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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洛九音取出兩個匣子，将被剝幹淨的煞種和剔下來的靈性分別裝了進去。

兩個匣子底部，已經積攢了五、六枚煞種與靈光。

生靈于世若有執怨，生不得償，死後入藏，念念續續，化為鬼怪，不解執怨，不得解脫。

鬼怪的本能是完成自己的執念，報償自己的怨煞。但若是鬼怪被除，怨煞久不得化解，就成了孽煞。不得化解的孽煞日漸積聚，就成了罔山。

洛九音收起匣子。他的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井。平時這兩口井多是安靜的，在笑容的調和下顯得平和清澈，現在井底的戾氣翻湧起來，才讓人驚覺它們無底的黑邃。

洛九音強自按捺住情緒。還不是時候。何禦還沒有恢複。

他閉上眼。

過了不知多久，洛九音睜開眼。

他出現在一座山裏，周圍陰沉沉的，天上有雪片一樣的灰燼在飄落，山上有枯敗的枝桠，地上有慘白的骨。

罔山。

他并沒有回到罔山。他只是不小心睡着了，然後因為冥冥之中的聯系，入了一個人的夢。

這裏是……何禦的夢。

洛九音怔怔坐在原地，他知道何禦夢到什麽時候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

二十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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罔山。

何禦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座灰黑色、下着雪一樣的灰燼的山中，但是他卻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了。

他只記得自己在公司加班，忽然感覺呼吸困難、胸口發痛，然後就失去了意識，再醒來，自己就出現在了這座古怪的山中。

山中有植物，但形狀都很可怕，樹像是被燒焦過一樣，枝幹焦枯，向上伸展的模樣像一只只奮力掙紮筋骨扭曲的手。灌木和野草上落着一層厚厚的灰，擦去灰燼後下面的葉子也是灰綠、灰紫的。何禦找到了一些果子，但他不敢吃。

山中也有動物。鬼手一樣的樹枝上有羽毛漆黑的鴉，石壁上有長着人臉的羊，草叢裏有甲殼長刺的蜈蚣。

何禦不敢抓，抓住了也不敢吃。

他渾渾噩噩驚慌失措地在這座山裏尋找出口，山裏沒有日月星辰，他判斷不了時間，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但也沒有餓。

他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出口，但他找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高大俊美的男人，半長的頭發散落着，赤|裸潔淨地站在草叢中。

何禦剛看到他的時候吓了一跳，本能躲到石頭後面。他躲山裏的怪物躲習慣了，一眼掃過去還以為又是什麽怪物，但躲起來之後再回想，才覺得，那好像是個人。

山裏的怪物顏色都發灰，但這個人的皮膚很白。

應該是個人吧？

何禦猶豫着。從謹慎理智的角度來考慮，他最好躲開。但他被困在這座可怕的山裏，所見都是怪物，他太想要找個可以溝通的人了，哪怕問不清情況，能夠一起說說話也好呀！

糾結了一陣，那個人一點動靜都沒有，何禦悄悄從岩石後探頭去看。

那個人也在看他，站在原地沒動，但頭轉了過來，一雙眼睛黑白分明。

何禦心頭一跳，僵硬了片刻，見這人還是一直沒有動作，才慢慢緩過來。

他覺得這個人看起來沒有惡意，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太幹淨了，簡直像初生的嬰兒一樣。

何禦從石頭後站起來，試探着打了個招呼：“你好？”

那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仍然是這樣看着他。

“你好，我叫何禦，你叫什麽名字？”

“你知道該怎麽出去嗎？”

“這是哪裏啊？”

何禦慢慢靠近。這個人仍然一句話也不說，眼睛跟随着他轉動，好像有一點好奇，但也不能确定。

何禦有點臉紅，他脫下自己的外套遞過去。這個人看着他，伸手學着他抓住外套，神情仍然伸手平靜的，好像并不因為自己的赤|裸而羞恥。

何禦松開手，這個人也學着松了手。

“啊……”何禦撿起外套，“你并不知道該怎麽穿衣服是嗎？”

何禦把衣服圍到他的腰上。

他看着何禦，任由何禦動作着，目光仍然寧靜而平和。

何禦有那麽一瞬，在他身上覺察了某種超凡的、近乎于神性的感覺。

“我們先換個地方，這裏太危險了。”何禦說道。

這裏什麽遮擋都沒有，到處都有可能出現那些詭異可怕的怪物。

何禦拉住他的手腕，見他沒有什麽抗拒，往前走了兩步。

這個人學着他一起擡腳、邁步，然後啪地一下摔地上了，擡起頭看着何禦，眼神無辜。

何禦：……

剛才的神性果然是錯覺對吧？

“你不會是傻的吧？”

他盯着何禦開合的嘴唇和震動的喉結，張開嘴，試圖學：“啊——”

現在再看這個眼神，何禦悟了，他鄰居家的二哈也經常是這個眼神。幹淨、懵懂、純潔、無辜，再直白點說，像個二傻子。

這人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什麽都不懂。

何禦已經想明白了，也許這個人根本沒法給他提供關于這座山的消息，也沒辦法和他在這座山裏合作求生，他像是被人遺棄在了這裏，不會說話、不會走路，在這座山裏，只會成為一個累贅。

但在這樣一座危險的山裏，一個傻子，放着不管的話，肯定會死吧？

何禦心生不忍，嘆了口氣，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你以後就跟着我吧。”

他教這個人走路、教他穿衣，兩個人艱難地分穿着一套衣服。何禦很慶幸自己穿來後穿的衣服有好幾層，要不然他和這個傻子必有一個得裸着。

小傻子學會發出聲音後，就開始說話，但他只會重複一個音調，三個字的音調反複重複，何禦就用這個音調給他取了個名字。

他叫他洛九音，洛九音會有反應，知道這是在叫自己，慢慢地，也會說別的話。他什麽都不懂，會去模仿何禦。

山林裏詭異可怖，有這麽一個人跟着，何禦感覺自己像多了一個弟弟，嗯……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弟弟。

兩個人在山林裏生活了很久，都沒能找到出口。何禦找到了一處小小的山洞，作為兩人暫時栖身的地方。

“你說，這裏會不會已經不是活人的世界了啊？”何禦有時候會忍不住這樣問洛九音。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座山中待了多久，但肯定超過三天了。三天裏，他什麽都不敢吃，也什麽都不敢喝，但卻并沒有感覺到餓和渴。

何禦懷疑這裏是陰間。他來到這裏之前最後的記憶就是呼吸困難和胸痛，搞不好就是加班過勞猝死了。

“也不知道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落到這麽個鬼地方。”何禦嘆氣。

唯一可稱安慰的，就是他前世沒有什麽可記挂的人了，他也不必擔心有誰為他傷心。

但何禦在這裏醒來後，穿的卻不是自己的衣服，雖然看不見自己的臉，但他看現在的手腳也和自己的不一樣。何禦自己的手上有常年寫字留下的痕跡，右手中指遠指骨間關節上有一層薄繭，那都是他在九年義務教育制度下以及為了高考拼搏而留下的痕跡。這雙手上的繭子卻在拇指和食指關節上，看起來好像經常用這兩根手指撚東西。

假如他是穿越，那他這又是穿到了誰身上呢？

洛九音沒有回答。

何禦也沒有指望。小傻子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沉默的，他的眼睛一直都是那樣的，黑白分明，幹淨純粹，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恐懼。何禦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自己說的話。但有這樣一個人可以傾訴也挺好的。

“你餓不餓？”何禦摸摸肚子，“我不餓，但我好饞啊。我想吃糖醋排骨了。”

“你吃過沒？”

“就是裹着糖醋汁的小排骨，酸酸甜甜的，還有肉香。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道菜。”

“假如有機會出去的話，我請你吃啊……”

洛九音猛然從夢境中抽離，兩只眼睛盯着頂棚。

那時他才剛剛誕生，什麽都不懂，也沒有羞恥之類的概念。

洛九音擡起一只手蓋住臉，紅色慢慢爬上耳尖。

……那時候他簡直像個傻子！

何禦的夢還沒有醒，醒來之後，也不會記得。

他的魂魄缺失了一塊，目前只是被青銅面具強行凝聚在一起，禁不得震動。

耐心。至少現在，他已經把人找回來了。

季山謠和季海謠姐妹倆已經飛往總局了，但晉南城分局這邊的事情還沒完。

鬼域是在他們地區爆發的，游樂園還封鎖着，接下來是總局和分局協作調查。這次事件被稱為“俠客熊游樂園鬼域爆發事件”進行入檔記錄。除了現場，還要調查所有涉及此事的人員。

在整理資料的過程中，局長姚虎看到這次登記的兩個未注冊除靈師姓名。

“何禦？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看到過。小朱，你有印象嗎？”

小朱專門負責整理資料，記性很好：“之前祭儀師在小晉山避暑山莊那次，他也在游客名單裏。”

巧合？還是別有原因？

姚虎說道：“把這個人劃入重點觀察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