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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姜涞從沒想過,自己和元今羽還能有什麽見面的機會。

确切一點說,也不是完全沒想過,只是這幾年,她早把十八九歲離開小城住在對方家裏的那段時間,在心中默認為一段夢境了。

再美好的夢,也不會讓誰每天都翻出來品憶一番,更不會逢人遍念起。

更何況,那并怎麽不美好。

所以當此時,那個名字往她耳朵裏鑽了三四回後,她還是想不出來一個合适的答複。

“小姜,你是不是害怕她們劇組會影響你平常的工作?這點你放心,我和導演已經溝通過了,請你去只是為了問一些有關聲音方面的事,她那邊如果沒有問題,不會經常麻煩你的。”

電話那邊老板仍等着回應,一大堆有關公司整體利益的酬勞早被她事先提過,堵着姜涞找不到開頭的拒絕。

許久,她應了一聲,好。

聽筒那邊的人長松了一口氣,又把一連串虛浮的誇獎砸過來,迫不及待地換成了免提,要聯系劇組和她對接。

盡管知道對面這個寡語的小姑娘不會出爾反爾,但在沒把她順利送進劇組之前,仍得萬分小心。

畢竟她可是被那邊點名要的人,關乎到人家贈給公司的一批新設備和未來隐形的各種資源。

“林總,那沒什麽事的話我先挂了,天快黑了,我還得去收音。”

姜涞沒有辦法再繼續等下去了,在這種時候,她無法再聽到任何一丁點有關那人的消息。

“好好好,你回去好好休息,等劇組的時間确定下來,我再通知你。”

這通電話來得太突然,令她再難集中精神收音。眼看天色漸沉,索性關了設備準備回民宿。

從導演系畢業後,她在北城工作了幾年,後來轉行成為拟音師來到這座南方古城,也已有小半年了。

下山的路并不陌生,只是到了山崖下,她反倒沒再繼續往前走了。

手機黑着屏被她看了十幾分鐘,還是點開聊天框發了條消息。

[她要來了。]

[???]

那邊幾乎是秒回,不等她回答,又是幾條躍在屏幕上。

[我去問問她大粉。]

[等會兒忙完打給你。]

對方是她關系最近的朋友姚櫻,知道她在北城很忙,她沒再繼續打擾,繼續往古城走去。

不比那些大熱景點,古城不僅偏僻還沒有什麽獨一無二的特色,本地居民和游客都不大多,哪怕是暑假的旅游旺季,也依然不算吵鬧。

不服輸的熱氣還是有被纏住的時候,天越黑,便越像是悄悄得到了時間肯準,可以進幾個月後尋常的沁涼中暫休片刻。

若不算來往的旅人,小城的一切都不快,同一時間放在大城市裏,該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步調,可這裏的大多數人都和以往的姜涞一樣,聽到路邊的鳥鳴還有空停下來數一數。

來到這裏的幾個月裏,很多時候的傍晚,不論工作有沒有做完,她都會像這樣在沿路多消磨一些時間再回民宿。

今天是難得的特例。

姚櫻的電話随時都會打來,她必須得先找個絕對安靜的地方。

決定是對的,回到房間後不到兩分鐘,手機就開始震動。

“姜姜,你這消息夠準的啊,她好像真的要去拍戲了!”

姜涞苦笑了一聲,“能不準嗎?劇組都找我老板來要人了。”

“要誰?”姚櫻那邊好像忙着開車門,順口問完忽覺不對,“不會是你吧!等等等等,你說實話,這幾年你倆真沒再聯系過?”

剛說完她便又後悔了,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元今羽是誰啊,那是從五歲就開始在各種鋼琴比賽中嶄露頭角,一直到今天成為全國最負盛名的青年鋼琴演奏家,在國際上這個名字都擲地有聲。

技藝超群已足夠令人豔羨,而她的原生家庭,更是在人才輩出的北城都不可撼動,她生在掌控長攀集團的姜、元兩家,不僅父母恩愛,還有一個龍鳳胞兄。

若将這些都比作身外物,那她能強過多數明星的容顏,就該是另一層大規模吸粉的原因了。

趨之若鹜的粉絲中,不乏有一些對音律沒什麽興趣的人,但為了近距離欣賞那張脫俗的面龐,她的音樂會依然場場爆滿。

人們常說,她的美并非只限于那張臉,而是和鋼琴連在一起時的狀态。

如果人有靈魂,那她魂魄中的另一半就附着在那八十八個琴鍵之上。

每一次起落時的韻律,填融進她本就無瑕的皮骨之間,生出更獨特的驚慕。

若是姜涞和她還有聯系,那早會被外界傳開了。

“我和她...真的從來沒在一起過。”

十幾年的朋友,姜涞聽得懂她的言外之意,她那一年在北城的秘密,僅對姚櫻一人講過,雖然有太多細節被她隐瞞了,但依然會讓對方堅信,元今羽一定對她動過心。

她知道剛才的笑問不過是打趣,所以無意再解釋,可在轉移話題前,還是被那句小聲的辯白紮了一下心口。

“可她對你還是不一樣。”

誠然,單論琴技和美貌,元今羽這麽多年始終風光無限,又是盡職盡責從無緋聞。

若論非議,古怪冷漠的脾性大概最招看客反感。

只要離了鋼琴,她很少會近到什麽人身邊,更不見谄媚笑态。

可就算是常年冷着張臉,也依然代言邀約不斷。

有人追捧,就會有人俾睨。在粉絲眼裏,巴不得她更加清冷,只需要愛鋼琴就好。

但在別家看來,她不用去趨炎附勢,不過全都是因為她那個不容小觑的家。

從二十多年前她開始習琴時,就有傳聞稱長攀集團在背後替她鋪路,一直到二十歲在國際上聲名鵲起,才慢慢消除了一些質疑。

只是有關她的争議,很少有過停歇。

每條新聞之下,除了大批粉絲,就是連帶着家族一起諷刺她的路人。

很少有人會沒聽過她的名字,卻也幾乎無人知曉,姜涞這個默默無聞的年輕人,還能和長攀扯得上關系。

八年前,她高三,被一通電話從閉塞的小城市帶去了北城,推進了元今羽她家。

她那時才知道她媽和元今羽她爸竟是遠房表兄妹,她們兩個算起來,好像還能算表姐妹。

當年她還不知道姜家的那麽多秘密,只以為自己會像小說中那種被眷顧,從此能夠改變命運的幸運兒。

從未料想,命運的變化,有時也會是荒誕不經的。

更沒有一次預想,她将會與元今羽有一段無法評判結局好壞的糾纏。

姚櫻說得沒錯,元今羽在她這裏,也許真的破過例。

畢竟不是什麽人都能上得了元今羽的床。

奈何虛幻如昨,從逃離的那晚起,她就清楚她們這一生都不能再有只對彼此的特殊意外了。

那段不清不楚的故事的存續期,僅有十個月。

後來她不是沒有再去過北城,時隔兩個多月就再去上大學,甚至還在那裏曾工作過兩年半。

但後來的北城,只和全國任何一個國際化城市都一樣了,她再不可能踏進姜家,也不可能再見到元今羽。

前路漫長,年少的故事不該被一路負擔在身上,所以她用了些精力,斬下了那些不屬于自己世界的幻夢,做好了永不相見的準備。

如今,再過幾天,她們又要再見了。

她只覺得荒謬,明明走時慌忙,連聲再見都不曾講過,天邊月卻又要靠近,月影清輝下,她該怎麽把控心思。

“聽到了嗎?她叫你去幹嘛?”

聽筒那邊加了些音量,姜涞回過神,移到窗邊俯瞰古城的夜色。

“是劇組請我去,說希望我能提供一些有關聲音方面的幫助。”

來到古城以後,她就打定了主意,以後先窩在這裏過一段時間,認真收集一些靈感。所以平常除了非必要時,她很少會去再探尋網上的那些事。

不過元今羽這種量級的名人,就算她不去搜,有關對方的消息也每天都浮在各類軟件上。

除開這一次秘密拍攝的電影。

元今羽的那張臉,不僅适合舞臺,更會在熒幕上大放光彩,可惜她和家人都無限看重藝術家的價值,拒絕了無數影視劇的邀請。

她不清楚為何這一次對方會走下神壇,也許源于電影的劇本是有關鋼琴家的成長,但凡別人拍出來,勢必會拿出來與她做比,恐怕沒什麽演員敢班門弄斧。

剛才林總和她說的時候,顯然怕她不相信,特意先發來了和導演的聊天記錄給她證明。

預告這将會是自七年前,她從元今羽床上逃走後,第一次擁有近六十天的相處時間。

“時間不短,我覺得有戲。”

姚櫻在回家的路上,晚高峰無聊,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她笑道:“有什麽戲?我早對她沒感覺了。”

少女的動心固然珍貴,只是七年,就連朝夕相處都會膈人發癢,何況再未相見呢。

方才接電話時,她只是被短時間內突來的消息擊得亂了航向,那只是一陣邪風,刮過去了,依然不會影響她的航程。

她的船只會在海邊悠蕩,斷然不能再逆流返航。

姚櫻那邊進了通電話,匆匆挂斷。

她在房間裏待了一會兒,越發覺得憋悶,索性下樓鎖了門又在古城裏漫步。

這套民宿是今年年初過來時的時候租好的,平常旅游淡季物價低,連帶着房租一并被扯下來,暗中體恤着她不多的積蓄。

晚風今日不知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在哪處聽了些撓人的消息,不再像平時那麽規律,時斷時續地挾着山裏的潮氣和淡淡的酒香在前面飄着,就是沒有一次徹頭徹尾地把她裹在裏面。

又走了一段,風終于盡職起來,吹走了一半的愁思。

心情不暢,就總會想吃些甜食,不自覺地便繞到了一家涼糕鋪前。

“一瓶礦泉水,常溫。”

“兩塊,掃這兒。”

涼糕鋪斜對面,是賣一些零碎物件的小店,鮮有顧客,連烤腸機都沒有插電。

店主開着公放看視頻,始終笑聲不斷,可姜涞還是從其中分辨出來了,顧客是元今羽。

不等她做出反應,女人已然轉身将近。

在兩人距離逐漸縮短前,她轉身擡腿便跑,等見不到人影才敢停下。

等到自己的心跳稍有緩和後,才又拿出手機找到姚櫻。

[怎麽辦]

[?]

姚櫻正遇到了一輛車加塞,被氣得想大罵,掃了一眼屏幕大叫一聲,猛地停下了拍喇叭的手。

疲乏的神經被挑得激動,雖然那一條被對方立即撤回了,但文字足夠震撼,她看一遍就能記得清楚。

[我發現,我還是想上她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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