇帝繼續下錘的動作停住,他掐住封離的脖子,喝道:“你裝什麽死?!你求饒啊!你像狗一樣搖尾乞憐的話,說不定就能少釘幾次!”
“封離,你不會指望攝政王來救你吧?他除非肋生雙翼,否則回不來。上一次軍報的消息,他還在滁州,距京一千二百裏,等他得到消息回來,你已身首異處!”
封離聽完,看也不看他一眼,竟然閉上了眼。
皇帝被無視,怒意更甚,氣得親自動手拿出一支七寸釘,釘穿了封離另一邊鎖骨。聽着那令人牙酸的骨裂之聲,他只覺得快意非常。可封離那無動于衷的表情,又仿佛是對他的嘲諷。
封離垂首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在痛。
就在這時,李德仁的徒弟匆匆而來,将解泉泠擊鼓鳴冤一事禀報。
皇帝聽完,手中鐵錘直接砸到了封離胸口。昨日鞭傷尤新,今日這一重錘,封離喉頭一甜便吐出一口血來。那血濺落在皇帝的衣袍上,刺目非常。
但皇帝此刻顧不上這等細節,他又多了一個痛恨的對象,那就是敢在宮門前挑釁皇權的解泉泠。
“解泉泠!朕要殺了他,給封離陪葬!”
他大步而去,封離露出一個笑容。不愧是他的好兄弟,總有辦法擊中對方痛腳。
皇帝走後,封離仍這麽被綁在刑架上。侍衛被帶走了一部分,還留下幾人看守。其中一人和同伴打了聲招呼,說自己腹痛要去出恭,便急匆匆也出了典正司獄。
很快,消息便被送入了鄭貴妃宮中。
聽完獄中之事,鄭貴妃在殿中來回踱步,神色端凝。皇帝此時去處理解泉泠敲登聞鼓之事,必會因他煽動百姓,更添怒火。可解泉泠如此大張旗鼓,反而不好處理,最後這怒氣,只怕仍是要落在七殿下身上。
若是換了別人,或許會冷靜,會忌憚民意。但是皇帝……難說,只在他一念之間。
“不能再等了,唯有兵行險着,勉力一試。”鄭貴妃兀地頓住腳步,面露堅毅。她将自己随身玉佩給身後的大宮女,命令道:“送去慈仁宮給林淳妃,請她想想辦法,看能不能請動太後出面。”
“娘娘!”大宮女臉色一白,下意識就要勸阻。将這代表身份的貼身玉佩送出去,就是明明白白告訴林淳妃要同進退,林淳妃若事敗,随時可以拉上她們娘娘陪葬。
原本不必将自己置于如此險地,否則娘娘日夜隐忍又是為了什麽?還不如哄得那昏君獨處,将他灌醉一刀殺了。
大宮女幾乎要落下淚來。
鄭貴妃擡手止住她的話,說:“我意已決,從走上這條路起,我就沒想過回頭。要麽成,從此脫離苦海,要麽敗,不過交出這條命罷了。”
大宮女只得接過,福身退下,自去安排人送信物不提。
宮外,解泉泠已說到赫連重錦殘忍殺害侍從,七殿下隐忍不發,聽得在場的姑娘們落下淚來。終于,宮中來了旨意,就在這宮門外先将解泉泠杖責四十,再入宮面聖陳情。
侍衛們得了君令,不似宮門守将一般畏手畏腳,他們二話不說将解泉泠擒住,按在刑凳上便要行刑。
這下,百姓們都不忍卒看,那之前聽故事沒聽哭的嬸子們也跟着紅了眼眶。
“解公子多俊的人才,這一頓板子打下去皮開肉綻,還能站得起來嗎?”
但一心救人的解泉泠可不管這杖刑有多痛,他趴着仍是揚聲往下說:“七殿下受此覆盆之冤,解泉泠受這四十杖,是要為他撬開一片天,陳述這冤情。”
第一杖重重落下,打得解泉泠頓了一下。第二杖并不多停留,轉眼又落了下來。
解泉泠稍稍适應,哪怕痛不可當,依舊聲穩如鐘:“解泉泠……以此身為證,證七殿下人品貴重,證七殿下,義膽忠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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