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九話

第九話

顏諾記得曾經看過一句話是這麽說的——只要一分鐘就可以碰到一個人,一小時就可以喜歡上一個人,一天就可以愛上一個人,但需要花盡一生的時間去忘記一個人。

這話真真是精辟,其實,她從來沒有忘記過段奕琛,只是不想再記得而已。

窗外夜色已朦胧一片,她打量着玻璃裏的自己,一頭微卷的長發紮成馬尾,穿着朝氣的米黃色運動服,似乎時光在流轉,她還是從前孩子氣的她,受盡寵愛。

如今卻孑然一身,無限感慨。

驀地,聽見身後的人在呓語,她的心被刺了一下,趕緊轉過身看去,他安靜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并沒有醒來,只是皺着眉不舒服的側側身,想來已是倦極。蒼白,不該是屬于段奕琛的顏色,他出現的地方總是流光溢彩,從容的舉止,淡雅的淺笑總能在第一時間吸引人的目光,這般虛弱的他真的讓她很不習慣。吊瓶裏的藥水一滴一滴地滑落透明的針管,流到他冰涼的手背,青色的血管凸起來,有些吓人,而她也真的被吓到了。

剛剛在路燈下,他才揚眉跟她喊了一聲“小諾”,便已無力地扶着牆,搖搖欲倒。她當下顧不得什麽,急急地去攙住他,見他鬓角都是冷汗,脫口便問,“胃病又犯了?”話一出口她就悔恨的咬唇,這個“又”字,實在是有太多的含義了。

他勉強地笑笑,低語道,“還好,我沒事的。”

她怎麽會信他的鬼話,明明都感到他的手凍成冰,于是拿出身上的電話正要撥號,被他打住,“你要打給誰?”

“孔秘書。”從前她如果找不到他,就會打給他身邊的孔秘書,一定能找到人。這位孔秘書辦事利落,總能将一切處理得很妥當,是他跟前的大紅人。現在他不舒服,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他。

他望着她,聲音少了往日的沉穩,帶着難受的微啞,“不用了,他早在半年前就升調分公司的總經理。”

“那你現在秘書的號碼呢?”

他搖搖頭,“我沒事,你別擔心。”

“什麽叫做沒事?”她微愠的斂眸,略高的聲音在空曠的夜蔓開,“堂堂段奕琛,日理萬機的盛世總裁,就這麽可憐兮兮地站在這裏吹風,是博人同情嗎?我不是你那些商業對手,不要對我用你的心理戰術。”他就是這麽一個人,無論誰是誰非,他總有本事讓別人先低頭服軟,照着他的意思來。

她定定地望着他,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深秋的夜晚只穿一件單薄的風衣,再健康的人也頂不住,何況他明知自己還有習慣性胃疼的毛病。好在後來她堅持送他去醫院,結果一出來,是急性胃炎,再加上吹了一晚的風,更是雪上加霜。

她嘆一口氣,在他床前坐下來,指尖無意中碰到他被液體灌得冰涼的手,便情不自禁替他捂熱搓暖,直到感覺沒那麽冷才堪堪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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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輪流轉,此刻他跟她倒是換了過來。

她一直很怕打針,那閃着寒光的針尖總讓她不寒而栗。小時候生了病迫不得已要打針的話,她總是把臉埋在爸爸的懷裏,雙手緊緊的揪着他的衣襟,顫抖個不停,全身僵得藥水打不進去。

爸爸就會輕輕拍着她的背,帶着令她安心的暖暖的語調哄着,“諾諾乖啊,打了針身體就舒服了,就可以吃很多好吃的了,有爸爸在,不用怕。”

然後她就會放松下來,盡管還是很疼,卻不再恐懼了。

後來遇到他,他也常哄着她,記得有一次她發高燒,人都燒得迷迷糊糊了卻還是賴着不肯聽醫生的話打一針,嚷着吃藥就行。

他就擰着眉沉聲微斥,“你還是小孩子嗎?想把腦子燒壞了?”

她脖子一縮,便撒嬌地拉拉他的袖子,委屈地低喃,“奕琛,我怕疼。”

然後他滿眼的無可奈何,點點她的額縱容道,“真是怕了你了,抱着我吧,別往後看。”然後又輕聲地對護士說,“麻煩你輕一些。”

那時她抱得他緊緊的,打完針也不願放手,心裏流淌着絲絲的暖意,還沒意識到自己是多麽依賴這個男人,愛着這個男人。當她無可救藥的愛上他的時候,又發現竟然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推門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她擡眼一看,是林宇哲來了,望着她的目光深沉如海。她不自在的別開眼,站起身來,平靜地說,“既然你在這,我就先走了。”

“就走了?”林宇哲神色黯然,看看手表說道,“都快一點了,我送你回去吧。”

顏諾看了看吊瓶,還有一小半就滴完,便搖搖頭說,“我打車回去就行,這裏總要有人看着。”

林宇哲深看她一眼,旋即走了出去,很快又回來,“我跟值班護士說了,她會定時來查看的,我先送你。別拒絕我,我不放心你這麽晚一個人走,你忘記之前那件事了?”

顏諾一鄂,知道他說的是她以前的一個同學,因為晚歸而被歹徒攔路搶劫,丢了錢財不說還被捅成重傷進了醫院,最後修養了大半年才好轉。自那以後,段奕琛就勒令她不許一個人夜行,除非有人陪。

顏諾點點頭,沒有拂了他的好意。

車上的氣氛有點尴尬,安靜的空間混着夜色,冷凝而深沉。

“你……最近還好嗎?”林宇哲終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顏諾在動物園玩了一天,晚上又在醫院折騰了那麽,已有些累,有點昏昏欲睡,聽他一問,反而清醒了許多。

她怔然,随即淡淡地道,“很好。”

其實怎麽界定好與不好?現在她能正常地吃飯睡覺,應該比以前好很多了吧?

這個話題太生疏太枯燥了,林宇哲有些挫敗,突然不知道怎麽接話。他實在不會面對這樣冷漠的顏諾,以前她總有說不完的話題,聲音像黃鹂般清脆,眉眼彎彎的是很愛笑的一個女孩子。要不是奕琛告訴他後來發生的事,他根本無法想象她這一年竟是這麽過來的,他很想問,卻不敢問。

他側眼望望身畔的顏諾,記憶慢慢變了,她清秀的輪廓少了明媚的光彩,反而多了沉澱的孤寂。他重新面向夜色,兀自低喃,“終究是我們的不是……”

顏諾疲憊地靠着車窗,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臉上一片平靜,其實心裏已如海浪般奔湧翻騰。見他如此這般的小心翼翼規避過往,她心裏也不好受。

下了車,冷冷的夜風讓她冷靜許多。林宇哲堅持送她到門口,路不長,很快就到了。

顏諾思量了一下,進門前對他說,“醫生說他喝太多的黑咖啡,損壞了胃粘膜,如果再不注意就有可能轉變成慢性胃炎了。如果可能,就讓他少喝點吧!”說完又覺得尴尬,便轉身大步往裏走。

林宇哲朝她的背影喊道,“顏丫頭!”這是過去的稱呼,他比她和段奕琛都要大,每每見她都覺得像個沒長大的小丫頭,于是喊着喊着就都習慣了,還多了份親切。

顏諾頓了頓腳步,卻沒有回頭。

林宇哲清俊的臉龐有些猶豫,還是問了出口,“你跟奕琛真的不可能了嗎?其實他……這一年過的并不比你好,你們何苦再彼此折磨?”

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久到林宇哲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悠悠的聲音順着夜風傳來,決意而幹脆,“不可能了,因為我不想日複一日的猜忌在他心裏,在你們眼中我到底是顏諾還是林宇涵,這樣活着,生不如死。”

林宇哲心頭重重一震,嘴張嘴合,卻只能默然看着她隐身古老的大門。

回到醫院的時候,他發現段奕琛已經打完點滴,半倚半坐起來,眼睛一直望着窗外。

“你有送她到門口嗎?”段奕琛低聲問。

林宇哲忽然覺得病房裏有些悶熱,脫了西裝放在一旁,在他前面坐下,“嗯,看她進屋才走的。原來你剛才根本沒睡着啊!”

段奕琛的沉默證明了他的猜測。

過了一會,段奕琛又說道,“其實,除了那張臉,她真的不太像宇涵,眼睛不像,笑起來不像,性格更是大大的不同。”

林宇哲颔首認同,“是啊,宇涵性子冷一些。”宇涵,宇涵……念及此,他的心跟着泛起難以遏抑的疼。

“可是我明白得太晚,我應該早點跟她說清楚的,而不是讓她那樣難堪的離開,她一定很難過。”

林宇哲一嘆,拍拍他的肩,“其實,我剛才有問過她。”他将他們的對話完完全全複述給他聽。

段奕琛微微一窒,久久才堅定的說,“宇哲,我很清楚自己愛的是小諾,宇涵已經是過去了。”當初宇涵離開的時候,他雖然很心痛,還是能生活下去。可是顏諾要離開他時,那種感覺不能僅僅用痛來形容,仿佛帶走所有的光和熱,只餘一片冰冷的黑白。

原來愛情曾經來過,卻又在他沒有想明白的時候傷心的離開了,他後悔莫及。

“你就不怕宇涵難過?”林宇哲偏過頭,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哎,真不知道這是什麽樣的緣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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