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受益者
第20章 受益者
雁回微微一怔,覺得清秋的反應未免有些激烈。但她也沒有多想,只以為是對角色的在意,便笑着道,“不是我覺得她們有,這取決于你的設定。當然,我只是提個建議,具體如何,還是要你這個作者來決定。”
“我來決定嗎?”清秋垂下眼,心裏并不意外。
雁回就是這樣一個人,她鼓勵自己接觸一切新東西,卻從不替自己做主,總是要問本人的意見。
她笑了一下,“好,我會努力的。”
雁回并不知道這回答中的深意,笑着又鼓勵了幾句。清秋也坦坦蕩蕩地跟她商量起兩位主角的人設,一邊覺得有趣,一邊又難免暗自嘆息眼前之人的遲鈍。
但既然她什麽都沒發現,清秋也就可以明目張膽地往小說裏加私貨了。
這讓她純粹地體會到了身為創作者的快樂,于是這個故事,幾乎是在短短幾天之內就成型了,清秋一邊整理大綱和設定,一邊激情寫了兩萬字的開頭,寄到報社。
這篇故事清秋傾注了不少心血,自覺比之前的作品長進了許多,但當報社的編輯親自找上門來商談連載之事,并且主動将她的稿酬提升到了千字五元,還是讓清秋又驚又喜。
冷太太和韓家夫妻比她更激動,不僅僅是因為清秋的稿酬又漲了,更因為他們切實地看到,清秋真的有了養家糊口的能力。對這個一直捉襟見肘、拆東補西的小家庭而言,這無疑是一件大喜之事。
為此冷太太還親自下廚,整治了一桌席面,請雁回做客。
弄得雁回哭笑不得,“伯母突然這樣客氣,我要不好意思上門了。況且我也沒幫上什麽忙,都是清秋自己努力的成果。”
她越是謙虛推脫,冷太太就越是覺得難得。
燕西追求清秋的時候,就總是往冷家送東西,都是外頭難得見到的。那個時候,冷太太只覺得受寵若驚,想着這樁婚事若能做成,也就了卻了自己半生的心事,覺得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姻緣了。
但是別人給的,何如自己掙的?
雖然不知道清秋和燕西出了什麽問題,兩個年輕人漸行漸遠,竟是丢開手了,但現在,冷太太是半點都不擔心了。
生在這個新舊交替的時代,雖然很多新東西她接受起來很難,但也知道那是當今的潮流。所以她一直對女兒寄予厚望,覺得即便是女兒,在這個時代也不比別人家的兒子差。可是清秋究竟能做成什麽樣的事?冷太太心裏是沒有概念的。
只怕連清秋自己心裏都沒有。
可是突然之間,清秋就有了自己的事業,可以在這個社會立足,甚至還要考大學了。
而這一切是誰帶來的,冷太太也全都看在眼裏。
她是真心實意地為清秋能交到這樣一個能夠幫助她有所進益好朋友而高興。
以前她看金燕西,用看女婿的态度,已經覺得無有不好。現在看雁回,是用看女兒的态度,那就更是百般的疼愛了。
清秋往家裏交了錢,手頭闊綽了,冷太太又去了心事,便每日裏操持着要給兩個孩子制新衣,打首飾,把她們裝扮得漂漂亮亮的。除此之外,為了滿足年輕人的口腹之欲,她還叫韓媽去西點店裏買了許多的點心,拿回家來研究仿制。
人一忙起來,整個人瞧着似乎也精神了許多。
這天冷太太又制了一套新衣,等雁回送清秋回來,就拉着兩人進屋試衣服。
雁回一進屋,看到挂在架子上的裙子,也不由驚喜,“這是在哪家店裏定的新款式?我仿佛還沒有在街上看到過。”
“不是在店裏定做的。”冷太太不自在地捋了捋鬓發,“是我在家裏閑着沒事,自己瞎琢磨的。用了洋裙的底子,又加了一些東西,我自己瞧着還好,就怕半中不洋,反而叫人笑話。”
“這怎麽能說是半中不洋呢?”雁回驚喜地上前打量了一番,贊嘆道,“依我說,這是開創了一種新風格才對!”
挂在架子上的兩條裙子,雖然是洋裙的樣式,但卻選用了旗袍的布料和顏色,裙擺上繡了層層疊疊的纏繞花枝,将西洋風和中國風完美結合,讓人一眼驚豔。
“太誇張了。”冷太太被她說得耳熱,連忙擺手。
雁回卻鄭重道,“伯母不必妄自菲薄。洋人有好東西,難道咱們中國就沒有?如今外面的風氣,是一味地學洋人,倒把我們自己的好東西盡數棄了。伯母卻是中西結合,別開生面,說是開創了新的風格,并不為過。”
又轉頭看清秋,“你說是不是?”
“我不懂你那些大道理。”清秋說,“反正我瞧着很喜歡,明兒就穿出去。”
冷太太便高興地催促她們,“先試一試。有什麽不合适的地方再改。”
兩人便進屋換了新衣服,出來給冷太太看。冷太太還沒說話,韓媽先笑道,“太太,這麽一看,兩位姑娘瞧着倒像是雙生子一般。”
雁回和清秋對視一眼,見這兩條裙子的用色,一條是湖綠,一條是湖藍,除了顏色之外其他地方都一樣,乍一看确實很難分辨,也不由得笑了。
冷太太越看越喜歡,也跟着笑了,“好,這下我就有兩個女兒了。”
雁回上前挽住她一邊的胳膊,把人拖到鏡子面前,又示意清秋也過來,一邊笑道,“我瞧着倒不像是一個媽和兩個女兒,竟像是三姐妹呢!”
“哎喲!”冷太太臊紅了臉,擡手捶她,“這話也是能渾說的?”
“本來就是。”雁回順勢勸她,“您看着這麽年輕,自己也該多打扮打扮,經常出去走走,那才叫享福。外頭那麽多有意思的東西,白白錯過了,不可惜嗎?”
以前這種話清秋也說過,可是冷太太心裏有着種種顧慮,便只一味地拒絕。
可是現在情況已經大不一樣了,她也被說得意動,只是不好表态。雁回見狀,立刻道,“也不必改天了,咱們今天就去外面吃一頓,然後再看一場電影。”
冷太太遲疑着,半推半就地被雁回催着換了衣服,上了汽車。
清秋落在後面,低聲對雁回笑道,“還是你說話管用。我這些年來,勸了沒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何曾這樣有用?”
“這你也酸嗎?”雁回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笑着搖頭,“我倒覺得,伯母是因為不用再為你操心,放下了心事,所以才願意享受生活了。說到底,還是你的功勞。”
清秋捂着臉,小聲反駁道,“那就更是你的功勞了。”
“什麽?”雁回沒聽清,也不在意,回身拉住她的手,“走快些,別讓伯母等急了。”
清秋笑了笑,握緊了那只手。
考慮到冷太太的接受能力,雁回沒有選擇西餐廳,而是去了一家中式酒樓,巧的是這家酒樓最近正在改革,買了放映機,開放了新的觀影區,于是他們吃完飯,就順便在酒樓裏看了電影。
看的也不是從國外引進的愛情片,而是國內自己拍的片子。
所以一場電影看完,冷太太還有些意猶未盡。她本以為電影院放的,都是年輕男女看的愛情電影呢,叫人怪不好意思的,所以以前但凡有人邀她,都是一口回絕,現在自己看了才知道,原來電影裏也有那麽多講頭,不全是年輕人愛的東西。
觀影雖然是年輕人多,但也有許多上了年紀的,她混在裏頭,竟也不顯得突兀。
不過雁回看得出來,冷太太多少還是有點不自在的。這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她身上的衣服。以前在家裏的時候不覺得,但是走出門來,這種上衣下裳的舊式裝扮,已經很難見到了,就算不穿洋裝,也大都是長袍、旗袍。
所以回去的路上,雁回便提議道,“伯母最近不是在制衣嗎?怎麽只給我和清秋做,也該給自己做兩身的。”
清秋聞言,立刻附和,“我的衣裳已經夠多了,媽正該做兩件新衣裳。”
雁回又道,“也不用都做一樣的,看看外頭流行的款式,可以照着做幾套,出門的時候穿。”
兩人輪番勸說,冷太太終究沒有扛住,遲疑地道,“那我就做兩身試試?哎喲,這個年紀了,還做什麽新衣裳,真是……”
“話可不能這麽說……”雁回正要反駁,忽聽得車外一聲驚叫。
她吓了一跳,連忙踩下剎車,将汽車停穩,下去查看。
這時已經快十點鐘了,街上已經沒什麽行人,昏黃的路燈光勉強照亮了前方的道路,雁回一下車,就看到了跪在車頭前的女人,心下一驚,連忙快步走過去,“你怎麽樣?”
靠近了才發現,女人懷裏還抱着個孩子,木愣愣地坐在地上,聽到她的聲音也沒什麽反應。
但雁回還是松了一口氣。她本以為是車子撞到人了,現在看來不像。
看對方的樣子,倒也不像是碰瓷,更像是遇到了什麽事。雁回蹲下來,伸手去碰女人懷裏的孩子,果然燙得厲害。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收回手,放緩了聲音道,“你的孩子病了,我送你們去醫院,讓大夫看一看,怎麽樣?”
“孩子”兩個字讓女人猛地回過神來,她将懷裏的孩子抱緊,頭低下去貼着孩子的額頭,被皮膚的溫度燙了一下,不由得嗚咽出聲,“我苦命的孩子……”
“別哭了,送孩子去看大夫要緊。”雁回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扶她。
女人的視線終于落在了她身上,眼中的光微微一閃,“對,看大夫……”
她順着雁回的力道起身,看着前面氣派的小汽車,眼中的光芒愈甚,順從地聽雁回的話坐上了車。
冷太太在車裏幫忙安置她和孩子,清秋卻不知什麽時候跟着下了車,站在雁回身側,看着那對母女,有些擔憂地說,“她……”
雁回搖了搖頭,阻住了她後面的話,“先去醫院再說。”
雁回把車開到了附近的醫院。女人都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讓幹什麽就幹什麽,直到聽見大夫說“交費”兩個字,才微微一抖,把頭埋得低了一些。
“我去交費。”雁回說了一句,起身往外走。
清秋跟了上去。交完了錢,雁回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病房,而是走到了外面,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停下來,好笑地道,“你一直跟着我做什麽?”
“她是故意的。”清秋咬了咬唇,說。
雁回嘆氣,“或許是因為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賴上我們了。”
“你要幫她?”
“如果是別的,我不會幫,也幫不了,可這是治病。”雁回擡頭看着外面的綠植,“幸好這點錢我還出得起,除此之外,好像也幫不上什麽忙。”
不知為何,清秋覺得她現在看起來十分難過。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上前,展開雙臂給了雁回一個很輕的擁抱,“盡力就好,我也會幫忙的。”
“你說得對。”雁回立刻就振作了起來,“走,回病房去看看。”
清秋落在後面,注視着她的背影。她一直覺得,雁回身上有一種奇異的氣質,好像任何問題到了她面前都能游刃有餘地解決,任何困難都不能影響她積極的心态,從容而又篤定。
可她自己卻絲毫不以此為傲,或者說,她自己對此沒有任何自覺,只是每每都能輕易看到旁人的艱難,并幹脆地伸出援手。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她也是受益者之一,但,冷清秋已經不甘心只是一個受益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出自近現代詩人馬一浮的《曠怡亭口占》。
我衣漢三又回來啦!之後努力日更到完結(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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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