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魔尊

魔尊

第七十章

雲初伸手一觸，摸到身下是黏濕的青苔和堅硬的石頭。

她等眼睛适應周圍的黑暗後，朝上方看去，發現這是一個極其深朝地下延伸的淵洞，往上方仰望，幾乎看不到天光，被一層烏雲和魔氣壓頂，給人沉悶而壓抑的感覺，四周全是黑壓壓的一片。

她被打傷了，最要命的是，修為也被那魔頭不知用什麽法子給禁制了。

雲初心弦緊繃，起身想要沖破這個困住她的牢籠。

她手一碰到鐵籠，就被一股強大的結界給彈了回來。

“伏淵？伏淵！”雲初趴在結界邊朝外大喊。

她的聲音回蕩在這巨大的淵洞裏，驚醒了埋在地淵身處下的魔冥鬼魄，一陣陣鬼哭狼嚎的哀嚎聲和嘶吼聲，像一陣龍卷風刮起，頓時讓這岩洞地動山搖起來。

岩洞裏突然亮起了火光。

雲初擡頭看去，岩洞牆壁每隔幾米便鑿出一個凹陷，裏面擺着一顆骷髅頭，燃燒着屍油，發出一股令人惡心窒息的味道。

有一群傀儡魔魅守在骷髅頭下，如同一群沒有意識的行屍走肉。

雲初意識到，她這是被帶到魔界來了。

現在伏淵生死不明，那個魔頭又不曉得在暗處搞什麽名堂，雲初被困在這兒出不去，心裏焦急。

她得想辦法改變困境，想來想去，她直接開始破口大罵，把魔帝從頭到腳和祖宗十八代都給辱罵了個遍，什麽話難聽她罵什麽。

那群傀儡像木偶一樣，齊刷刷動作僵硬地轉過頭來，看着雲初。

雲初抹一口嘴角的血，兇神惡煞道：“看什麽，把你們主子叫來！”

沒有主人的指令，傀儡是不會理雲初的，但過了一會兒，有個人出現了。

那人走到牢籠面前，看着雲初：“師妹，你別做無謂的掙紮了。魔尊就要重生了，你只要安分一點，尊上答應過我不會要你性命的。”

雲初的腳上被扣了枷鎖，她行動不便，擡頭怒視着牢籠外的人：“宴扶蘇，你怎麽還沒死呢。”

宴扶蘇苦笑：“師妹，你那一劍，幾乎要了我半條命，我現在修為已經與一個普通凡人無異了。”

“活該，我只後悔我那一劍沒能當場把你給殺了。”雲初面色冷冷。

宴扶蘇幽幽道：“事到如今，随便你怎麽恨我吧，我也已經不能回頭了。等這些事都了結了，你會明白的。尊上要見你，跟我走吧。”

雲初被帶出了那個牢籠，朝着黑洞深處走去。

她一路上都很警惕，防止宴扶蘇又耍什麽花招。

其實，那日在上丘後山洞府，雲初遇到羅華夫人突然出現，就有所懷疑，只是當時她還想不明白，羅華夫人到底會和魔族是什麽關系。

現在想來，羅華夫人的本根花原就是那魔帝懸棺旁邊的一株曼陀羅華，是生長在魔界的一株花妖，怎麽可能跟魔族沒有關系。

宴扶蘇手裏提着一頂骷髅燈走在前面，說：“萬魔窟彙聚在此成千上萬年，為的就是迎接魔帝歸來這一日。不管是誰，都無法阻止，伏淵也不過只是帝尊計劃的其中一環罷了。”

雲初垂頭沉思，關于宴扶蘇口中說的這些前塵往事，她只是只言片語了解一些。

在遠古的傳說中，天帝與魔帝是太古神孕育而出的半神子嗣，是一對雙生兄弟，一人繼承了太古神一半血脈，一人為天神，一人為魔神。

當年天帝與魔帝争鬥，一場曠世大戰，天帝伏誅魔帝，将其屍首挫骨揚灰後封印在下界。

而那場大戰，致使三界靈氣坍塌，為了拯救三界蒼生，天神在魔帝被封印也自行歸寂，兩人的上古靈炁便全部歸散于四海八荒。

此後三界進入了靈炁匮乏時期，經過千萬年的複蘇，才終于進入了新的修仙時期。

人界，妖界，魔界，也重新孕生而出。

太行宗老祖是無極天尊，就是第一批靠後天修煉和天材地寶成仙的半神。

太行山是九州第一神山，當年太行老祖就在此山開宗立派，留下一條通天雲梯，讓凡間根骨絕佳之人可通過修行一道得到飛升仙神的機會。

除了太行宗，也有一些根基資歷深的宗門相繼開山收徒，才得以使整個修真界逐漸擴大。

幾萬年後，當年天魔大戰的地方變成了一座綿延大山，山腳下有幾座小村莊，平安村裏，有對書生和村姑夫妻，生下一個兒子。

此子出生時日，為純陽天幹純陽地支，為天生雙龍純陽八字。

那年凡間戰亂四起，瘟疫橫行，書生夫婦随着村民逃亡，死在路上，留下一個孤兒。

恰遇游歷下凡的太行老祖，在凡間見到那孤兒命格奇特，掐指一算，此子金鱗雙龍之身，天縱奇才，等閑妖邪進不得身。

老祖将孤兒帶回太行宗悉心教授，此子長大後，以區區二十歲的年紀就突破了化神期。

此人就是修界第一劍仙，這個世界故事的男主伏淵。

雲初所知道的，也就這麽些了。

關于這些事情的古籍記載，還是雲初在太行宗的藏書閣裏翻到過的，只是那萬年前發生的事冰山一角。

然後雲初所不知道的是——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另一邊，魔神被挫骨揚灰後，原本已死，卻留下一抹意念在世間。

他的魔魅子孫為祭奠他，在萬丈深淵上為他架起一副懸棺。

經年累月後，那萬丈深淵下，罡風烈烈，鬼哭狼嚎，聚了無數魔冥怨靈在此吸食魔氣，成了魔窟崖。

懸棺之上，崖上，開滿了蝕血土壤的地獄之花，有一天，在滿山綿延的曼珠沙華間，綻放出一朵白色的曼陀羅華。

魔帝将聚集出來的唯一一滴血滴入花中，促使曼陀羅華花妖化形成人，美極而妖。

這株曼陀羅華妖被魔帝寄宿了意念，這便是雲初後來的娘親，羅華夫人。

魔帝知道天神自隕，凡間降臨了一個雙龍純陽之身，彙聚了上古靈炁的骨脈，他需奪舍那具身體以此重塑金身。

而那時候，伏淵已經被太行老祖收為徒弟，二十歲就已練出心劍，名號忘初真君。

魔帝試圖引起妖仙大戰，屆時太行宗作為仙門魁首，必然出面降妖，那時，魔帝便可奪舍伏淵身體。

彼時正好紫華帝姬下凡渡劫，魔帝幕後操縱，引起凡間妖亂四起，被太行宗老祖查到，遂派伏淵下凡誅妖。

沒想到紫華不是伏淵對手，反被斬尾封印。

那次與紫華大戰，彼時的忘初真君修為耗盡，真身重新轉世投胎，才有了幾百年後現在的伏淵。

而魔帝一計失敗，又起二計。

因九尾族被封印，九尾後代為解開封印必然要取伏淵心頭血，曼陀羅華便引誘殷白，為其生下一女，企圖用此女去魅惑伏淵，使他亂其道心，讓魔帝有機可趁。

狐族竊取伏淵心頭血之日，便是魔帝奪舍伏淵金身之時。

不料紫華帝姬在臨死前，用了轉生決。

将自己的妖靈轉世到當時懷有身孕的曼陀羅華腹中，而後生下了一個女兒。

這個一出生就帶着複雜血脈組成的嬰孩，就是如今的雲初。

雲初看着自己腳上束縛她修為的枷鎖，其實從醒來到現在，有件事她想不明白。

那魔帝既然為了重生，已經籌謀了上千年，為何會再三對她這個九尾狐妖手下留情？

她不認為宴扶蘇的求情，真的會對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有什麽影響力。

如果不高興，魔頭也随時可以讓宴扶蘇死。

只有一種可能，現在魔帝還是借用的曼陀羅華妖的身體，羅華夫人畢竟是生養她的母親，不管生理還是心裏，都對她這個女兒，或許還念有一些真實情感。

羅華夫人的心念還是能影響她自己的身體，所以魔帝沒法命令羅華夫人的身體，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

這也就說明，那魔帝現在應該還沒有拿到伏淵的金身，他還在羅華夫人的身體裏。

雲初确定了這一點，總算松了一口氣。

只要還沒有到最後那一步，一切都還有扭轉局面的機會。

她只希望伏淵那邊能頂住，修界的人在上丘外面肯定能察覺到魔氣動靜，絕對會沿着蛛絲馬跡追到萬魔窟來的。

只要伏淵能頂住，修界的援兵到來，雲初就會想辦法救出他，離開這裏。

現在，雲初唯一可以當做籌碼的，就是她的生母羅華夫人對她的一點舔犢之情和她本身意志可能與魔尊産生的對抗。

她有擡頭看了眼走在她前面的宴扶蘇。

平心而論，從宴扶蘇從太行宗暴露身份後叛逃至今，宴扶蘇确實沒有直接傷害過她。

他是魔界中人，有自己行事的目标，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這也是即使他們鬧掰了，不到絕路雲初也一直沒有對他痛下殺手的原因。

宴扶蘇說喜歡她，雲初以往都視若無睹，但現在……

她或許可以利用一下宴扶蘇對她的喜歡。

生死存亡之際，互相利用嘛，來而不往非禮也。

“宴扶蘇，你早就知道魔尊附身在我娘身上是不是？”

宴扶蘇事到如今也沒打算再藏着掖着，反正她馬上就會知道所有的一切。

他坦然承認：“沒錯，我早就知道。”

“所以，利用伏淵的心妄，偷走我的第九尾引他生出心魔，也是你做的？”

宴扶蘇頓步，轉過身，看着雲初：“師妹，你還是太天真了。你想想，什麽人能與你親近到，拔下你一根情絲狐尾你還沒有察覺的人，會是我嗎？如果真的是我，那倒好了。”

雲初全然明白了，她的第九尾也是經由她娘羅華夫人的手取走的。

如果伏淵沒有受她心妄幻身的蠱惑和影響，他在上丘的時候也不會那麽容易心神松動，被魔帝找到可趁之機。

如果後悔那些為時已晚，雲初沉默下來，不再說話，随着宴扶蘇往前走。

穿過長長的深淵黑洞，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座龐大的地下宮殿。

沿路都有無數骷髅頭火盆，火光熊熊，傀儡人守在宮殿外。

一座巨大的十字巨石矗立在地下宮殿的中央，巨石上用血色繪着上古的符文，伏淵就被綁在那座十字巨塔上。

他一向挺拔如淵的脊背如今無力地垂了下來，渾身的衣袍已經破碎，銀色的長發滴着血珠，順着他的雙臂往下滴落，血不知道從何處而來。

他還有氣息，聽到雲初過來的腳步聲，吃力地擡起眼皮看向她。

隔着他垂落在額頭前的淩亂白發，雲初看到他深邃黯然的黑眸，有什麽東西在他的瞳孔中一點點熄滅。

雲初看着他毫無神采的雙眸。

他雖然一句話沒說，可雲初的心卻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捏住，使勁揉擠，難受得她喘不過氣來。

他是不是在恨她，怨她，這一切都因她而起，将他害至如今這副模樣。

雲初幾乎不敢直視他的眼神。

羅華夫人坐在一鼎骷髅堆砌的王座上，俯視着衆人。

“尊上，人帶來了。”宴扶蘇道。

同樣是羅華夫人那張臉，但換了一個操控的內魂，那俯覽肅殺的氣勢就變得全然不同。

雲初看到魔尊頂着她娘親的那具身體和面龐，眼神卻透出漠視一切的傲慢和漫不經心。

她沒有用魔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蒼老聲音，而是以羅華夫人溫柔如水的聲音開口：

“小狐妖，你能有今日，全因本尊所賜。現在，是該你還報恩情之時了。”羅華夫人擡手一指，指向十字巨塔上的伏淵，冷冷命令——

“本尊要你亂他情·欲，誘他入魔。只要你助本尊拿到龍脊骨，本尊可以留他一命，讓他以凡胎肉軀活着，事了之後，不管是伏淵還是宴扶蘇，只要你想要的，本尊都會滿足你。”

雲初笑了，她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都快出來了：“羅華夫人，請問您現在究竟是以我娘親的身份，還是以魔尊的身份在跟我說話呢？”

羅華夫人的臉上出現一絲短暫的裂縫，但很快就陰沉下來。

她幽幽盯着雲初：“本尊自誕世以來，從無後人。算起來，你這小丫頭，勉強也算有一絲本尊的遺脈，說你是我魔脈後人也不為錯。只要你乖乖歸順本尊，待本尊重塑金身後，你仍然可以做本尊的女兒。”

雲初歪頭問：“哦是嗎？那麽請問，魔尊大人，我該叫您娘親還是父君呢？”

雲初不怕死地繼續激怒她：“您現在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我真的很難分清，我到底是有個母親還是父親呢？”

魔尊徹底被雲初惹怒，手霍然一擡，一團黑色魔氣便纏上了雲初的脖頸，将她整個人提到了半空。

雲初被掐住脖子，臉色漲紅，呼吸困難，但她還是繼續挑釁：“魔尊可知道，在人界有一種生物類型，叫做人妖。既是男人切了生殖器變性為女人，既不算男人，也不算女人，所以被人們稱作人妖。”

“找死。”羅華夫人的眼睛裏漫上大片陰森黑色，殺氣畢現。

雲初感到自己的脖頸被纏住的魔氣死死勒住，一種瀕死的感覺席卷全身。

在這種瀕死的時刻，雲初擡頭，透過半空看向對面伏淵，看到他死灰如寂的瞳孔裏有什麽東西在一點點亮起。

雲初想對他笑一下，可是她想到自己此時嘴裏有血，一定會笑得很難看。

“尊上手下留情！您留着她還有用處呢！”宴扶蘇急切地跪下求情。

雲初閉上眼，一副求死的樣子，等着看這個魔尊會怎麽處置她。

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最後一刻，她被猛地往旁邊一甩，扔到了那巨大的石塔上摔得跌到地上。

很好。

看來她對這個魔尊還有着重要作用，這也就證明，如果沒有她的從旁誘因，即便強大如魔帝也沒法讓伏淵堕魔，或者嚴謹的說，至少沒法這麽快的讓伏淵堕魔。

雲初得出這個結論，即便渾身劇痛得快要散架了，卻還是不動聲色地笑了。

她看了眼被捆縛在十字塔上的伏淵，心裏默默念着：伏淵，你一定要撐住啊，我還有很多話沒對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