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三更)
第七十九章(三更)
因為知道傅冉寧為何去港城念書,所以池嘉旭跟孟真依都沒去觸及這個話題,聊的多半是校園生活,就好像傅冉寧原本的計劃就是去港大念書一般。
火鍋的熱氣撲騰着幾人的面孔,傅冉寧心中漾起一種有些像難過的感覺,如果當初選擇留下來,是不是這樣的場景将是常态呢。
池嘉旭和孟真依都是很優秀的人,幾人遲遲未曾碰面,除了距離,更多的是因為學業繁忙,基本上沒有時間走開。
吃完火鍋後,池嘉旭又問了一遍那個問題。
傅冉寧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倒不是多想見傅雲世,純粹就是想吓唬一下傅雲世。
他有些別扭地想着,有些人說要追他,誰知道在B市有沒有偷偷相親,畢竟傅雲世從前可一直想着要給他找一個嬸嬸。
傅冉寧挺記仇的,哪怕現在傅雲世已經明确轉變風向,就要傅冉寧當老婆,但他還是掐着從前的事情不放。
車輛緩緩駛入星海苑。
随着別墅樓體漸漸顯像,傅冉寧的心也跟着緊張起來,他捏着圍巾的一角,半張臉都埋在裏面,露出一雙貓兒般的眼睛,靈動又清澈。
池嘉旭還在重複确認,“真回去啊?”
傅冉寧點點頭,頭頂幾根支棱起來的頭發也跟着晃了晃。
池嘉旭見勸不動,只幽幽嘆口氣。
傅冉寧拉着行李箱跟池嘉旭告別,然後緩步走到那扇鐵藝大門前,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再給自己做心裏建設。
現在是晚上九點,別墅依舊燈火通明。
屬于自己的那個房間,漆黑一片。
不遠處的書房,還有屬于傅雲世的卧室也是漆黑一片。
傅冉寧開始胡思亂想,所以傅雲世不在家嗎?
他深吸一口氣,按了門鈴,只要進去看看就知道在不在家了。
別墅內死寂一片,傭人們正噤若寒蟬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地面上是玻璃的碎片,還有已經被擦拭過的淺淺血跡。
王姨焦灼地皺着眉,不斷打着電話。
外邊的狼藉已經是這場鬧劇最輕的表現方式。
這時,門鈴突然被按響,前去開門的傭人驚叫了一聲,王姨心也跟着顫了顫,她已經在傅家幹了近二十年,什麽風風雨雨沒見過,卻還是為今晚的事情而心驚膽顫。
“怎麽了!”王姨連忙過去。
傭人捂住嘴巴,神色複雜,“是小少爺。”
王姨渾身一震,趕緊大聲喊道:“快點收拾!”
她理了理神色,讓旁人看着裏面,務必把血跡收拾幹淨,自己則是出門去接傅冉寧了。
鐵藝大門緩緩打開,門後是王姨急匆匆的身影,她快步走到傅冉寧身邊,眼裏含着一點淚,拍了拍傅冉寧的肩膀,又親切地握住他的手,情緒似是有些激動。
相對無言,卻一切盡在不言中。
傅冉寧彎彎眼睛,給了王姨一個擁抱,“阿姨,好久不見。”
王姨抹了抹眼角,連連點頭,“好久不見,真的好久不見了。”
傭人接過了傅冉寧的行李箱,王姨陪着他往裏走。
恰巧,傭人們正在處理最後一點碎片。
傅冉寧下意識看了一眼。
王姨笑道:“哎呀,剛有人毛手毛腳的,不小心打碎一套茶壺,在收拾呢。”
傅冉寧很快就轉移了注意力,抿了抿唇,問:“叔叔呢?”
王姨拍了拍腦門,說:“哎喲,真是的,你叔叔最近可忙了,這不是要過年了嗎,公司事兒多,一天恨不得當兩天用,這幾天都住在公司附近那套房子裏。”
她笑呵呵道:“要知道你回來了,你叔叔肯定馬上就回來住了。”
說罷,她就作勢要給傅雲世打電話。
傅冉寧趕緊攔住王姨,說:“不用,不用,等叔叔忙完吧,我得開學了才走。”
傅冉寧向來不願意因為私事打擾到傅雲世工作。
王姨背後沁了層冷汗,面上卻不顯,只是一個勁兒地問傅冉寧吃了晚飯沒,又問他在那邊過得開不開心,她讓傭人給傅冉寧放了洗澡水,說累了一天,先好好休息,接着就體貼地關上門離開了。
傅冉寧這才仔細觀察着卧室,裏面的陳設和從前一般無二,被子好好的鋪在床上,散發着淡淡的清香,就好像他未曾離開過一般。
傅冉寧将外套放在一旁,靠着床邊緩緩坐下來,他拉開抽屜,裏面的物品還是完完整整地放在裏面,這裏是當初拍來的那只手表,還有車鑰匙,以及一些寶石盒子。
當初怎麽放的,現在就是什麽模樣。
傅冉寧當初走得決絕,是抱着不再回來的心态離開的,因此把和傅雲世有關的物品都物歸原主了,可是傅雲世并沒有拿走,而是固執地把這些貴重的物品,放在了一個毫不設防的小抽屜裏。
從這個角度看去,白玉蘭幹枯的樹幹上覆着一層淺淺的雪,開春雪化,又将開出潔白芬芳的玉蘭花。
傅冉寧手臂壓着柔軟的被面,眼裏透出一點難過的神色,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喜歡傅雲世,而是是那麽喜歡,喜歡到眼裏完全沒有了別人的影子。
其實半年也很久了,傅冉寧也試圖去看過別人,他交到了很多朋友,卻沒有一個人可以是傅雲世。
走得最近的是梁聲,但是傅冉寧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好感再多也注定了只能做朋友。
傅冉寧泡了個熱水澡,睡在熟悉的環境中,一夜無夢。
他只是單純覺得回家這個決定無比正确。
王姨很是重視傅冉寧的回來,一夜之間,別墅裏裏外外煥然一新,若不是風格不符,就差挂上兩根紅綢緞,或者是一條橫幅來歡迎傅冉寧回家。
只能說,傅冉寧還是個B市胃,港城的點心也很好吃,但還是家裏的食物最香。
王姨看傅冉寧吃得臉頰鼓鼓,也跟着笑出了聲。
不過只有一點,別墅還是有些變化,似乎是人變少了,傅冉寧數了數,吃早餐時,就只看見了王姨以及一個廚娘。
傅冉寧眼裏透着一點疑惑,問:“王姨,是辭了人嗎?”
王姨捂着嘴笑了笑,說:“哪能呢,這不是昨晚連夜搞衛生,我給他們放了半天假嗎,現在都在副樓睡着呢。”
傅冉寧恍然大悟,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說:“其實不用那麽誇張啦,我就是回來住住而已。”
王姨笑意盈盈道:“本來就要過年了,就當提前搞衛生啦。”
傅冉寧想回老宅看見傅巡夫妻,以及二老,但自己去感覺怪怪的,還是想等着傅雲世回家,到時候一起去看。
雖然沒那麽快過去,但肯定要告知長輩一下。
傅冉寧去了書房,趴在毯子上撥通了傅老太太的電話,今天天氣還行,想來這個點應該是在院子裏遛Mocha。
Mocha喜歡下雪天,每次下完雪去院子裏,就恨不得把整只狗都埋進雪裏,還會去舔雪,歡實得完全不像一只酷酷的德牧。
過了好一會兒,老太太才接電話,慈愛的聲音從那頭傳來,熨得人心也跟着暖和起來,“寧寶,早上好啊。”
傅冉寧彎彎眼角,翻了個身,平躺着接老太太的電話,“太奶奶,我回B市啦,叔叔好像在加班,昨晚都沒有回來,等他回家,我跟他一起回去。”
老太太似是有些詫異,“怎麽回來都不提前說一聲的呀,你叔叔派人去接機了嗎?”
老太太可心疼傅冉寧,就怕傅冉寧受委屈。
傅冉寧半真半假地說:“這不是想着給你們一個驚喜嘛,就只跟朋友說了,我都那麽大了,自己回一次家沒什麽的。”
老太太笑道:“行,寧寶長大了,你還等你叔叔做什麽?今天就回來,我等會兒讓人去接你。”
不等傅冉寧說什麽,老太太繼續說:“你叔叔工作起來都不管事兒的,你要等他回來,那我都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你。”
傅冉寧現在就想哄老太太開心,老太太說什麽就是什麽,一句話都不多說,當個乖寶就好。
老太太說派人來就馬上派人過來了。
只是老宅裏熱鬧的場景沒有出現,反而只有老太太一人,披着一件黑色毛領的鬥篷,戴着一雙黑色的皮手套,牽着Mocha站在雪地裏,她朝着傅冉寧招手,眼角是枯枝一般的紋路。
不過半年不見,老太太卻瞧着老了許多,身姿依舊清瘦挺拔,面容卻已經同真實年齡相近。
傅冉寧才走到老太太跟前,Mocha這只傻狗就湊了上來,用毛茸茸的碩大狗頭蹭他的小腿,傅冉寧好笑地揉了揉它的狗頭,冰天雪地裏倒是熱乎得很。
老太太年紀大了,不适合在雪地裏久待,她把Mocha交給傭人,自己則牽着傅冉寧的手往茶室走去,一路上仔細詢問着傅冉寧的學業,不過也只是詢問眼下的情況,都沒有去問傅冉寧未來的打算。
傅冉寧有些好奇地問:“太奶奶,怎麽家裏只有您一人呀?”
老太太笑道:“年關了,都忙得很。”
傅冉寧卻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就算忙也應該只有傅雲世一人忙才對啊,傅巡和沈秋柔已經退居二線,老爺子就更不必說,早就不管家裏的事兒了,每年都是天南地北的游玩。
傅冉寧又想到了他發給傅雲世的消息,現在都還沒有音訊。
他眨了眨眼,試探着問:“叔叔是出差了嗎?”
老太太給他斟了一杯茶,笑道:“怎麽這麽問。”
傅冉寧眉眼彎彎道:“我早上給他發了消息,現在都還沒回我。”
老太太面色無常,說:“雲世的事兒我都不稀得管了,工作起來就不要命,平時也是一個月才回來一兩次,吃個飯就走,再遲會兒,你打他電話親自問問。”
傅冉寧總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可是身邊每一個人都表現得很正常,他回來得很突然,季奚和不會通風報信,池嘉旭和孟真依更不會,大家的表現大概率是最平常的表現。
傅冉寧晃晃腦袋,把那些有些離譜的猜想抛到了腦後,專心陪着老太太聊天。
下午,老太太去休息了,傅冉寧回了房間,想了想還是撥出了那串熟記于心的號碼。
響了很久,傅雲世才接通電話,對方的聲音是說不上來的疲憊,但還是帶着傅冉寧所熟悉的縱容。
傅冉寧趴在桌子上,漂亮的兩條眉毛緊緊皺在一起,猶豫着問:“傅雲世,你在做什麽啊?”
傅雲世清了清嗓子,說:“昨天有點突然情況,我現在在海市的分公司,剛剛開完一個緊急會議,抱歉沒有及時回複你的消息。”
聽傅雲世好像很累的模樣,傅冉寧也不想再作天作地,很是體貼地說:“行吧,那你先安心工作。”
傅雲世輕輕“嗯”了一聲。
沉默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傅雲世的呼吸聲像一根羽毛在傅冉寧的心上打轉,他想了想,還是猶豫着說:“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體。”
傅雲世只是輕聲說“好”。
過了些許時候,傅雲世突然笑了笑,語調很溫柔,說:“傅冉寧,我想你了。”
傅冉寧就被這樣一句簡單的話弄紅了臉蛋,罵了句不要臉,然後急急忙忙地挂斷了電話。
而在另一頭,傅冉寧靠在病床床頭,額上包着一層紗布,唇色蒼白,神情又恢複了一貫的淡漠,仿佛方才溫柔的模樣是錯覺一般。
沈秋柔就坐在他旁邊,銳利的眼神落在傅雲世身上,她手指緊握,像在極力克制着什麽情緒。
确認通話結束後,她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傅雲世,你是打算出差到年後嗎?”
傅雲世将手機放在一旁,目光古井無波,“也不是不可以。”
沈秋柔年過半百,沒想到最後讓自己如此頭疼的居然會是傅雲世,這個自幼就沒讓她操過心的孩子,別人眼中的天之驕子、優秀的繼承人。
“我看你真是瘋了。”沈秋柔已經不想跟傅雲世吵架,于是也學着傅雲世的冷言冷語同他說話。
外面傳來了一陣聲響,是醫護人員過來幫忙換藥。
傅雲世額頭的口子縫了好幾針,真正嚴重還是背後的鞭痕,青紫交錯,不乏破皮之處,但全程傅雲世都沒有吭聲,只是額頭沁出了一層冷汗。
沈秋柔不願意在外人面前跟傅雲世吵架,等醫護人員離開,她冷冷道:“昨晚就該讓你爺爺把你打死。”
傅雲世語調還是一貫的冷靜,說:“無所如何,我的心意都不會改變。”
沈秋柔算是這個家唯一還能跟傅雲世冷靜交流的,昨晚可以說得上是一片混亂,傅雲世突如其來的一句“我要追傅冉寧”打破了平靜,傅雲錦和傅雲楠皆震驚不已,老爺子當場砸壞了一套古董級別的茶具,接着又是一頓家法伺候。
全場無一人敢求情。
端得是傅雲世說的這話太過,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只能說傅雲世是有備而來,因為特地避開了傅巡。
沈秋柔總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雖平日裏看着傅雲世總是往港城跑,心中有些不安,但半年過去,兩人又切實沒有發生什麽,她就稍稍放下了心。
可未曾想,傅雲世居然直接來這一招。
老爺子氣得不想見任何人,傅雲錦和傅雲楠更是不知該說什麽,老太太和沈秋柔算是心态平和些的人,沒有被氣出毛病來。
“你倒是願意,那小寧呢?他願意嗎?”沈秋柔嗤笑道。
說是如此說,沈秋柔心裏也沒底。
當初撞見的是傅雲世跟傅冉寧接吻。
但她事後偷偷去看過監控,分明是傅冉寧先親上去的。
她舍得管教傅雲世,卻不敢說傅冉寧。
傅冉寧的哮喘就是個定時炸.彈,沈秋柔不敢冒險。
左右上次那麽一鬧,傅冉寧直接離開了B市,若是再插手,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回這個家,這也是沈秋柔不願意看見的。
然而表面維護和平終究無法長久。
這是沈秋柔預想過的,卻唯獨沒有想過傅雲世在這件事上居然會如此堅定。
傅雲世一直以來都是克制且理智的,事業上也好,感情上也罷,他深知自己的責任,一直以來都按照最完美的那條路線行走,事業上做到最好,連妻子的人選也是一個完美的模板。
沈秋柔曾經嘆息過傅雲世不解風情、榆木腦袋,怕是這輩子也找不到心愛的姑娘,卻沒想會在而立之年幹出這般瘋狂的事情。
偏生傅雲世不是一只需要家中庇護的雛鳥,而是一棵能給予家族蔭蔽的蒼天大樹。
老爺子自知無法撼動傅雲世的決定,于是也只能抽這混小子幾鞭子解解氣,想太多也只是徒增煩惱,但想要接受,也需要漫長的時間。
傅雲世唇角勾起一個笑,但笑意未觸及眼底,“他會願意。”
那是他嬌養着的玫瑰,自然也只能屬于他。
無論如何,他勢在必得。
傅冉寧做了個噩夢,醒來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靠在床頭,漫無目的的滑動着手機上的訊息,又有些煩躁地把它扔在了一旁,他依舊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
想了很久,傅冉寧的記憶突然回溯到了昨晚剛進別墅時看見的那一小堆碎片,那是一套古董茶具,還是他陪傅雲世去拍下來的,平日裏只用來招待貴客,輕易不能用。
太可笑了,這套茶具居然在主人不在的時候被打碎了,而王姨的評價也只是毛手毛腳、不小心打碎了。
這般說辭也只有傻子才會信。
傅冉寧那時确實被忽悠了,真像個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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