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去疾】三

第029章 【去疾】三

沉吟好一會兒,沈淵只是怔怔地望着鋪子,目光從未離開一刻。

何夢訪好奇他在看什麽,便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閱微堂——是沈淵注視的商鋪的名字,裏面飄出濃濃的中藥味。

往鋪子裏看去,只見一道靓麗的身影。

那人始終背對他們,但從背影可以看出是一位女性。

女人發絲烏黑而濃密,一條黑粗的辮子垂順至腰間,辮梢系以一條淡粉色絲帶,竟還系成了蝴蝶結,那條絲帶随着她忙碌的步伐,不停飄忽着。

——沈淵居然在看女人?

何夢訪重新看向沈淵,只見他雙眼一眯,嘴角一揚,燦然一笑。

——沈淵居然在看女人!

何夢訪瘋狂地眨動眼睛,以為是一時眼花的結果。

沈淵除了沒有痛感,連情感都是不完整的。

當然,這只是他長久與沈淵接觸下來,得出的結論。只是自己這麽覺得。畢竟情感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着,只可意會。

何夢訪覺得不可置信,“一見鐘情這種事情,居然在你身上發生了?!”

聽完,沈淵瞬間收斂了嘴角,目光卻依舊停留在女子身上。他道:“我相信一見鐘情才是愛情,日久生情大抵是習慣使然。”他勸何夢訪放寬心,“侄兒你別想這麽多,我只是發現了一位小美人罷了。”

“那你真的要跟汪盼分道揚镳啦?!”何夢訪追問。

聽聞汪盼,沈淵又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冷道:“夢訪,你先把汪盼找回來在醫館外等我,千萬千萬別露面,我得先跟美人聊兩句。”

見沈淵目不暇視,何夢訪也不是不識趣的人,非得夾在兩人中間做尴尬的旁觀者不可,真要做的話,讓汪盼陪着他一道也不錯,不能只尴尬一個人。

何夢訪“哦”地答應,臨走前叮囑沈淵“自己小心點”,便轉身而去。

很長一段時間內,沈淵都沒有踏進閱微堂一步,也沒有發聲提醒女子,直到等到女人轉過身,發現他。

女人遠遠地看見沈淵,停下手中動作,向他走來。

這般一瞧,她年齡應該不超過十七八歲,卻俨然已經出落得神清骨秀。不過這個年紀少女的臉頰總是飽滿的,她臉頰兩側嬰兒肥還未消,身形又嬌小,仿若一只雪白兔子,小小一團,可愛極了。

走到沈淵面前,相視一笑,她邀道:“藥物用完了吧?正巧,我昨日剛炮制好幾斤草藥與幾鬥丹藥,你全部拿了帶過去吧,熬好了藥每人分一碗,預防疾病。”

沈淵沒有急着進去。他笑道:“這就讓我進去了?你就不覺得我面生,不像浔武的人?這浔武大街戶戶大門緊閉,街上沒一人跡,怎麽單單我出現了?你不覺得我可疑?”

聽聞,女孩兒掩唇一笑,道:“我診治過的病人少則幾百,多則上萬,難道個個都要記住他姓甚名誰,家中幾口人,做什麽活計?”

“那如果我不是來看病的呢?”沈淵自知問得蠢,問完當下便是一冷笑,自嘲一番,“到醫館門前不是來看病還能看什麽……”

女孩問:“難道來看人?”

沈淵眼前一亮,順着女孩的話胡亂地說下去:“對!就是來看人!”

這醫館只有女孩兒一人,那看懂的人是誰自然了然。

好歹面前是位俊美少年,聞之,女孩兒臉頰浮泛出桃花色。

沈淵看在眼裏,趁熱打鐵繼續道:“我從千裏之外一座海島而來,只因一位來自浔武的兄弟說:‘他的故鄉有一位端靜秀雅的女孩,比這世間所有人都美上千萬倍’。所以我才會不遠千裏而來,只為見你一面。如今一看,當真是青青子吟,悠悠我心,我只恐回去後,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郁郁不得終啊……”

正如相貌不全代表一個人內心的善惡,有時氣質也會跑錯“地方”。

沈淵大抵是所有少女眼中的完美少年。行為模式有自制力,不會因太誇張而顯得滑稽。

眉眼恰到好處地憂郁,不會搶了雙眸的明亮少年感,反倒叫那雙眼睛多了一絲可讀性和故事感。

最主要是他的口齒清晰,就算是一大段肉麻的話,讓他說也會顯得很清新。

女孩兒一聽,嬌道:“在我面前說‘郁郁不得終’這種話,是瞧不起我?”

“那敢問姑娘芳名?”沈淵問。

“江,江月。”

沈淵贊道:“江水清清明月來。好美好有意境的名字。”

“在下姓沈名淵。”不稍時,他話鋒一轉,“唉,江月姑娘,我尋了一圈,為何浔武街上家家閉戶,大門不開啊?”

“哎——”江月長籲一聲,道:“實不相瞞,兩個月前,浔武街突發瘟疫——”

“瘟疫!!”沈淵眉毛一揚,睜大雙眼,嘴巴大大地張開,故作吃驚地道。

“咦?——我記得,我在浔武的入口牌坊下放置了木牌,有寫明此事,沈公子沒看見嗎?”

沈淵回想到一入牌坊看見的那塊木板,答道:“看見了。”說罷,便立馬又添一句稱贊之話:“當真字如其人,娟秀美麗。”

彼時,汪盼正蹲在閱薇堂屋頂上,把沈淵與江月的對話聽了去。

他的臉色逐漸凝重嚴肅,拳頭慢慢握起,輕輕地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繼續偷聽着兩人談話。

汪盼以為江月會因為沈淵誇贊她的話而放沈淵一馬。

可江月卻柳眉微微凝起,完全沒有被贊美之後的喜悅,反不開心地責備道:“既然看見,為何還視若無睹?”

她沒因沈淵的贊言停止質問。

沈淵腦子飛快運轉,笑道:“思之如狂,思之如狂嘛——”他舉例道:“《西廂記》張生為崔莺莺害相思病,整日精神不振,憂心彷徨。可見感情的力量不容小觑,跟瘟疫也沒差。”

江月一羞,但很快便正色道:“《西廂記》是傳奇故事,怎能信以為真?”

“好好好。”沈淵明白自己不是來“打情罵俏”的,立馬轉入正題,“江月姑娘即是大夫,那你說世間可有相思病一說?”

江月遲疑道:“……郁結于心……應當有的吧……”

沈淵臉上挂起淡淡的笑容。他默默走進閱微堂,眼睛掃了一圈堂內,找到張椅子,緩步過去,往上一坐,扶額,做一臉難受模樣,哼哼道:“我這兩天總感到頭痛不止,呼吸沉重,很像是得了相思病,還麻煩姑娘幫我診治一番。可好?”

“好啊。”江月沒有猶豫片刻,立馬答應。

她伸出手柔軟而細膩的手搭上沈淵脈搏。沉寂下來,診脈半晌,幾不可見的,她眉頭一皺,道:“确實有淤堵之象。”

沈淵心裏暗自嘀咕:啊?我随便一說,怎麽可能真的有病?

他順勢問道:“那我該怎麽辦?會不會死啊?”

“這好辦。”江月起身,“我是大夫,我不會讓你出事的。”說罷轉身去藥櫃為沈淵抓藥。

沈淵跟着看去。

江月在象牙算盤上“吧嗒吧嗒”撥弄兩下,轉而拿起手邊的司馬秤,走向藥材櫃,抓了兩小把放在秤上稱重。

見她一番行雲流水的操作,沈淵不禁在心中暗嘆:還真是一位大夫啊……

旋即,江月拎着包藥材向沈淵走來。

沈淵起身,迎上去,指着藥包,活潑地笑着問:“江月姑娘為我開了什麽藥啊?”

江月道:“椴樹花。”

沈淵不是楚雲之徒,對醫術知之甚少,江月抓什麽藥,他就接什麽藥,盡量不多話。他只“哦”了一聲,便伸手接下藥材。

“還有一味藥材,沈公子且随我來。”江月道。

沈淵跟随其後。

又是一頓先前操作,江月捧着一紙藥材對沈淵道:“椴樹花沖水服用,或者與這味藥一起熬制成湯。”說罷,把藥材往沈淵跟前一送。

沈淵看了眼那東西,瞬間冷汗直冒,臉色烏青,比死人還難看。

見狀,江月奇道:“怎麽?沈公子害怕?”

沈淵後退一步,舔了舔嘴唇,猶豫半刻方道:“我小時候被它咬過。”他努力抑制住內心恐懼,但聲音仍不平穩。

江月笑道:“此先,百足之蟲已經過文火烘焙,現在已成藥材了。”

哪怕是死得透透的蜈蚣,也叫沈淵看了頭皮發麻!他道:“那、那勞煩江月姑娘,将它們包起來,我再帶走。”

浔武晝夜溫差極大,沈淵拎着大包藥材走出閱微堂,剛出門,便冷得打了個寒顫。

夜晚的一片昏暗中,浔武大街空無一人,濃霧一股又一股,仿若白色蠕蟲,貼着地面蠕蠕而動。

恐懼文火慢炖,一點一點撓痛身體,他眼前一片渙散,如夢似幻,仿佛置身水中蕩漾不定。

獨自行走十幾丈,想着與閱微堂的距離已經拉開很大,他停下腳步。

“嘩啦呼啦”——衣襟迎風而行,發出飒飒之聲。

沈淵擡眼去,只見一團柔冷白光,由遠及近,落到跟前。

也看不清來人是誰,他問道:“你一個人?”

“何夢訪找到我後,便讓我去閱微堂找你,他則負責找家客棧晚上落腳,找到後傳音給我方位。”

汪盼的聲音傳進沈淵耳朵。受了百足蟲的驚吓,他一直沒緩過來,乏力地“哦”了一聲以回應汪盼。

汪盼剛到閱微堂屋頂上,便聽見沈淵對江月說到“青青子吟”之類的話,聽了心裏莫名地泛出酸澀,加以沈淵那既失望又無所謂的一聲“哦”,酸上加火,好比密室裏煮醋,味兒沖得很。他冷聲道:“怎麽,我一個人是不夠帶你回去?”

沈淵道:“夠——我就是感覺,有點兒,不大舒服——”

汪盼見他的眼眶紅紅,身體也有點飄悠,的确像身體不适的症狀,便抓起他的手腕為他診脈。半晌,說道:“沒病。”

自己的身體,沈淵比別人更了解自己,他怕百足蟲,可不會渾身發冷,眼皮重得擡不起來,像傷風發燒似的,“唔——可是……”

汪盼全當沈淵想偷懶,不予理會,“想病也容易,露宿街頭一晚,明早就咳嗽風寒。”說罷,默然地往前走去。

走到半路,汪盼想确認沈淵有沒有跟在身後。

一轉身,除了濃郁霧氣,沒有個人影。

他趕忙踏霧急行,沿路返回,終是在原地的一間民居廊坊下找到沈淵。他正懷抱着休曲靠坐在廊坊的木柱邊,像睡着了。

人沒丢就好。

汪盼微嘆一口氣,走進到沈淵跟前,冷聲道:“你當真想露宿街頭?”

沉吟半晌,沈淵沒回話。

無奈,汪盼骨節分明的手拍到他的肩膀,“起來,別想着偷懶,我不會抱你回去的。”這次他的語氣稍作緩和了一些。

語畢剎那,沈淵直直垂下腦袋,脖頸皮膚輕觸到汪盼手指。

他的體溫竟如死人般的涼!

【作者有話說】:小劇場

接上

兩人的矛盾爆發在一天早晨。

那天,沈淵稍微睡晚了些,待睜開雙眼,只見汪盼靜靜地站在床頭,垂眸盯着他,發絲淩亂,還沾了些樹葉泥巴,眼下兩片厚重的黑眼圈,好似幾天幾夜沒合眼,他的面無表情中泛出一絲幽憤,怨氣彌漫,暗夜處怨鬼一般。

剛醒來,沈淵還有些發懵,衣衫不整,四仰八叉地躺在被褥上,手放在半露出裏衣的肚皮上,呆看着汪盼,嘀咕道:“嗯?你怎麽在這兒?”

汪盼憤憤地開口:“昨日島主令全部學生打掃全島衛生,你跑哪兒去了?——!”

這是真的汪盼!——沈淵吓得魂飛魄散,睡意全無。他立馬坐起身,拉過被褥,裹在身上,“你你你……我還在睡覺你怎麽能進來!”

汪盼上前一步,身體抵在床延,再不能近一步,“昨天你在哪兒,為什麽我……們怎麽找都沒有找到你?”

聞言,沈淵回憶到昨天發生的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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