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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宴清并不打算放棄吃魚,這可是事關人命的大事。

但讨好小魚,和琢磨着以後怎麽吃他并不矛盾,歸根到底都是一樣的。

活着,能夠給她帶來運氣。

死去,可以讓她茍住一條命。

宴清對此沒什麽負疚感,畢竟只是一條魚罷了,誰還會對餐桌上的雞肉豬肉魚肉産生什麽憐憫的感情?

自從這樣想并表現出來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小魚似乎察覺到她的想法。

或許是他對人的情緒異常敏感,即便不會說話溝通,但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某些心理的細微變化。

所以後來再也不出聲。

若不是當初聽過他的叫聲和歌聲,她都要以為這是個啞巴。

宴清雖感到遺憾,卻沒什麽特別好的辦法讓他發出聲音來。

只好經常帶着他出門。這樣能夠抵消掉黴運,江父可以捕獲到正常的海魚數量。

晴朗的天空下,海面平靜如一個天藍色的鏡子,與天邊相接,白雲海鳥的影子映在海面上。

宴清撒下網後,坐在新買的漁船甲板上,對着小魚自言自語:“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然後她苦惱地支着下巴,又說:“不對,不是我貪心,是你太小氣了。這些日子在海裏捕到的最大最漂亮的魚都進了你的嘴裏,可你卻半點對我沒什麽好臉色,出個聲都不願意,難道這樣做身上還會少塊肉不成?”

小魚不知是沒聽到,還是裝作沒聽到,悠悠地擺動尾巴,劃出一圈圈的水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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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姿多彩的顏色在日光的映照下閃閃發光。

他的尾巴一搖一擺,時而擺動身體鑽進水底,時而浮在水面上。

這一個小小的水桶硬是游出了寬闊大海的姿态。

宴清有些不高興,又忍不住生出了捉弄他的心思,使勁晃動水桶,頓時水花四濺,小魚優雅游動的身體被晃得搖擺不定。

這次小魚很生氣,但依然不發聲,而是滋了她一臉的水。

圓鼓鼓的身軀拍在水面上,飛起的水花更是濺了她一身。

宴清抹了抹臉,連忙松手,讨饒說:“行了行了,我不晃了。”

結果小魚報複心還挺重,不依不饒的,仍然不停地滋,誓要把桶裏的水都潑到她的身上。

宴清:“……你也太記仇了吧。”

最後宴清成了個落湯雞,木桶裏的水全部撒完了。

回去的路上,宴清凍得瑟瑟發抖,冬天裏的寒風吹在濕透的衣服上,下面的一寸寸肌膚都像是被針紮似的,不由得讓她顫抖起來。雙腳像踩在泥裏一樣,擡起來非常艱難,兩只手凍得都握不住木桶。

此時天邊殘留着一些日光,但照在身上,冷的像是浸在冰水裏後灑下來。

江父一臉憂心:“你怎麽濕成這樣?”

宴清抖着手把放着小魚的木桶遞給江父,結結巴巴地說話:“我,我先趕緊回家了。”

用盡最後的力氣跑回家,宴清一回到房,立刻把濕衣服濕褲子脫下來,連忙鑽進被窩裏試圖汲取一些溫暖。

沒人的被窩和外面是一個溫度,剛進去時宴清一個哆嗦,差點以為自己泡在了冷水裏。

她急聲呼喚江尋:“小尋,小尋,給姐姐在屋裏燒些炭火。”

匆忙的腳步聲從屋外傳來,随後舊門吱吖一聲,從門裏探出一個紮着兩個小揪揪的腦袋。

江尋盡量從最小的門縫中鑽進來,這樣外面的風就不會吹到姐姐。她手裏拿着一個鐵盆,放在床邊上,裏面正燒着炭。

宴清伸出一雙冰涼的手,舒适地嘆出一口氣來。

像是從冬天走進了春天,暖融融的熱氣撲在手上,漸漸的,這股熱度沿着手往全身擴張,加上被窩保溫,宴清眯着眼睛,感覺沉沉的睡意向她襲來。

沒堅持多久,她就閉上眼睛,陷入了睡眠中。

宴清做了一個夢。

剛開始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因為這裏像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和現代如出一撤。

快要從大學畢業後顯得忙碌的生活。

三個和她打打鬧鬧的室友們。

還有每次雙休日回家,父母精心準備的飯菜和問候。

宴清充實地準備畢業論文和招聘面試的事情,生活有條不紊,充滿了對未來的向往和對大學生活的不舍。

只是偶爾會覺得現在的場景很熟悉,像是以前經歷過的。

這種熟稔感她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接到一家公司的面試通知,熟悉感變得更加強烈,像是在提醒什麽,她也不以為然。

那天白日還安排了另外兩場面試。

第三場接近下班的時間,并且公司離大學很遠,坐公交的話起碼要花上三個小時。

夜裏宴清走在路上,看着閃爍的路燈,昏暗的光線,以及朝她飛奔而來的大鵝。

她跑得越來越快,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最終一輛小車撞到她後肇事逃逸。宴清感覺自己還在奔跑,停下後轉頭一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人躺在地上,閉着眼睛全無氣息,身下一灘鮮紅的血跡。

宴清懵了。

她這是死掉了?

恍恍惚惚地往前走,整個世界仿佛是平靜的湖水,晃出輕微的水紋。

待波動的世界恢複平靜,她終于想起來這是曾經經歷過的一切。

只是區別在于,後來的她直接穿越到了一個阒黑的不知名地點,并未看見過自己的屍體。

更未看到父母得知她死亡的消息趕來後,幾乎是崩潰得要暈倒的場景。

看着面前捂臉痛哭的父母,宴清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畫面。

接着她像是個游魂一樣回到家。

葬禮,朋友們陸陸續續的吊唁,以及後來火遍全網的新聞。

關于她被大鵝追殺的新聞一經播出後,引發了全網的熱烈讨論,甚至有些網友将監控視頻制成了搞笑視頻和動圖。

去掉車禍血腥的最後一瞬間後,整個畫面充滿了歡快滑稽的氣息。

也有許多網友并不清楚事情的經過,把這些搞笑視頻傳到各大社交平臺和各個群裏。

視頻圖片傳播速度極快,兩天後網上到處都是她的身影,鋪天蓋地避無可避。

受到她死亡的打擊後,父母再次受到了第二次打擊。

接下來連續不斷的記者上門采訪,讓他們疲乏不堪,種種刺激更令母親一病不起。

家中勉強靠父親打理,生計和醫療的壓力扛在四十多歲的父親身上。

兩人短短之內生出了許多白發。

宴清心疼不已,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能阻止,更無法現身。

她坐在醫院的床邊,抱着自己的膝蓋望向躺在床上的母親。隔壁病床傳來了讨論聲。

“我剛看了一個特別好笑的視頻,你來看一看。”

“哈哈哈,這女孩竟然被一只鵝追,而且跑步的姿勢有點奇怪啊。”

母親的臉變得更加蒼白,毫無血色,宴清即使知道自己的話所有人都聽不見,仍然是憤怒地喊:“住嘴!”

眼前的世界忽然崩塌。

宴清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喘氣,心髒咚咚咚跳得厲害。

是夢,還是真的?

宴清将自己剛起身時的頭發揉得更加亂,擡起一張緊繃和焦灼的臉往外看。

半開的小窗透着明亮燦爛的陽光,投射在被子和她露在外頭的手臂上。

略微的溫暖和柔和的光線,使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應該是夢,盡管如此真實。

大概是對現代還存有一絲懷念不舍,她才會生出了一個如此怪誕的噩夢來。

等心髒跳動的速度穩定後,宴清從床上下來,将半開的小窗打得更開。

此時太陽高高挂在天空之上,雲層中間。

恍然意識到現在已經過了清晨,宴清下床後走出房門,來到小院子裏問楊母:“爹出海了嗎?”

楊母正坐在門口編織漁網,聽到問話後擡起頭笑說:“是的,今天你睡得沉,他也不想叫醒你。”

“今日你就在家裏休息一下。”

宴清點頭應好,環顧四周,尋找小魚的身影。

然後在水井旁邊發現了專屬于他的木桶。

他翻開肚皮,靜靜地仰躺在水面上,睜着一雙圓圓的眼睛望着天空,活像個翻白肚的死魚。

只有偶爾輕微晃動的魚鳍才顯出他還好生生地活着。

宴清:……

仰望天空,這是在思考魚生嗎?

他會想什麽?

和她一樣每天都在思考下一頓吃什麽?

忍不住笑起來,壓在心頭的沉重立即煙消雲散,宴清趁小魚不備,飛快地戳了戳他的肚子。

她故作不安地說:“小魚小魚你是死了嗎?”

小魚一動未動,擺動的魚鳍立刻停下,甚至将睜開的眼睛迅速閉上。

一副裝死的樣子。

宴清憋住笑,清了清嗓子,難過地說:“你還沒有幫我抓來一條大魚呢,罷了,念在你曾經幫助過我的份上,就讓你的屍體回歸大海吧。”

伸出手,從他背後劃過,撈出小魚。

以往碰到他,他就像是個正在被占便宜的小媳婦似的拼命掙紮,還要扭過頭來咬她。

如今可好,溫順地躺在她的手心,身體紋絲不動,繃得筆直筆直的。

裝死裝得實在是太像了。

宴清心裏想,這條魚還是個戲精,戲可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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