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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見大鵝吃得歡，唐鳳如就提上剛才準備好的一袋子雞蛋，出門直奔村頭的王奶奶家。

王奶奶在自家門口開了一間小賣鋪，賣點零食瓜子醬油醋等日雜用品，這些東西也愛招耗子，所以老太太從幾年前起就養了一只名叫阿黃的橘貓。唐鳳如每次去小賣鋪，都能看到阿黃蹲在櫃臺上，眯着眼睛注視來往村人，端的十分威武。

唐鳳如到了小賣鋪，就見王奶奶正坐在櫃臺後面織一件粉藍色的小毛衣，想來是給未來的孫子或者孫女準備的，她兒媳婦兒周秀蘭正懷着身孕，大概過兩個月就要生了。不過櫃臺上卻空空如也，沒看到阿黃。

他打了個招呼道：“王奶奶，您好啊。”

王奶奶擡起頭，見是唐鳳如，不由笑出一臉褶子，“是鳳如啊，家裏缺什麽東西了？”

“暫時還不缺，是我的養雞場昨晚又鬧耗子了，咬死了好幾只小雞，所以我想跟您再借用阿黃幾天。”唐鳳如說着把雞蛋放到櫃臺上，“這些是早上才撿的，給您和秀蘭嫂煮糖水雞蛋吃。”

王奶奶一聽臉色就微微一暗，“阿黃不在了，就上個星期有天晚上悄沒聲地走了。”

“啊，這麽突然嗎……”唐鳳如低呼一聲，心裏不禁也有些黯然，“王奶奶，您別難過。”

“嗯，不難過，阿黃已經活了十幾年了，聽說按咱們人類的年紀來算，歲數比我這個老婆子都大，也算是高壽了。”王奶奶感慨道，“你那鬧耗子的确是個麻煩事，我看不如你自己養只貓得了。”

“好，有機會我就養一只吧。”唐鳳如無奈道，“對了，王奶奶，您知道村裏誰家養鵝了嗎？我昨晚從鎮上回來，在家門外撿了一只受傷的鵝，不知道是從哪裏跑來的。”

青山村的人平時缺點小物件懶得跑十裏路去鎮上，一般都會到王奶奶的小賣鋪來買，順便再唠個嗑拉個家常什麽的，因此老太太雖然足不出戶，消息卻比其他人還靈通。

王奶奶果然道：“這兩年鵝肉鵝蛋比較吃香，軒子家就養了幾只。早上軒子他媽才來我這裏買過醬油，還問我要不要鵝蛋，說營養比雞蛋豐富，秀蘭吃了還能去胎毒什麽的。不過當時我沒要，因為秀蘭不喜歡鵝蛋的味道，吃了會惡心反胃，軒子他媽就不大高興地走了。哎，我算是把人給得罪了，回頭你去軒子家問問吧。”

王奶奶說的軒子大名叫梁錦軒，是唐鳳如從小學到中學的同班同學。梁錦軒算是青山村近幾年來讀書最有出息的一個，高考時是全市的理科狀元，上了京城一所重點大學，畢業後就留在那邊了，進了一家研究所工作。

因為是一個村裏長大的，高中時住校還是上下鋪，唐鳳如和梁錦軒一度關系還不錯，只是上了大學後兩個人天南地北的，一年上頭難得見到一面，就算偶爾見到了也沒有什麽共同話題，說不到一塊兒去，關系就逐漸疏遠了。

今年春節梁錦軒都沒回來，讓父母去帝都過的年，所以兩人已經一年多沒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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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等下我就去問問。”唐鳳如應了一聲，“那王奶奶我先走了。”

王奶奶說：“鳳如你把雞蛋拿回去吧，你來借貓都沒借到。”

“不用啦，您留着吃吧，我家雞蛋多得都要泛濫成災了！”唐鳳如揮揮手，轉身跑開了。

“這孩子……”王奶奶搖搖頭，樂呵呵地把雞蛋提進了裏屋。

唐鳳如做了一下心理建設後才去了梁錦軒家。今天是周六，梁家大門虛掩着，他敲了敲門問：“梁阿姨在家嗎？”

過了一會兒，一個戴着眼鏡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從屋裏出來，打量唐鳳如一眼後道：“是鳳如啊，錦軒他媽媽去雲城買東西去了，你找她有事嗎？”

這個男人就是梁錦軒的父親梁守賢，青山村民辦小學的校長，一向不茍言笑神情端嚴。

唐鳳如小時候上學因為睡懶覺起不來而遲到過好幾回，被梁校長用竹板打過兩次手心，至今記憶猶新，因此每次看到對方都會緊張，這會兒被梁守賢一問，就不由自主地立正站好，像個小學生一樣規規矩矩地回答：“校長好，我不是特意來找梁阿姨的，就是想問問您家的鵝有沒有丢，我昨晚撿到了一只受傷的大鵝。”

梁守賢扶了下眼鏡說：“沒有，我家一共就養了五只鵝，都關在後院裏，早上我才喂過的。”

唐鳳如趕緊道：“那看來是別家丢的了。不好意思啊，打擾您了。”

“沒事。”

唐鳳如走出一段距離後才松了一口氣。

既然不是梁家丢的，那就沒有頭緒了，那只鵝只能自己先養着，哪天有消息了再說吧。

回到家已經十一點了，唐鳳如草草弄了點東西吃了，然後開着小三輪又去了鎮上，打算找昨天見過的幾個販子再談談價格。

今天運氣比昨天好，一去農貿市場他就遇到了雲城某某貿易公司下來專門收購禽蛋産品的經理，叫馬衛國，對方聽他說開了個純生态養雞場就挺有興趣的，表示要現場參觀一下，随即就開着自己的小轎車跟在唐鳳如的小三輪屁股後面來了青山村。

到家後唐鳳如殷勤地領着馬衛國轉了一遍雞舍，逛了一圈梨園，馬衛國也不發表意見，就拿着手機一頓咔嚓，甚至還拍了兩段視頻，完了之後叼着煙問：“小唐，你家的蛋和雞怎麽賣的？”

唐鳳如說：“批量收購的話雞蛋一個七毛，一年半的淘汰蛋雞一斤五塊，半年的肉雞是十五塊一斤。”

“不是吧，這麽貴？！”馬衛國把煙屁股從嘴裏拿下來，一雙眯縫小眼瞪得有如牛眼般大，“我剛剛還在你們東陽鎮的農貿市場上問過，人家零售的土雞才賣十三塊一斤，難道你家雞身上還鑲金戴銀的不成！”

唐鳳如急忙道：“馬經理，不一樣的，那種十三塊一斤的雞大部分時間都是圈養的，上市前半個月甚至一個星期才放養一下，兩個月就能長到三四斤，比那種四十五天就出欄的速成雞好不了多少。我家是完全散養的正宗土雞，半年到八個月才能長到三斤，肉質要好得多，比較起來價格已經很實在了，真的，我不騙您。”

馬衛國撇着嘴說：“我看那種雞長得挺精神的，反而你家的雞都長得瘦不伶仃的，跟你這人一樣，身上看着就沒多少油水。還有那些蛋，也小得可憐，還沒老子的卵蛋大，別人七八個一斤，你這得十個甚至十一個才一斤，看着都寒碜。”

“……”唐鳳如哽了一下，接着解釋道：“馬經理，散養雞就是這樣，沒有喂過催肥的人工飼料，肉質比較結實，體型就比圈養雞要小一些，産的蛋個頭也小一點，但是味道更好，也更有營養，老人孕婦和孩子吃了都好。以前我零賣的時候一只毛重三斤的雞是六十五到七十塊，一個雞蛋能賣一塊五呢。”

馬衛國仍舊撇着嘴，“這年頭滿大街都號稱自己賣的是土雞土雞蛋，城裏人既不懂區分也沒那個閑功夫跑到養雞場去實地考察到底是散養的還是圈養的，吃的是糧食還是飼料，只能賣家說什麽就是什麽了。而且零售跟大量收購價格肯定不一樣嘛，我是做差價生意的，要雇車來拉，要付人工，要租倉庫，這些都是成本啊，你這價格已經這麽高了，讓我以後怎麽賣？”

唐鳳如一向不善言辭，不知道如何反駁才好，只能幹巴巴地說：“馬經理，我的雞和蛋真的很好吃的，喜歡的人也多，不信等下我做幾道菜給您嘗嘗。”

馬衛國順勢道：“好吧，那我就嘗嘗，要是味道真不錯，那咱們可以再商量。”

唐鳳如一聽還有希望，便道：“那您稍等一會兒，我這就殺雞做飯！”

馬衛國扇了扇鼻子說：“行，我到前邊去等着。這園子裏又髒又臭的，多呆一會兒都讓人受不了。”

唐鳳如認真地說：“我每天都會打掃消毒的，衛生防疫方面不會比那種大型養雞場的差，您大可以放心。”

“是麽，那最好了。”馬衛國随口說着，擡腳去了前院。

唐鳳如在雞群裏物色了一會兒，選中一只三斤多的肥嫩小母雞，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然後提着去了廚房，燒上一鍋水。

等水開的當兒，他用左手把雞翅膀和雞腦袋一起抓着，右手拿着把刀，嘴裏念念有詞：“母雞母雞你莫怪，今天要用你做菜。”

念完後快準狠地一刀下去抹了小母雞的脖子，小母雞從嗓子眼裏“咯兒”地擠出一聲，很快就斷了氣。

這一套是他跟奶奶學的。奶奶說過，雖然雞養來就是給人吃的，但殺的時候要心存感激，也不要折磨它們太久，盡量做到一刀斃命，讓它們死個痛快。

水開之後唐鳳如就拔毛剖肚去內髒，這些活計兩年下來已經熟能生巧了，幹起來十分麻利，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收拾好了。

與此同時，馬衛國正一個人在前院溜達，這裏看看那裏瞅瞅，自言自語道：“地方倒是不錯，就是房子舊了點，要是修整修整蓋個農家樂說不定會有點搞頭……”

正盤算時，一腳踢到了水池邊的一只鐵皮桶，發出“當”的一聲響。

走廊底下正卧在紙箱裏睡覺的大鵝驀然從夢中驚醒，忽的一下擡起頭來，茫然片刻後準确無誤地把眼珠子轉向院子裏的陌生人——馬衛國，沖他“嘎”地叫了一聲，目光淩厲，氣勢凜然，猶如譴責一名不請自來的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