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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姜涞...姜涞...醒醒...”

沒什麽連貫性的呼聲在耳邊重複過幾次,姜涞才依稀看清,她似乎正困頓在一片濃霧之中。

那聲音又真切了幾分,卻是忽遠忽近,最遠的那處已然模糊,可當她探出手去探近的這處,又是次次撲空。

數次之後,她失了半身力氣,便再也沒了向前去的盼望。

那喚聲卻不知疲憊,仿若想再一次将她吸走。

所有的雜念都在須臾之間被摒棄掉,不知不覺,她已向那處又走了一段。

這一次,她沒有撲空,握住了滾熱的掌心。

額前的熱度漸消,她終于睜開眼,見到了霧外人。

古樸的陳設,潮硬的木板床,柔和了一些的元今羽。

姜涞總算清醒,自己不是在八年前。

“沒發燒,那應該還是低血糖。”

昏暗的房間裏,僅能從床頭邊的那扇窗戶外掃來幾寸帶着細雨的光影。

女人不知是否看到她醒來,獨自嘟囔了一句。

姜涞眯着眼看了一會兒,八年前相似的場景又妄想着來眼前晃蕩。

她只好戳了戳坐在床邊的女人,“幾點了?”

在對方面前,她好像總會容易被看穿心思,對她的問話,女人沒有絲毫驚訝,仿若剛才再看得久一點,就該聽到一聲傲慢的:“看夠了嗎?”

“十點多了,你回來就昏睡過去了,沒有發燒,還和以前一樣。”

木床邊擠着一張桌子,元今羽複述着情況,邊從上面拿來一個小碗。

絲毫不提這一晚徹夜未眠的事。

“張嘴。”

肌肉的力量還是沒有重新聚回來,姜涞機械地聽着她的安排,稍稍張開了嘴。

夏末的風慷慨了不少,急匆匆地把虛掩了半扇的窗子推得更開些,還識趣地幫忙牽走了那片烏雲。

光落了一半在姜涞臉上,元今羽盯着那雙赤誠的眸子,不着痕跡地趁着拿東西時散了散耳尖的熱氣。

這小姑娘,怎麽這麽多年還是對自己誘而不自知。

她掂起碗中的幾塊□□糖,緩緩送進她嘴裏。

“我問過了沒有紅糖,你先吃一點,等一會兒多吃一點午飯。”

興許是源于常年練琴的習慣,八年前姜涞便發覺了,女人的指尖要比身體其他地方的體溫高一點。

沁涼的幾顆糖塊外鍍了一層薄熱,送到她舌尖,加快了融化的速度。

甜味從此處漫開,不多時,就溢到了心尖。

眼前的那陣随心跳起躍的黑影被擊退了,耳邊雜亂無章的轟鳴也就此暫休。

姜涞又用舌尖抿了抿漸薄的糖衣,總害怕再等一陣兒,這其中就會流出真實的苦楚。

就和她這七年間做過的那些幻夢一樣。

“甜嗎?”

沒有苦味,眼前僅有元今羽。

她把碗推過去,模糊不清道:“你嘗嘗。”

“沒有酸奶甜。”

姜涞本已經快要忘了這事,被她一說,又想起自己昨晚在夜雨中的擔憂,瞪了她一眼,朝另一側轉去。

女人有時候卻總愛火上澆油,不但沒說幾句好聽的,還點點她的肩膀:“吃完午飯,我們就要繼續上山了,争取在天黑之前回來。”

多耗費一天,劇組就會要損失大量的資金和人力,趁着天氣還不算太差,導演決定今天再試試上山勘察,晚上還來村子裏住,等明天一早下山回古城。

雨滴又砸在屋檐上,姜涞想了一下,還是問道:“為什麽一定要在那裏取景?”

元今羽是固執的,但卻不是任何時候都無理。

這一點,姜涞也是在後來才了解到。

譬如被對方趕走的調音師和司機,都不是因為業務出現纰漏才落得那個下場,而是因為這兩人都曾被姜賦和長攀之外的人收買過。

借口忘記帶工具的調音師,其實已經在鋼琴裏安裝了竊聽設備,只等下一次再來取走。

只因那時元今羽即将要參加一場比賽,對手想先探得她的保留曲目。

至于那名司機,看似是為元希效勞,卻早在幾個月前,就開始暗中給姜賦傳遞很多機密信息。

這些真相,元今羽都從未和她說過,甚至還是等她們分開後的某一年,有一次姜涞又有機會接觸到那個調音師,才托關系打問到的。

那時她才再一次明白,元今羽為什麽總會像蜷縮的刺猬那樣,看上去對外界充滿懷疑。

所以這一次,冷靜了這麽多天,她把整件事情又推想了幾次,還是想問清楚元今羽的苦衷。

迎着光的那雙眼睛移過一絲黯淡,卻只當做沒聽到,還保持着淡笑。

姜涞有些急了,掙紮着起身:“我知道你有事瞞着我,我可以幫你,但你得先告訴我原因。”

“我不會瞞着你的。”女人的話好比起伏的節奏,先讓她心頭一緩,卻又繼續為此憂慮。

“但不是現在,等找到合适的機會,我一定會告訴你。”

唇齒之間的清甜來去都很快,僅用了一小會兒時間,又讓姜涞覺得麻木。

她沒有再反駁,如果換成十八歲,她一定有勇氣拉着元今羽問明白。

可惜時過境遷,幾年的分別也許不會有什麽隔閡,卻又直白地提醒她:有很多真相不是那麽容易面對的。

山間的風又吹得大了些,不到一個小時,雨便徹底停下了。

導演在群裏發了消息,和大家商量要不要即刻出發,給在山上多留一些時間。

一行人昨夜都沒怎麽睡好,更沒有胃口,不一會兒,就幾乎全部贊同先上山。

“要不然你在這裏休息,等我們回來。”

姜涞的雙唇依然沒什麽血色,元今羽看了眼群裏她剛發出的同意出發,頓了幾秒還是勸道。

小姑娘第一次犯低血糖時,她就被吓得心驚,昨晚她又像那年在琴房一樣,直挺挺地往前倒去。

如果不是她恰好回頭,就該撞在門檻上了。

她不是真的不谙世事,山上的條件究竟如何,單從這一晚就能猜得到了。

況且這裏的天氣變化無常,她不想帶她一同去冒險。

“我沒事,在車裏歇一會兒就好了。”

緘默無言的房間裏,隔了幾分鐘後,響起一句回答。

這幾年,姜涞總會想起她們的這段感情。如果往前追溯,或許會發現起源并不明朗,但每一個變化的節點,卻牢牢刺在她們共同的那一段記憶中。

那天在琴房同樣因為低血糖暈倒後,她被元今羽喂了一杯蜂蜜紅糖白糖水。

至今想起,仍覺得甜得發膩。

彼時的女人哪裏照顧過人,略顯笨拙的姿态中,被她窺見了從未有過的擔憂。

她們相愛的時間太短,有太多事都來不及告知對方。

後來她常會後悔,若能先一步看到分別時的突然,她在那時就會告訴元今羽:

那天醒來後,她忽然就想自私一次,不再去顧慮那些橫亘在她們之間的阻礙。

因為那一刻,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聲,她的确很喜歡她。

八年飛逝,元今羽難得的憂心依然不曾退去。

姜涞很想什麽都不問,再沖動地陪她愛一回。

可為什麽,七年并沒有讓當初的那些不可以變成可以,還添了更多的新愁。

“導演說,二十分鐘後在大巴車那裏集合。”

元今羽擡起頭按下了鎖屏鍵,又用掌心搭在她的額間,确認了一遍沒有發燒,開了卧室門。

或許是雨天缺氧,僅有一扇窗子的房間令她喘不上氣,她不能再坐下去了,再多留幾秒,也許又會失态。

姜涞慢慢坐起身,聽着女人在屋外和大嬸讨要冰糖,又拿起桌上碗裏僅剩的那幾塊笑笑。

女人真傻,哪有酸奶會比糖還甜。

——

這一次的行程相較于昨天要順利得多,至少在她們開到目的地之前,幸運地避開了風雨。

大巴車停在公路與草地相接的邊緣,所有人都在為周圍的景致驚嘆。

難尋邊際的綠色不再有束縛,只在乎有沒有追上清風的步伐,牧民哼着民歌,不必計較曲調有沒有跑偏,咬字是否準确,只用唱給山谷之間的自己。

在這裏,除了懸崖不可及,剩餘的地方全都為自由而存在。

“這也太美了!我還以為今年沒辦法去旅游了,沒想到還能有這種仙境!”

劇組的工作人員紛紛拿出手機拍照,哪怕是跟了不少組,也少見這種景色。

“大家記得別發位置,咱們現在還是秘密拍攝!”

導演的提示來得及時,幾個差點就要炫耀出去的年輕人又馬上按下返回。

“元老師和姜老師...她們好像都不拍照欸!”

導演帶着勘景師和攝影師去找最合适的拍攝位置了,姜涞和元今羽沒有聚在一起,卻被有心人發現了蹊跷。

這麽美的風景,她們怎麽連手機都不拿。

姜涞聽到了那聲議論,不想另生事端,扭過來笑笑,“手機忘記充電了。”

這方天地之間,有太多比她們更有趣的食物了,一群人很快又被遠處的幾頭牛所吸引,和她友善地點點頭便不再問。

等她們走後,她假借觀景的動作轉向元今羽那邊。

她希望自己剛才的解釋已被風傳去,很想看看和她相似的人,聽到這句謊話的表情。

然而一轉身,她卻定住了。

這周圍,哪裏還見元今羽的身影。

一顆心,由此加了不知多少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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