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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這裏獨家院都是自建的,紅磚院牆低矮,上面稀稀拉拉地插着玻璃片,有些人家幹脆種上仙人掌,也不用管,風吹日曬,沒多久就能泛濫連綿。

陳向陽拿着把小剪刀,腳邊的桶裏已經快裝滿了,全是成嘟嚕的紫皮葡萄,他伸手撥開巴掌大的綠葉,從根部絞着青翠的藤,幾乎渾身都在使勁。

別說,這活幹起來還挺累。

佟懷青也沒閑着,雙手托着葡萄串,等陳向陽剪斷枝條,就負責把葡萄放進桶裏。

主要他沒摘過葡萄,還真有點新鮮。

剪刀是不可能碰的,幫忙托着勉強可以,粒粒飽滿的葡萄上覆着白霜,皮一撕,淡紫色的汁水就往下淌,白頭發的鄰居奶奶在旁邊剝花生,随手把胖圓的花生粒撒在竹編簸箕上。

“走的時候再拿點醬豆,我前兒做好的,美得很。”

“謝謝林奶奶,”陳向陽擡胳膊擦汗,“等做好酒了,給您也送點。”

日頭漸升,頂樓這個小平臺上的陽光也有點大了,陳向陽放下剪刀:“夠了,我們這會也得回去啦。”

“噢喲,才弄多少啊,再摘點,我們都吃不完……”

塑料水桶都裝滿了,看着就沉甸甸的。

“不夠我們再過來,謝謝林奶奶了。”

老太太笑得滿臉都是細紋:“好,那帶回去給你大哥吧,對了陽陽,今年讀幾年級來着?”

“初一,諾諾都三年級了。”

“真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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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的大黃狗圍着人嗅,粗尾巴甩成螺旋槳,老太太堅持送到了門口,又想起什麽似的連忙轉身:“哎,醬豆還沒拿呢。”

葡萄太重,陳向陽雙手抱着,還時不時要往上托舉一下,所以當那一碗滿滿的醬豆拿過來時,佟懷青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

“拿着吧,夾馍馍拌面條,可香,”老太太褶皺的眼皮下,那雙眸子還亮晶晶的,“這俊俏孩子真瘦,拿着,多吃點!”

佟懷青靜靜地站着,旁邊的陳向陽有些尴尬地左顧右盼,這可是連瓶蓋都不肯自己擰的主,讓他抱着碗醬豆回去,簡直不敢想。

老太太還殷勤着往前遞,黃狗又湊了過來,用鼻子拱佟懷青的腿,熱烘烘的。

“林奶奶,”陳向陽搶先一步,他生得秀氣文靜,特讨街坊喜歡,一開口就笑咪咪的,“佟佟哥手不舒服,我等會過來拿,行不行呀。”

“啊喲,”老太太順着看向那雙垂在身側的手,白得像浸在涼水裏的玉,“咋會不舒服呀,碰着了?我有藥酒……”

佟懷青垂着眼,睫毛剛顫抖一下,身側就側過條結實的胳膊,伴随着淡淡的機油味兒,池野已經接過醬豆,另只手又從陳向陽懷裏拎過葡萄,單眼皮,帶着疤的濃眉,沒什麽表情的時候,就會顯得很兇。

尤其是簡短道謝後,看也沒看佟懷青一眼,轉身就走。

陳向陽顧得上前頭顧不上後頭。

“哥,你今天修車行不忙嗎?”

又轉過來等走得慢的佟懷青。

“佟佟哥哥,小心那兒有個坑!”

可把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忙壞了呢。

擡腳進院,池一諾已經開始吃葡萄了,小姑娘被鎖在屋裏一上午,這會兒臉頰鼓囊囊的,小嘴又開始叭叭。

“哥,下午你能帶我們去河裏抓小魚嗎?”

佟懷青在陰涼處坐下,一擡頭,正好瞅見池野。

那人嘴裏正叼着個葡萄藤須,大咧咧地岔開腿坐,手肘撐在膝蓋上,眼睛毫不掩飾地盯着佟懷青看,短密睫毛下,是深色的瞳仁。

牆壁的金銀花攀得高,開得旺盛,佟懷青把目光從小花朵上收回,回瞪向池野。

看個屁啊。

不行,這話像是把自己也罵了。

那根嫩綠的藤須延伸出嘴角,池野随手在桶裏撈出片葉子,拽下帶着的一根細須:“嘗嘗?”

佟懷青面無表情地撇過頭。

羊才吃草。

“甜的,嚼着很有味。”

佟懷青回頭,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關節粗大,掌側粗粝,躺着根極細的葡萄藤。

天高雲淡,碧空澄澈,陳向陽和池一諾湊一塊吃葡萄,沒在意旁邊微妙的氣氛。

池野站起來,把蜷曲藤須在水龍頭下洗了洗,甩幹淨上面的水珠,重新遞過來,目光平靜。

佟懷青猶猶豫豫地看了眼,終于接過。

放嘴裏。

……又酸又澀!

那張桃心小臉都皺了起來,佟懷青捂住嘴跑到水池邊,呸呸地吐掉這難吃的玩意,連着漱兩遍口,才憤怒地扭頭,無聲地罵了句狗比。

一定是嫌自己不願意拎東西,擱這故意報複呢。

直到吃完午飯,佟懷青嘴裏那股子酸澀味都沒下去。

當然,他也沒吃多少。

天熱,這地方的人都愛過涼水的面條,還得是手擀面,勁道爽滑,澆上一大勺鹵子,什麽酸豆角肉沫,雞蛋辣椒醬,呼嚕呼嚕,一海碗就能下肚。

佟懷青還是有點吃不慣,上午葡萄吃得多,懶洋洋地挑了點面條,就不再吃了。

池野也不勸他,幹脆利索地收拾桌子:“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你們在家寫作業,陽陽,有事的話就叫隔壁江叔叔。”

“你去看店,有人買東西就收個錢。”

那處小店面除了修車,也賣一些零碎玩意,店裏擱了臺冰箱,裏面全是碼放整齊的批發冰棍。

佟懷青沒聽見似的。

“去吧,”池野嘴裏不知什麽時候,又叼起根葡萄藤,“晚上帶你們一起去捉魚。”

誰稀罕。

到底是秋天,雖然還有些熱燥,但下午起了陣風,泡桐樹葉子溫柔地搖晃,沙沙作響,佟懷青撐着臉坐在店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主要覺得無聊。

還是來看店了,打發下時間。

前幾日生病不覺得,好了後池野就帶他來這修車行了,他沒心情,一直處于種微妙的頹廢狀态,也懶得看那人的日常工作,就覺得氣味難聞,工作環境也跟池野一樣,粗糙得要命。

兩間門面的大小,裏面擺放着些維修工具,都是螺釘鉗子,拆裝扳手一類的玩意,地面打掃得倒是幹淨,門外摞了兩層輪胎,裏面剛栽了月季,已經種活了,活潑地開着紅豔的花,配上有點稀拉的葉,是種很土氣的漂亮。

側壁的風扇擰到最大,嗡嗡聲中,佟懷青又打了個呵欠。

再一睜眼,見到了倆小辮子。

和會漏風的牙。

“嘿嘿,”池一諾趴在桌子上,刻意壓低聲音,“我二哥睡着啦……”

大可不必,這個距離,再怎麽嚎陳向陽也聽不到。

“佟佟哥哥,咱們去春水街買東西吧。”

小姑娘眼睛放光:“我有錢,我想買貝殼手鏈和指甲油,你陪我去好嗎,我請你吃冰沙!”

佟懷青下意識地搖頭。

“拜托拜托,”池一諾雙手合十,“哥哥太兇了……我們就去一個小時,好不好嘛!”

只要一個小時。

她只不過想要一個小時的快樂。

佟懷青頓了頓,還是沒答應對方,小姑娘明顯地耷拉下肩,嘟囔:“好吧,我自己去。”

春水街離得遠,她是有點怕的,委屈巴巴地往外走了幾步,剛到那棵泡桐樹下,就聽到了後面卷簾門被拉下的聲音。

一扭頭,人家佟懷青壓根沒用手,單腳把門栓踩下,這樣別扭的姿勢,也能被他做得格外優雅。

“佟佟哥哥,”池一諾喜極而泣,“你真好!”

下午不到兩點的時間,沿着樹蔭,池一諾拉着佟懷青的手,叽叽喳喳地講着話。

“哥哥,你的手好冰呀。”

佟懷青不習慣跟人這樣牽着,但随着街上的人流量增大,他還是反手抓緊了池一諾。

他不認得路,由着池一諾帶着往前走,周圍推小車的攤販愈加多,汽笛聲此起彼伏,紅漆的三輪車見縫插針地駛入車流,路邊有靠在摩托上聊天的年輕人,個個染了頭黃毛,緊身衣低腰褲松糕鞋,嘴裏叼着煙,女生則做了最近流行的離子燙,厚重劉海遮住眼睛,遠遠看去,只露出嘟嘟的水晶唇。

“這裏離火車站很近,”池一諾小聲道,“特別熱鬧。”

佟懷青目不斜視地經過,只是把池一諾往自己身邊拉近了點。

怪不得她想讓自己陪着,小姑娘見到這些潮男辣妹,總歸是有些怯怯的,再加上毗鄰火車站,各種三教九流泛濫,人聲鼎沸下也有不少都市傳說,諸如會拽走婦人金耳環的飛車黨,和會拐賣小孩逼迫乞讨的人販子,使得這光鮮亮麗的春水街,對于池一諾而言,就像是充滿誘惑的一枚金幣巧克力。

——被她哥捏在手心裏的。

想要,不敢呀。

拐過一個丁字路口,終于到了心心念念的春水街,兩邊門面全是仿古建築,各式的小攤販也擠擠攘攘,池一諾扯着佟懷青往前面擠,周六下午,人群熙熙,店鋪門口垂着的粉色珠簾被掀開,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池一諾尖叫:“就是這!貝殼手鏈!”

佟懷青不懂小學女生的潮流,只是擡眼望去,不大的店鋪裏全是女孩子,帶着色彩缤紛的樹脂發卡,認真挑選着琳琅的口紅。

他不太喜歡擁擠,不做聲地往側面退,待在一個能看到池一諾,同時也不惹人注目的地方。

旁邊貨架分外冷清,等池一諾的過程中,只有個塗藍眼影的女孩過來,擡眸發現佟懷青,倏然就紅了臉,慌亂地扭頭走開。

佟懷青百無聊賴,終于側臉看向這無人問津的貨架。

似乎是被刻意隐藏的低調,黑色絨布上,有些雜亂地散着些紅繩,上面綴着小顆的飾品,玉珠平安扣和五帝錢,還蠻漂亮。

腰鏈。

佟懷青有個學長迷信,說是帶這玩意寓意腰纏萬貫,參加演出的時候,也有表演肚皮舞的女孩輕快旋轉,腰上的銀鏈随着節奏叮咚甩動,并且紅色辟邪,無論是不是本命年,帶個小繩子什麽的,都再正常不過。

他沒什麽佩戴首飾的習慣,便不在意地收回眼神。

“買東西呢?”一個矮胖的男人在旁邊笑,露出嘴裏的金牙,“你戴?”

佟懷青表情冷淡,繼續看向池一諾。

那不加掩飾的目光打量着他。

明顯的吞咽聲中,男人壓低聲音湊近:“你是……做那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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