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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拉鏈的冰涼刺激着體溫,令元今羽瞬間清醒過來。

她帶着疑惑從岸邊出發,終于在詭谲多變的海面尋找到了答案。

原來姜涞并不是早熟,而是在同齡人也許尚且不懂同性感情的時候,就已經日夜頓困在各種罵名之中了。

金屬薄片好像幻化成了冷凍室裏的冰塊,在手中握久了,非但沒有被融化,反倒從指尖燒進了血脈之中,直抵心髒。

她從姜涞手心中掙了出來。

“不行,不可以...”

姜涞早料到她的反應,輕笑道:“我知道你能說得出很多拒絕我的理由,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就算明天我們的生活再無交集也沒關系。”

她一直以為元今羽的話不多,其實她也一樣,但這些話沒有一句的目的是為了烘托氣氛,全都是她的真實所想。

在小城生活的那些年裏,她身上永遠都貼着标簽,閉塞的地方,流言比北風來得更急。

從小她聽到形容她生父的那三個字,比聽到自己名字的次數不知要多多少。

同學之中不論女生還是男生,幾乎沒有人會被家長允許和她成為朋友。

高一那年,終于有了一個女生來和她搭話,但過了一段時間,卻發現對方只是對同性之愛好奇,所以想來找她試試。

她那時才明白,就算她一輩子不談戀愛,也會被認為是和她生父那種人一樣的。

那種烙印,不會因為長大而消亡。

所以她更加努力地隔絕與外人的接觸,卻不料,到了元今羽這裏會全盤崩潰。

在今天見到母親之前,她還會自我欺瞞,與元今羽也許還有很長的相處時間。

可現實已經不會縱容她再等下去,再過幾個小時,她大概就該從這裏搬走了。

在此之前,她什麽都不願再想。

不過她還是猜錯了,元今羽其實什麽都說不出來。

聽完女孩的這些話,她終于意識到,原來在她們的這段感情中,姜涞才是考慮最多的那一個。

哪怕到了這刻,依然怕影響到她的未來。

沉默不能把時間拖長,卻能讓她做出選擇。

幾分鐘後,她又捏住了金屬片,向上提起。

“姜涞。”

她低聲喚她,這個名字從紙上的兩個字變成立體的人,在她面前晃了幾個月,又鑽進腦海中,孤零零地待了這麽久。

卻從沒被她正式地叫過一聲,哪怕是和母親或是盧昀提起,也會用其他的字詞代替。

“你的人生還沒有開始,離開那裏才是新生,以後你會有更多的選擇,我不值得。”

她的聲音很輕,險些被窗外的風聲蓋過,卻重重地砸在姜涞心中。

無數碎片随之飛濺,無聲無息地被運往身體各處。

若感知能夠互通,她會知道,說完這段話的女人,也恰巧有着同樣的感受。

很多年後,元今羽都始終記得,自己人生中僅有過兩次自卑。

一次是知道獎杯并非自己的那晚,另一次,就是在講出‘我不值得’那四個字。

這并非妄自菲薄,而是實話。

在擺脫長攀之前,她永遠不配得到她人的真心。

周遭的一切從未像此刻這麽靜,姜涞被一雙手輕輕牽着,帶到了那人的身前。

“但我不一樣,我不會再有選擇了。”

其中的意思太過明了,和女人少見的笑意一并又紮進她的骨肉。

從小時候逃課溜去網吧,第一次查那三個字,看到自動彈出的各種視頻開始,她便什麽都懂了。

所以在這間卧室門前,第一次輕吻過元今羽的那晚開始,她就無比渴望又害怕去觸碰女人。

這種矛盾在這一刻又被無限放大,甚至将她的呼吸擾亂,剝奪了氧氣奔入胸腔的機會。

她怎麽會不渴望得到元今羽。

也許在冬季小城的首班公車上,她趕着去上早自習,屬于昨晚的夜燈還未熄滅,紅燈讓車上零星的乘客清醒了片刻,她也跟着睜開眼睛,習慣性地看向車窗外的雜志封面。

她無法确定,像這樣平凡又特別的每一次相遇,會不會也曾有過一次,在昏沉的大腦中,出現過想和元今羽談戀愛這個瘋狂的想法。

只是那時,或許被她自動歸認成了夢境。

現在不再是夢了,她不必再去對自己的心明知故問。

她的确很想和元今羽談戀愛,很想和她牽着手走到明天的太陽下。

“元今羽,不如,我們都再等等。”

理智終于還是技高一籌,她殘忍地為她們之間劃了一個無期的休止符。

“好。”

女人笑笑,停下手中的動作。

附近不遠的別墅裏,有很多人在開派對,新年倒計時的數字一頓一頓地隐約傳來。

她和女人不再有任何動作,只盯着對方的眼睛,互牽着手掌。

在最後一個數字響起之前,她認真地吻上了女人。

那邊的歡呼聲不知是何時結束的,她只記得,最終她們是在卧室門前,以滿腔的血腥味道出新年快樂後分別的。

新年快樂,無期的戀人。

——

前不久,姜涞曾看過一個回答彙總,問題好像是長大以後能有多快樂。

彼時她尚且難以找到一個最合适的回答,元今羽說得對,離開小城以後她的确重獲新生。

這幾年大多數時間的生活,都是曾經無法想象的輕快。

很多方面的轉變,讓她無法抉擇出某一個最特別的答案。

只有現在,在大方地和元今羽分享過,在她進來前她咽下的那顆果糖的餘味後,她勻了勻呼吸,笑了。

那個問題,她得到獨一無二的答案了。

“笑什麽?”

女人的肺活量一向比她強,媚笑一聲,又随意把玩起發尾。

“笑我們終于可以不像以前那樣,用那種方式給對方留下自己的印記。”

被彼此先後咬破的舌尖,可能确是當時她們唯一能想到的,被對方多惦念幾天的方式。

元今羽不笑了,把指尖的碎發歸順在她耳後,撚起她的耳廓。

“那晚你是不是急着去洗漱了?”

姜涞瞟了她一眼,确定這人沒有在白日夢游,這都是什麽奇怪的問題。

“你知不知道,血中也會有甜味。”

她盯着女人的笑眸翻了個白眼,正想反駁,一通電話不合時宜地響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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