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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家人疑惑的目光下,宴清面不改色,心不跳臉不紅地出發。

膝蓋上方的大腿上挂着一條小小的魚,随着腳步走動像随風搖擺的鈴铛,只不過并不會發出“叮鈴叮鈴”清脆的聲音,而是“嘤——”綿長空靈的聲響,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讓宴清産生一種站在大海深處,面對空曠寂寥海底的錯覺。

這一天,和往日沒什麽區別。

江父江母都是随和的人,平日一向縱容宴清,她做什麽事都沒什麽意見。

除了一些過路偷笑的村民,宴清目前感覺良好,甚至覺得今天的雲分外的白,天空格外的藍。

當然也就只有她心境穩定,仿佛世界上什麽事都不會影響半分。

而江父一改先前的心态平和,臉上多出了一些灰敗的郁色,八成是受到昨日兄長的負面影響。一路上宴清笑得比以往更用力,還說了幾件關于江尋和她說的趣事,聽說笑容能夠傳遞,果然等走到碼頭,江父神色逐漸緩和,甚至偶爾笑容在面容上舒展開。

宴清努力了将近半刻鐘的成果,在江浩渺走近後,一切都功敗垂成。

江浩渺的眼睛過度往外突出,尤其瞪着的時候格外吓人,幾乎能夠吓哭小孩,明明同是一母所出,江父就正常多了,眼睛清明雪亮,濃眉大眼的。

衆多漁民和江浩渺推推嚷嚷地走過來,宴清聽到他咧開嘴不懷好意道:“村裏在做一個比賽,比誰家魚捕得更多更重,所有的幾十戶人家都參加,弟弟你也來湊個熱鬧。”

宴清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拉着江父就要離開。

“我們不參加。”

另一邊江浩渺一把将人拽回來:“大人的事,小孩別摻和。”

他拍拍江父的肩膀,宛如一個休戚與共的兄長:“這是漁村裏在年關将近時一年一度的傳統,多年來你都不參與,現在從別的村子傳出來說是我們孤立欺辱。這簡直是天大的冤枉啊。弟弟,我們分家以來雖然不怎麽來往,但哥哥我什麽時候欺負你了?你總不會覺得我罵個幾句話就是想要害你了吧?”

其餘人附和道:“是啊,一個比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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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打小鬧,和往常一樣捕魚就行了。”

一些和江浩渺交好的村民把江父圍得團團轉,還有些站在外圍旁觀,漠不關心的模樣。

身形高大辛苦勞作的高大壯實男子們快速聚攏,把宴清攔在外面,她只好努力擡頭掂着腳,竭力将那些村民撥開:“讓一讓,讓我進去。”

終于在密不透風的人牆中穿進來,明明是冬天,宴清冒出一身的汗,還不等喘口氣喊人,就聽到江父無奈嘆氣:“我參與,不用這麽小題大做。”

她心裏咯噔一聲,連忙大聲問:“比賽有懲罰嗎?”

衆人聽到聲音低頭看,一直以來避之不及的“倒黴鬼”擠在他們中間,睜着一雙大眼睛看向江浩渺。

原本擁擠的人群忽然一哄而散,活像身後有個鬼追着他們似的往海邊的漁船上逃。

宴清:……

江浩渺和幾個村民共同退了幾步,保持在一個安全的距離面面相觑。

宴清冷着臉又問一遍:“懲罰獎賞機制是什麽?”

江浩渺生怕多說幾句話多待一段時間就要沾上黴運,語速極快地吐出話來:“和以往一樣,所有參與的村民中捕獲最大的一條魚給第一名,并且作為第一名可以向村裏提一個要求,而最後一名嘛……”

他笑眯眯的,裝作一團和氣,卻暗裏藏刀地補充:“除了送一條大魚外,還要額外滿足第一名的附加要求。”

也就是說,第一名可以提兩個要求,最後一名要滿足第一名的其中一個要求。

所有人包括宴清都知道,第一名肯定不會是江父,反而最後一名必然是他。

那這第一名……宴清環顧四周,這些常年勞作身材壯實的男人,各個都是捕魚好手,并不受所謂的“詛咒”影響。

而漁村裏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捕魚好手,常年奪冠的便是江浩渺的兒子——江彥成。

要是讓他們得了第一名,還指不定怎麽戲弄江父。

據以往所有倒數第一的漁民遭遇看,要求都是捕一定數量的魚送予第一名,可能速度快的三天就捕到了,速度慢的大概就半個月時間,這對于以捕魚為生的漁民來說,一家老小都靠魚為生,損失還是挺大的。

宴清心一下子沉重起來,趁江父還在收拾整理時,悄悄地走近江浩渺和江彥成的漁船,轉過頭裝作在隔壁空船邊上打理的模樣,他們的讨論一分不落地鑽進了她的耳中。

“爹,你說提什麽要求好?讓他捕100條魚?”江彥成得意地笑,“反正這次肯定又是我第一。”

“那些都是小意思。”江浩渺擺擺手,哼笑一聲,壓低聲音說,“不如就讓他親自下海撈一條魚上來。”

下海?冬天的水溫接近冰塊的溫度,宴清平日光是在海裏洗手時,就差點以為自己的手被無數細密的針刺下,疼得直讓人抽口氣。若下去捕魚,凍傷凍病甚至凍死人都有可能。

回到自家的漁船上,随着海浪向遠處飄蕩,宴清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如有一只大手抓住了心髒漸漸收緊。

她必須要讓江父避免成為倒數第一,今日一定要捕到更多的魚!

抛出蟹籠和漁網,宴清和江父又随流往北邊去,北邊的海更深,魚的種類更豐富,同時兇猛的鯊魚和鯨魚也更多。一般情況下,漁民們是盡量避免去那邊的,但今時不同往日,宴清祈禱那裏能夠捕到更多的魚。

漁船越飄越遠,海岸上青色的山影消失在地平面之下,宴清低頭看水面,清澈的海水下方密密匝匝的海魚從船底下鑽過,正在往相同的方向游去,偶爾還會有幾只躍出水面,啪地一聲砸在水中濺起無數珠沫。

這是宴清幾月來第一次見到那麽多的魚!似乎快要把整個海面都占據!

江父和宴清立即開始動作,先劃漁船超過它們,再用極快的速度利索地布置好漁網,靜等海魚上勾。

看着後方緩慢游動,即将要入網的海魚們,宴清和江父都很激動,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

快了快了,如果能收獲這三個網的海魚,江父絕對是第一名!

所謂的詛咒和黴運也就不攻自破!

抱着緊張難以抑制的心情,随着海魚的接近,宴清心跳得飛快,咚咚咚的快要從胸口跳出來。

江父手抖得更是厲害。

海魚離漁網的距離只有十尺。

八尺,五尺……

在只剩下三尺的距離時,那些海魚直線游走的動作忽然輕輕一轉,偏離原本的軌道,朝着西北方向游動,越來越遠。

宴清臉上的笑容忽然就凝固了,眼睜睜地看着,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江父眼神呆滞,不停呢喃:“就差一點距離,就一點了……”

自始至終上天仿佛在跟他們開了一個玩笑。

宴清失落地抿着唇,身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咬住她大腿褲子的小魚身體不慎撞到了甲板上,他生氣地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嘤——”

難以預料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頭也不回的海魚凝滞了一瞬,竟掉過來直直地朝着他們游!

宴清倒吸一口氣,又站起來,可是海魚游着游着好像清醒過來了似的,又掉回頭想要離開。

接着小魚接連不斷地發出“嘤——”,伴随着他扭動鼓鼓的身體,用盡全力拍打宴清的動作看,應該是在罵她。

空曠的聲音回蕩在海面上,海魚綿綿不絕地往漁網鑽,即便是碰到了漁網,也仍是甩動尾巴只朝漁船的方向游。

水面嘩啦啦的響,藍色的海水被拍成白沫色。

江父見狀,激動得滿臉通紅,大力收網。

這邊宴清卻愣住了,當小魚叫出聲的剎那,這些海魚才開始轉頭,仿佛是被召喚。

她咽了下口水,已明白這意味着什麽,不再心疼褲子,直接把小魚扯下來,對着他的臉,興奮地說:“你可真是我的錦鯉!”

小魚止住聲音,趁她不備,嗷嗚一口咬住她的手指。

宴清不以為意,還沉浸在巨大的歡樂當中,然而小魚的牙齒可不是擺着玩的,他開始撕咬,幾乎是以一種洩憤的力度,她後知後覺感到疼痛,并且無法再忍受,低頭一看,手指已是鮮血淋漓。

手腕上的傷才剛剛結疤,如今手指又多了一道撕裂傷。

宴清:你還不住口!

她拍打他的頭部,但對于小魚來說,這根本就是撓癢癢,他拼命地咬着手指不松口,感覺再給他一點時間,他會把她的整根手指都吞下去。

宴清只好随手撈了一條比他還大的魚,塞進了他的嘴裏。

他不滿地松嘴,并略帶嫌棄地嘗了嘗海魚的尾巴,似乎覺得還行,把整個都吞了下去。

一條比他大的魚是怎麽被他一口吞下的?

宴清一臉懵逼,認為這并不科學。

可是,這世界哪裏還有什麽科學呢?

并未多加糾結,宴清笑嘻嘻地把屬于她的“錦鯉”扔進了木桶裏,準備好吃好喝地供養起來。

幫助江父将三個灑下的漁網收回後,海魚占滿了整個小漁船,幾乎沒有下腳的地。

宴清只好坐在海魚上,懷裏抱着盛放小魚的木桶,邊哼着歌随着漁船的搖動,往岸邊的方向去。

許是覺得她的歌聲太難聽,小魚在木桶裏急速地轉圈圈,中心甚至形成了一個小水渦。

宴清平視湛藍的海面,遠眺伫立的青山,隐隐約約聽到了不同于她的歌聲,并且越來越大聲,到最後竟蓋過她。

這聲音神秘輕靈,空幽遙遠,像是大海深處的回響。

她低頭看,小魚浮在水面上,嘴巴一開一翕,正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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