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同床

同床

寧知的房間在二層,是一貫的公主風。

純白色基調的家具與紗簾,搭配華貴的歐式鐵藝雙人床,連四件套都鑲着蕾絲花邊兒。

處處都少女,也處處都與他不搭。

季谌抱着換洗衣物立在門口,向來不動聲色的臉上流露出猶疑,好像在面對什麽世紀難題。

寧知很少見他局促,卻故意裝作沒看見,反而低頭整理起背包。

只是肩膀不可抑制地上下聳動,昭示着她忍笑得很辛苦。

季谌:“……”

他腳上穿着白色的棉絨拖,剛拆封,一番心理建設後,鼓起勇氣踩上了木地板。

房門失了支撐,自然而然地合上,發出并不響亮的“嘭咚”聲。

但寧知還是被驚了一跳。

她的房間并不小,自帶浴室和小陽臺,床前還有一片空地,擺放着她随意翻過的書籍。

可莫名的,當她意識到房中只有自己和季谌,整個空間驟然變得狹窄。

甚至,屬于季谌的氣息,在不由分說地開始侵占。

寧知垂着頭,讓發絲掩住慌張的神色,悶聲說:“你先去洗澡吧。”

季谌也十分不自在,“嗯”了聲便徑直去了浴室。

很快,水聲響了起來。

淅淅瀝瀝,令她想起雨後的仲夏夜晚。空氣中一片潮濕,熱意從毛孔中鑽入身體裏,悶熱,口渴,難以呼吸。

“知知。”鄭雁萍輕敲房門。

她放下睡衣小跑過去,只探出半個身子:“阿姨,怎麽了?”

見寧知白皙的面上通紅一片,鄭雁萍納悶兒道:“沒開空調嗎?”

聞言,寧知幹笑兩聲:“剛開,估計還要一會兒才能涼快。”

鄭雁萍不疑有他,舉了舉手中的果盤:“馨馨上回訂婚的視頻剪出來了,待會兒要不要下來一起看?”

寧知禮貌地接過:“好。”

她将果盤放上茶幾,對着衣櫃犯起難來。

夏季睡衣一半是親膚的純棉短袖,一半是各式各樣的清透長裙。可如果和季谌一起……是不是太誇張了些?萬一他誤會自己有非分之想該怎麽辦。

寧知将煩惱發到小群裏,智囊團很快回信。

[迎雪:食色性也,要不你借機拿下他吧。]

[芸芸:別教壞我們純潔的知知。]

寧知默默地敲擊鍵盤:[我倒也沒有那麽純潔。]

[芸芸:行啊你,拆姐姐的臺。]

唐苒苒也加入群聊:[合法夫妻,合法夫妻懂不懂!請盡早享用您的權益。]

寧知辯解道:[可我們只是商業聯姻,還不熟。]

[苒苒:拜托姐妹~沒有事情發生怎麽能熟起來。]

[苒苒:二十二!正是最青春洋溢的時候,你現在不戀愛,要等八十歲嗎?]

青春洋溢。

這四個字像是花火的尾焰,稍縱即逝,卻燎過她的心,令人久久回味。

合約期是五年,她最青春洋溢的五年。早一些,她太青澀;晚一些,也許會歷盡千帆而變得成熟冷漠。

在剛剛好的二十二歲,遇見剛好喜歡的人。

唐苒苒又發來一條私信:[說好的倒追呢,別讓嫂子失望。]

還附上一個小貓嘆氣的搞怪表情。

寧知笑得樂不可支,是以季谌出來時,便見她仰躺在床上,眼尾濕漉一片,顯然很開心。

“笑什麽呢?”

寧知放下手機,語調輕盈:“沒什麽呀。”

季谌穿着運動風的長袖長褲,雖然是睡衣,但不會惹人遐想。清爽的短發上沾着些許水珠,見狀,寧知從抽屜中取出吹風機,朝他招招手:“你過來。”

他依言在公主式的梳妝臺前坐下,圓凳有些矮,以至于他的雙目所及正對着寧知胸口。

一時,兩人都怔了怔。

還是寧知先回過神來,沒好氣地拍拍他:“你快轉過去呀。”

聲音又輕又軟,毫無威懾力,反倒有幾分甜絲絲的嗔意。

季谌下意識抖了抖耳朵,禮尚往來道:“待會兒換我給你吹。”

“不用。”

她拒絕得幹脆,又擔心自己語氣過于兇惡,于是解釋道,“吹長發很講究手法,你不會弄。”

雖然被明晃晃地嫌棄,季谌唇角的笑卻始終不曾消失。他微微仰頭,半阖起雙目,感受溫度适中的涼風,還有柔軟指腹的摩挲。

只是,按着按着,青蔥指尖卻滑至他的後頸。

耳畔響起寧知怯怯的聲音:“力度還可以嗎?”

她原本只是想單純地吹吹頭,不料男生的短發幹得特別快,再吹慢些幾乎要自然風幹。

于是,寧知改為替他按摩肩頸。

女寝裏時常這樣,每回跑完八百米便會互相按摩,放松緊繃的肌肉。

寧知加重了力度,掌心也從後頸慢慢挪至他後背。

“算了。”

季谌拉住寧知,聲音啞得不像話,“你先去洗澡。”

“哦……”

寧知随手抓了條睡裙,怔忪着往浴室走,臨關門前回頭道,“事急從權,你不要太拘束,把這裏當成香蘭苑就好。”

待溫水沒過肩頭,她舒适地嘆謂一聲,似乎一整日的疲憊就此消散了。

手機提示音适時響起。

寧知擦了擦手,從架子上取來手機。

[迎雪:這都21世紀了,只要他品行端正,管他什麽聯姻還是合約,喜歡就上。]

[芸芸:喜歡就上。]

[苒苒:上!]

目光觸及“合約”二字,寧知的心還是猛地揪了一下。

她回複了一串省略號,餘光瞥見毛巾架上光禿禿的。

糟糕,忘記拿新的進來了。

猶豫一番後,寧知給唯一的“室友”發了短信:[能不能,在中間櫃子的第三個抽屜裏給我拿一條浴巾,謝謝。]

外間傳來“叮咚”一聲,緊接着,響起他打開櫃門的動靜。

等等!

第一格是短袖,第二格是襪子,而第三格是毛巾和……內衣。

她羞憤地埋入水中,吐了好幾個泡泡才又浮上來。

這時季谌敲了敲浴室門,清洌的聲音隔着玻璃傳了過來,有些朦胧的美感。他說:“我放門口的凳子上了。”

“好——”

寧知聽他聲音并無異樣,興許沒有注意到,而且季谌也不像随意翻人東西的類型。

她稍稍放心,将頭發擦至半幹,裹上睡裙推門而出。

季谌正坐在小沙發上看書,聞聲擡了擡頭,視線很快又收了回去。

“讓我們8點多下去呢。”寧知在梳妝臺前坐下,一邊擦臉一邊說。

季谌“嗯”了聲:“你爸把我拉進群聊了。”

“哦,是嗎。”

寧知忍不住偷瞄,試圖在他臉上看出些什麽,不料被季谌逮個正着。

他起身朝寧知走來,身形在夜裏顯得格外高大,難以忽視的壓迫感一步一步逼近。

正當寧知猶豫着要不要閉眼,卻見他彎腰插上吹風機,戲谑道:“不是嫌我技術不行,怎麽自己不吹?”

“……”

寧知收起荒唐的想法,含糊地說,“這不是懶得動麽,反正很快也幹了。”

她的頭發細軟且長,水洗過後直直垂下,像是兩匹上好的墨色綢緞,恬靜地搭在胸前。

她猛然想到什麽,低頭一看。

被水滴濕的地方已然透明,正暧昧地粘在肌膚上,寧知腦海中莫名飄過一句詩——猶抱琵琶半遮面。

她當即側過身,小聲控訴:“你、沒有看到什麽不該看的吧。”

季谌很快反應過來,頓時啞然,好半晌才開口:“沒開大燈,看不清。”

看不清,和看不見。一字之別,差之千裏。

這時家族群催道:[知知你們洗完了嗎?]

她只好捂着胸口起身:“我換件衣服。”

季谌自然不會阻攔,很紳士地走出房門,叮囑道:“穿件長的。”

等二人下了樓,林間笙剛巧調試完機器。一衆人在沙發上坐下,寧知也自然地挨着季谌。

因着餘馨追求浪漫,訂婚儀式排場十分盛大。從前一日挑選婚紗時的First look拍起,再到訂酒店、挑菜品和布置舞臺......

寧奶奶拍拍寧知,耳語道:“你們兩個,就沒想過什麽時候辦婚禮?”

寧知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我還年輕呢,再等兩年看看。”

這倒是實話,寧奶奶便也沒有追問。

腿邊的手機忽然震了下,寧知瞄過去,是季谌。

[老公:知知,你也想要嗎?]

寧知狐疑地偏過頭,用眼神詢問這是何意。

季谌揚揚下巴,指了指屏幕。

她心下了然,回複道:[暫時不想。]

不是不想,只是暫時不想。

在寧知的少女時代,也夢想過有朝一日能遇見喜歡的人,因愛而婚,展現最美麗的自己。

後來遇見季谌,與她而言是一眼萬年,竟默默惦記了許久。

如今兩人結了婚,也算是如願以償。

只是,如果要舉行婚禮,她還是期盼着新郎能喜歡自己。

視頻很長,光明星祝詞都有十幾分鐘。後半段寧知看得昏昏欲睡,最後靠在季谌肩上,雙眼微阖。

寧爺爺從前便愛叫她貪睡貓,見怪不怪的宣布散會。于是寧知惺忪着眼,被季谌半牽半抱地帶上樓。

回了房間,季谌作勢要取出備用涼被鋪在地上。

寧知瞬時清醒了不少,抓着他的袖子,低低道:“要不,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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