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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谖竹的指腹撫過臉頰猙獰的長疤,面無表情道:“自知拙陋,有辱君眼了。”
“胡說八道!曾經有一個人跟我說:‘燒制瓷器,好則好得千篇一律,壞則壞得各不相同。燒制同一口完美的瓷器很容易,甚至窯竈裏有千八百個一模一樣的,可燒制同一件殘缺的瓷器卻很難。所以在我看來你的那道疤痕是藝術品的劃痕,是你個人故事感的來源,是你與他人的不同之處!’”夏歡很堅定,因為确實是實話,那道疤在他看來無傷大雅。
他繼續道:“我房間有一幅字畫,是我曾經歡喜之人在離開之前送我的,可那天我鬧脾氣,氣頭上,抓起硯臺想往上潑,但好在及時收住,只滴了一滴墨在字畫上。以前,我看到那滴墨也會無比懊悔,恨自己,為什麽那天我要鬧脾氣,連最後的記憶都是不歡而散做結尾?可後來,我就釋懷了。女娲給凡人的,最讓神羨慕的東西,就是他們會遺忘……”
谖竹忍不住問道:“可典氏是人神族,又怎會遺忘呢?”
“是啊。可我偏偏對他的記憶很模糊,甚至在一天天地遺忘,到現在,他的臉在我腦海裏是片模糊。”
夏歡看向黑暗中某處,眼睛沒有聚焦。他似乎抽離出靈魂,陷入遙遠的回憶中,“只有那雙眼睛,那雙柳葉般的眼睛,讓我至今深刻。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不笑也很溫柔,就像你的眼睛一樣。我把他忘得只剩下一雙溫眸了……而那滴墨卻在我每天早晨醒來時,一遍遍地提醒我關于他的記憶,雖然不美好,卻永恒。所以,你的那道疤背後,肯定也有一個故事。”
谖竹捂着臉頰的疤,沉默良久方道:“大概吧……不記得了……從記事起我臉頰便有一道疤。師尊找到我之前,我渾渾噩噩,如無念的鬼魂,整日游蕩,被人驅趕,十分落魄,也沒少被其他人笑是醜八怪、冤死鬼之類……”
夏歡心中莫名一緊,他安慰谖竹道:“那是他們是嫉妒!嫉妒怎麽會有人臉上有疤、如此落魄不打扮還這麽好看。你聽老子的,老子說你好看,就是好看!以後說你,你叫他來老子這兒,看老子不打得他哭爹喊娘!”
“哈哈……”谖竹笑出聲,他笑起來,眼睛也是彎彎的,“那以後我由你罩了?”
“那當然!”夏歡拍着胸脯道。
“聊表誠意,我在這裏發現一個好東西,你要不要看看?”
谖竹像只笑面虎,其實,夏歡心裏對他挺沒譜的,不知道她笑臉面具下是刀?是蜜?
那捆谖竹的繩子不說多牢固,小拇指粗細的麻繩在手腳上饒上三,五道,一般人可弄不開,何況是常年與草藥為伍,不耍槍習武的藥師。
就算掙得開,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這麽悄無聲息。
谖竹絕不是位簡單的藥師!
夏歡得出結論,但話都脫口了,只能硬着頭皮道:“看看就看看。”
“好。”
谖竹拿起夜明珠,用力往空中抛去,霎時,光芒耀眼,将整個空間照亮。
夏歡擡頭看向夜明珠,它兀自在空中懸停着,作為典竹二子,自是見多識廣,他一眼看出那顆夜明珠的端倪,“這不是夜明珠吧。”
“浮玉藻。”
夏歡道:“女娲補天石之一。看來你這次出島是準備得萬分妥當。”
“從未出過島,師傅便為劣徒多準備了些。”峰回路轉,谖竹又将話挑了回去,“你別光顧着研究這些,看看周圍。”
夏歡看向周圍,看着眼前壯觀場景,他瞳孔地震,嘴巴下意識微張,既惶恐又震驚。
眼前滿滿的全是棺木,密密麻麻,烏泱泱一片,以他們所處空地為中心散開,直直延伸到浮玉藻照不亮的黑暗處……
“這這這!……”夏歡被驚駭得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
“剛才我們在另一個空間裏,想必是剛才我是誤打誤撞通過甬道,進入了這裏,那甬道直通中心這片鋪滿棺椁的空地,而你追着我跟來,所以連帶着你也進來這裏了。”谖竹的聲音溫柔純淨,有治愈力,在可怖環境聽到,能撣去不少心裏的恐懼。
語畢,夏歡也平複了心情,道:“這裏少說也有萬具棺木。這!……”
他轉頭看向谖竹,只見谖竹坐的哪裏是塊巨石,明明是具棺木!
而谖竹腳下躺着具漆黑的屍體,粘稠而發黑的血液從那具屍體身下淌出,沿着地面縫隙,蔓延至他的腳下。
“是他?”夏歡看眼屍體,複而看向谖竹,道:“是他扯下你的面紗?”
谖竹緩緩點頭,“正是。”
夏歡驚奇地說:“這些肉體已死,居然能動?……!”
谖竹反問:“逾越地問一句,ODBP組織派你來做什麽?”
回憶片刻,夏歡道:“辭葉鎮有人死亡,派我來調查。”
谖竹繼續引導着夏歡,問道:“僅僅是普通的案件會讓你夏歡,ODBP組織的副組長前來?”
夏歡抱胸,手臂肌肉線條隐隐約約從衣服下顯現,“你說到點子上了。”
“因為案子并不普通。”谖竹道:“誠然,死去的東西是不會活動的,但只要加入某種介質,便能他們再次活動起來。這件案子,真正要調查的就是那介質——應聲蟲。”
“應-聲-蟲?”,夏歡一字一段地重複着,到“蟲”字語調明顯上揚,顯然他不清楚這蟲是啥。
強光不斷從浮玉藻析出,四處迸發,夏歡高聳的眉骨攔下光線,打下一片陰影,将雙眼籠罩,顯得五官很深邃。
谖竹注視這樣的他,思索一會兒,道:“《朝野佥載》中有記載,洛州有士人患應病,語即喉中應之。這便是應聲蟲。不過我覺得此蟲只是頑皮,并不害人,更不會引起屍體乍起,想想這千年中可有聽到關于應聲蟲引發的事件?沒有。如果有的話,也不至于無人識得應聲蟲。現如今環境不利于它們生存,基本滅絕。此前,我接觸過被應聲蟲寄生的女屍,懷疑應該是有人在飼養操控它們。”
夏歡颔首,“我也算老古董一位,活了很久,此期間從未聽過應聲蟲害人。既未見聞,那可能真的如你所說那樣,生性頑皮。”
可這些棺木怎麽解釋?——夏歡留下一句,沒說出口。
他環顧一圈,目光停在右邊,離自己有兩,三米遠的一具棺木上。
因為歲月漫長,其他棺木的表面已累積上厚厚一層灰,只有那具棺木一塵不染,甚至是打蠟般在光下聚集出一小光點。
——定是有人經常觸碰!
夏歡的身影砰然化在空氣裏,瞬間消失,又突然出現在那具棺木旁邊。
“別碰!”
沒等谖竹聲音傳進他耳朵裏,那具棺木的棺蓋已經推開。
轟隆隆——
頃刻間,空間劇烈地震動。
谖竹險些從棺木上跌落,索性,他下到地面,扶着棺木。
“這樣下去恐怕這裏會塌……”他對夏歡喊道:“夏歡!你快把那具棺木蓋上!快!”
夏歡對此變化表示一臉無措,“我沒有動它!它自己打開的!”
“自己打開?……這裏定有其他人……”谖竹蹙眉。彼時,灰土,細小石塊簌簌下落,打在他身上。時間恐怕來不及了,他喊道:“先不用管這些。蓋上棺木再說!”
沒等夏歡碰到棺蓋,腳下便傳來細微但高頻的顫抖,與周圍相比,腳下震感弱不可察。
等失重感再次降臨身體,夏歡罵罵咧咧道:“兩次……又給老子來這招……老子會閃現,你也給老子緩和時間吶……”
……
月色如銀,星河浩瀚,晚間夏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聲。
居狼感到手腕上通訊設備一陣響動,他伸出指頭,輕輕點去,幽藍的全息投影躍然出現。
看到投影裏那張臉,他弱不可見地皺起眉毛,正擡手要關,那邊傳來聲音,“別關別關……不催你回去。我正窩火,你陪我聊聊,壓壓怒氣。”
“沒空。”居狼擡手要關閉設備。
夏歡忙提聲阻止,“老子誤打誤撞可有重大發現!知道什麽是應聲蟲嗎?”
居狼一改态度,問道:“聊什麽?”
夏歡得意地一挑眉峰,“還以為我真跟你聊天呢,我沒這閑心。你現在人在哪兒,怎麽周圍黑漆麻烏?”
居狼躲在董天逸的莊園中,遠處道路上,安之正抱着董權跑出雜貨間。他回答道:“樹上。”
夏歡笑道:“行啊居狼,藏得挺深,還會欲擒故縱。這比死纏爛打有用,實在不行還得硬……”
“說不說?”居狼低下幾個聲調問道。
如果說之前他只是不悅、嫌煩的話,現在是真有點兒生氣了。
一百八十度大轉換,夏歡立刻正經起來,沉聲嚴肅道:“等下,給你見個人。”
“好。”說着,居狼看到屏幕裏夏歡轉過頭,伸出食指,朝旁邊勾了勾,像在喚什麽人過來。
一會兒,傳來畫外音。
有人哀求道:“您、您饒了我吧……被董天逸發現,我一家老小都得進去……你要錢我可以給你錢,我有的是錢。我不能進去,不能讓文文背上污點,他還小。”
“您、您饒了我吧……被董天逸發現,我一家老小都得進去……你要錢我可以給你錢,我有的是錢。我不能進去,不能讓文文背上污點,他還小。”——緊跟其後,一個聲音重複着那人的話——那聲音聽來詭谲而怪異,像是稚童捏住嗓子學大人說話。
“早點怎麽沒想過連累家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夏歡眼裏閃過一絲諷然,“而且,老子是ODBP副組長,你覺得老子缺錢嘛?!”
“典竹!?……你是典竹!你是神族!”
又一個跟夏歡提起曾用名的。他不悅,“你是不是故意的?人人都知道我與典山不和,你還跟我提他?你少跟我提九離典氏!”
設備傳來對面的對話,畫面裏也只有夏歡英挺的側臉,居狼聽得莫名其妙,問:“夏歡,到底發生什麽?那人是誰?”
夏歡這才轉過臉來,道:“那人是曹元放,我陰差陽錯從上面掉……”頓了會兒,他繼續道:“我陰差陽錯發現他在這裏養應聲蟲。”
居狼道:“你只是叫我看這個?”
夏歡理直氣壯道:“我跟谖竹被困在這裏了,你順便來接應我們一下。”
居狼擔心安之的安危,不打算離開安之,去接應他們。他道:“你能進來也能出去,不需要我的接應。我偷了封靈玉,已經叛逃出組織,你我不再是上下級關系。”
“按照規定,凡叛逃出組織者,必誅。”夏歡表情凝重嚴肅起來,“你想好了?”
居狼絲毫沒猶豫地發出一聲:“嗯。”
夏歡咂舌,意味不明地說道:“這件事嫌疑人是那位白毛小鬼,巧的是我來之前,組長下令讓我緝拿他,或者就地殺了他。我明面上是來調查缢死女屍,暗地裏确實在尋找沈-淵-”
安靜須臾——
居狼道:“你們在哪兒?我快去快回。”
夏歡轉頭問曹元放,“我們在哪兒?”
曹元放的畫外音傳來,“辭葉鎮東邊的廢棄面粉工廠。”
居狼道:“好。”
眨眼間,夏歡面前的全息投影已經熄滅。
“夏歡!夏歡!你在裏面嗎?”突然,傳來谖竹聲音,聽着不似平常溫和,倒有些焦急。
這次,夏歡掉下來便與谖竹分開了,他在尋找谖竹的途中找到曹元放。
夏歡忙大聲回道:“在呢在呢……我沒事,一會兒就能出去了。”
兩人隔一道厚重的石牆對話。
谖竹道:“你也尋到一條暗道嗎?我尋到一條,貌似可以出去。”
夏歡沒尋到什麽暗道,但從掉下來的時間來看,他又可以瞬間移動了。他胡亂地答應着,“啊……對!”
谖竹道:“那你快些。不知為何,棺木室突然着起火。”
夏歡催道:“那你趕快先出去,這以前是面粉廠,恐會爆炸,我還要等一會兒。”
“你快些。”谖竹又叮囑一聲,“我走了。”
“出去……呵呵……”曹元放哂笑,道:“這間石室只能從外打開。”
六面玲珑的夏歡一下領悟到話中另外一個意思——石室只能從外部打開,那麽曹元放日常又要如何出去呢?
很顯然,還有幫兇!
夏歡一把提起曹元放的衣領,逼問道,“方才從地面掉下,事發前我看到人影。那個人影是不是就是你的同夥?!”
“那個人影大概是他吧。”曹元放模棱兩可地回答道。
“那個人是誰?!叫什麽?!”夏歡繼續追問,“告訴我。我可以向組織申請從寬處理你。”
曹元放搖頭,“我不能說,會死。應聲蟲除了附和寄生者的話,還可用聲音殺人。”他解釋道:“只要在極端環境中飼養,并不斷重複殺人時所用的那句話、命令、任何聲音,那麽它們就會養成條件反射,一旦說出那句話,應聲蟲便會釋放自身毒素。我體內那只應聲蟲,便是他為确保自己安全放置的。”
眼下留曹元放一條小命,尋找治療應聲蟲的方法,然後找出真兇,才是正确的選擇,可夏歡的能力才将将恢複,能不能帶二人出去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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