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踐踏

第34章 踐踏

◎他親自踐踏了她的真心。◎

實際上凝珑只是感覺很無聊, 又不想主動開口,就把指節屈起又伸直,當作消遣。

程延也把盯着她白皙的指節當成他的消遣。

他還在想為什麽她不黏他了,後來才想起來, 現在在她眼裏, 他不是程延, 也不是冠懷生,只是一個公事公辦的普通獄卒而已。

這倒也能讓他了解她會怎樣對待陌生人。

疏離, 冷漠,高高在上。

她一直是這種人。

程延把燭臺往她那邊推了推,把她所在的地方照得更亮。

他問:“小娘子可有受賄賂?可有拿不幹淨的票子買不幹淨的東西?”

凝珑冷笑一聲, “沒有。”

她又不是大官, 哪有權力去貪污受賄?

自來了凝家, 月俸都是岑氏給她的。說是月俸, 其實她心裏清楚,那都是從嫁妝裏扣出來的。月俸給的倒是挺多, 但那不過是岑氏的算計。若她索要嫁妝,岑氏便會說:“小姑娘不懂節省,那嫁妝我先給你保管着。”

外面都說凝家人待她極好,可那分明就是她應得的!

程延見她臉色“唰”地冷了下來, 一看便知她沒在扯謊。

程延:“這十幾日時間裏,凝家被抄得一幹二淨。獄卒分批把幾位叫來問話, 是想叫幾位如實交代。畢竟貪來的金銀珠寶都在那放着呢, 若再說沒貪,豈不是打了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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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珑不卑不亢:“那是他們貪的, 可不是我貪的。老爺夫人共有的那座大金庫, 凝玥的小金庫, 你們不是都查出來了麽?我有沒有貪,你們心裏比誰都清楚。”

她這時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言語間頗有種要跟凝家鬧得魚死網破的感覺。

程延想她是受夠了被人壓榨的日子,但他要想把獄卒這個身份落實到底,就還得繼續問下去。

“此話當真?”

凝珑有些不耐煩:“當真。”

他壞心眼地想吓一吓她,便沉聲說道:“就算當真,我們也會再查一查小娘子。”

凝珑轉了個話題,反過來問他:“那日禁軍來抄家,在清點人數時,難道就沒發現府裏少了個人?”

程延:“這不歸獄卒管。”

凝珑:“少了個犯人,怎麽不歸獄卒管。這樣吧,我把那逃走的犯人告訴你,回頭你好好感謝我。”

程延:“我怎麽感謝你?”

凝珑指着他腰間挂着的那道金令牌,“我要見世子。你應該是他身邊的侍衛吧,否則他那麽謹慎,怎麽可能輕易把令牌交給你?”

程延順水推舟,把令牌解了下來,攤在桌上。

不論是在前朝還是新朝,程家仍舊是她的盾牌。但這又令凝珑感到可悲,盾牌就意味着她仍要像從前那樣讨好程延,把一套流程重新做一遍。從前還有個冠懷生供她撒氣,如今沒有了撒氣桶,她只會更憋屈。

“凝小娘子想多了,我确實只是一個獄卒。你的要求我做不到,但那個逃走的犯人是誰,你必須告訴我。”

凝珑不信他的話,不過卻把冠懷生供了出來。

“那個叫冠懷生的,把他帶來。”

程延問:“帶過來,之後呢?”

凝珑恨得牙癢,“把他打死。”

那種恨意毫不掩飾。程延始終想不通她現在為什麽會那麽恨冠懷生。

他壓下心底疑惑,只是淡淡地哦了聲。

凝珑的平靜淡定只是表相,實際上她已經失眠多日。每每閉上眼,眼前便會浮現出冠懷生那張臉。她以為他是真心臣服,卻不想,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一溜煙地竄沒了影。

多可笑啊。

她還在為他找各種不在場的理由,他倒潇灑,自此消失不見。

她把燭臺往對面推了推,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滿臉憔悴。

“你一定覺得我很惡毒吧。”她說,“在凝家人眼裏,我估計也是惡毒自私的人。但我不過只是想拿回本屬于我的東西,只是想得到一個解釋。”

凝珑側眸看向那道蛇鞭,喃喃自語:“難道我當真是一個惡毒的人?”

程延給不出答案。

把她送回去後,凝檢又扒着欄杆問:“陛下有沒有說何時召見我?”

程延:“凝老爺還是耐心等着吧。”

*

那頭李昇下了朝,本想躲在後宮清淨清淨,哪想隔了老遠都能聽見群臣的駁斥聲。

胡昭儀看他心不在焉,把腦袋朝他那一歪,試探地問:“官家不然還是出去看看吧。垂拱門外站着的都是一幫肱骨老臣,輔佐李家多年。官家倘若不去見,豈不是傷了老臣的心?”

李昇捏着眉,十分頭疼。

“這幫老臣傳消息就是快。我剛跟世子說,待大赦天下後,想擡升凝檢的官職,扶持凝家。這只是口頭上一番話,具體能不能施行,怎麽施行,尚還沒有定論。結果僅僅是口頭言語,就能把他們逼急。說我偏心不公正,不僅要彈劾凝檢,還要彈劾程家,鬧得越來越厲害。”

胡昭儀的娘家胡家,是平京六大世家之一。原先凝家還沒出事時,胡老爺與凝檢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倆人貪心程度不分上下。如今凝檢出事,胡老爺為了自保,立馬撇下凝家,不願攪入這場風波。

按說胡昭儀遇見這種話題,也得避之不談。

可原先凝珑幫過她,她理應幫凝家說說好話。不過她又不便把立場表現得太明顯,所以問:“官家可有對付方法?”

李昇搖搖頭,“這幫老臣是想把凝家往死裏整,非得送凝家上斷頭臺才好受。”

胡昭儀給他遞去一盞清熱解火的茶,“官家似乎很在意凝家,是為程世子嗎?”

李昇:“是,倒也不全是。”

他将茶水一飲而盡。

“程延那小子心悅凝珑,這事你我都知道。我把程延當義弟,他的心上人我怎麽可能會不保?凝家好歹算凝珑的母家,凝老爺與夫人又将她養大,看在程延的面子上,我怎麽可能不救凝家?不過還有另一方面……”

他掂起一本記錄着前朝所有朝臣的簿子,扔到胡昭儀面前。

“當初宰相派式微,我與程家是造反派,以凝檢為首的是中立派。若非中立派支持,我定不會如此輕松就奪得江山。現在凝檢是落魄了,哼,想當初不知有多少人排隊等着巴結他!我這一壁江山,半壁是程家,半壁是凝家。你當老臣就是好人?哼,他們就是想踩着凝家上位,成為第二個凝家!”

李昇指着簿子其中一頁,“你看看,當初有多少人站隊凝家?現在他們不敢出面求情,是怕牽連自身。人都是認領頭的,但凡有一家站出來給凝家說話,那凝檢早就被說成是絕世忠臣了!”

他怕這些話胡昭儀聽不懂,便換了一種方式解釋。

“世上哪有人經得起查呀?若真是要查,那六大世家一個都跑不了。你當我什麽都不知道?無非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想計較罷了。貴胄門閥的威力我們都清楚。拿凝家開刀,也是想警告其他世家:從前幼帝昏庸,任由他們肆意為之。如今可不同了,往後再敢貪,我絕不再講情面!”

胡昭儀這才松了口氣。

她斂眸道:“官家想是一回事,但做又是一回事。道理心知肚明,但對外又不能明顯放水。還是在我這裏躲一躲吧,等世子回來,再與他商議商議。”

李昇點頭說好。

過會兒他悄摸去了前殿,正好遇見程延求見。

李昇像看見救星一般,總算松了口氣。

“你爹雖是嗣王,但他不好管事,大小事都托付給你。所以你也別嫌我煩,三天兩頭把你叫來。”

程延卸了易容,臉上仍舊不舒服。

他照了照鏡,想看看臉上有沒有起疹。被李昇看見了,又是一番腌臜。

“你是官家,不是從前的榮王。做什麽決斷,不是在你一念之間嗎?”程延道。

李昇說哪有那麽簡單,“說來說去,還是為凝家那事。滿門問斬嘛,我怎麽舍得?升官還是貶官,如何決定?這事情太複雜,又想不出個解決方法。”

程延失笑:“當初選擇拿凝家開刀,難道不是官家你自己決定的嗎?如今真到了要開刀的時候,你反倒又不舍得。”

李昇回怼:“難道你就舍得?”

程延說回正事:“當日出獄,當日升官确實不妥。那幫老臣既然喊着要凝家滿門問斬,那幹脆就照做好喽。”

李昇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先抑後揚?倒不失為一計。凝檢還是有些真功夫傍身的,若出獄後戒了貪心,那定是一大助力。他能帶動很多人,他若忠心待我,那六大世家自然不在話下。然而抑容易,揚卻很困難。”

程延回:“不過剛說要給凝檢升官,有些人便坐不住了。那好,幹脆就趁現在放出凝家要滿門問斬的消息,讓那些人先得意一番,降低警惕。抑揚不是問題。自古以來,貶谪或升遷只在一念之間。一事錯,便能引來貶谪。一事成,便能步步高升。這些都是可控的。”

李昇覺得有理。

又問起程延關于巫教派的事。

“他們現在怎麽沒動靜了?”

“在等你放松警惕。”

“那教首只知他叫秦适,旁的信息都是假的,再查不出更多。擒賊先擒王,若能擒住那教首,其他就好辦了。”

程延呷了口熱茶,直接戳破教首身份。

“教首秦适,其實是凝家大哥凝理。他與顧将軍勾結,等你把江山整頓好,人家再一把奪過去。”

李昇倒不算太過震驚。原先他與程延已經隐隐猜到凝理在暗地裏做着什麽壞事,只是沒想到,看起來十分文弱的凝理,竟是那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程延道:“想必凝家還不知他的另一重身份,我們暫時也不必急着去戳穿。既然凝理要演,那我們也陪着他繼續演下去。”

對話間,外面老臣的叫喊聲一浪高過一浪。

李昇又頭疼起來,“還是拿這幫老頑固沒辦法。他們倚老賣老,一受委屈就拿出要橫死的架勢。”

程延不禁嗤笑,“領頭的老臣姓顧,是顧将軍的叔父。人家現在可是拿錢做事,故意給你添堵呢。”

只這一句便點醒李昇,“我還當他們是真心抱怨不公,原來竟也是為了自身利益。”

程延回:“所以才要先抑後揚,先降低他們的警惕心,再一擊致命。”

不過凝家可以再繼續受壓抑,凝珑卻再不能。

程延原本想光明正大地把凝珑接走,讓所有人看到他對她的偏愛。不過如今為了大局,只能捏造出強奪她的假象。

他把接凝珑出獄的計劃跟李昇講了講。

倒是很可行,不過李昇想得遠,為程延與凝珑的未來擔憂。

“你還嫌她不夠恨你啊。”李昇提眉斥道,“我早就勸過,你要想逃出來打仗,那就該讓一個傀儡假扮你,先待在凝府,與他們一起被捕入獄。你倒好,直接搽去易容膏騎馬打仗,該做的掩飾一點都不做。”

程延沉默下去。

李昇又說:“她現在認定冠懷生是騙心騙身的騙子,是徹底背叛她的叛徒。我要是她,恨不得把你給撕了。你倒好,不僅不避風頭,反倒想用冠懷生的身份把她帶出來。也不知你是膽子大還是沒腦子……”

程延嘆了口長氣,避而不答。

李昇無可奈何,“也罷。消息一旦放出去,我們便要把這出戲演得天衣無縫。我貶凝家,你強奪凝珑,一套戲演下去,自然會降低他們的疑心。”

說是“滿門問斬”,其實凝家人一個都不能動。

不過李昇到底沒真正說過要問斬凝家,他利用輿論,将一個不可信的謠言越傳越真,讓那些急着跳腳的小人現身,自己隐退看戲。

風聲傳得很快。

待程延走到垂拱門前,諸位老臣已經聽探子來報,說凝家問斬在即。

這時候人也不吵了,都在竭力掩飾臉上的笑容。

為首的是中書舍人顧均益。

顧均益捋着白花花的須髯,“官家有眼,這次嚴懲凝家,也算是凝家罪有應得。”

他估計程延這時心裏不好受,便嘲諷道:“世子以後要睜開眼睛選一選合适的同僚啊,萬一再被偷家,那就不好喽。”

程延故作落寞,“舍人教訓得是。”

老臣紛紛偷笑,那喜悅勁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

消息只是剛放出來,他們便似大獲全勝。

程延目送他們走遠,可心裏的窩火勁怎麽也憋不住。

索性撿起一塊小石子,“嗖”地彈中顧均益的腿肚。

顧均益當着同僚的面摔了個狗吃屎。

年輕時還能捂着腿肚怒罵幾句,如今年邁,只能趴在地上連連哎唷。

他立馬想到這是程延在蓄意報複,指着身後:“你……你……”

而他身後什麽都沒有,程延早已消失不見。

顧均益把腿肚憤恨一蹬,差點被氣死。

*

寧園。

十三把一個木箱擱在程延面前。

“主子,這是你要的東西。”

程延擺擺手,讓他退下。

凝府現在被搜刮得比清湯寡水還幹淨。府邸還是那個府邸,可人去樓空,人氣全無,顯得很陰森。

程延把凝珑屋裏的所有物件都搬了過來。

大到拔步床,小到一盒胭脂,都規矩地擺在另一間屋裏。那屋的陳設與她原來的卧寝一模一樣。婢子每日去打掃幾遍,屋裏幹淨,随時能入住。

這個木箱因為不顯眼,差點被抄走。

髹紅木箱扣着一把粗劣木鎖。箱是她的,鎖是冠懷生送給她的。

程延憶起過去。

他作冠懷生時,喜歡出門跟老師傅學各種手藝,回來後不斷練習手藝。

冶鐵鑄銀,木工焊工都很精通。有幾日他特別喜歡做手工活兒,三天兩頭往她屋裏跑。有時給她一套金銀項鏈,有時給她一把木鎖,有時給她各種各樣的小玩具。

她只會翻個白眼,嗤笑他手藝不精。至少他看見的所有反應,都是她的嗤笑不屑。

她說:“這麽難看的物件,狗都不稀罕!”

她說:“罵你是賤狗,還真把自己當一條狗了?什麽破銅爛鐵都往家裏帶,你當我這裏是狗窩啊?”

她說:“趕緊滾,難道你還等着我說謝謝你?”

當着他的面,她把那些小物件狠狠一摔。

他失望離開,以為她都把那些給扔了。

可他沒想到,那個被她罵“醜到一個新高度”的小木鎖,竟會別在被她誇“價值萬金”的黃花梨木箱上面。

這小木鎖其實是一道機關,把鎖頭往內一掰,就能把鎖解開。

“啪嗒。”

木箱斜開一條縫。

程延打開了木箱。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被擺在正中央的一對小泥人。

恍惚間,耳邊蹦出一道聲音。

“喂,別看了。不買,趕緊跟我走!”

程延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有些感動又有些心酸。

又想起當時待在那倌館裏,他發現屋裏少了一位男郎。他還在瞎想那男郎會不會與凝珑發生了什麽私密事,如今卻後知後覺,想來凝珑就是在那時讓男郎替她出去買泥人的吧!

那夜凝珑是故意氣他,所以哪怕她對小倌無意,也得裝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勢必要把他氣死。

聽聞這些小倌最愛宰客,凝珑怕是被宰過去不少真金白銀,才能請得動人家出山。

她那麽仔細,卻還是彎彎繞繞地花重金把泥人買下。

再仔細看去,原來他以為被扔走的那些小玩意,今下都好好地卧在木箱裏。

木蜻蜓、金耳墜、銀簪、陶瓷瓶……

那些被她說醜不拉幾的物件,都被她好好珍藏了起來。

放在最不顯眼的地方,讓這些物件,連同倆人只見那點不清不白的情意,一起落灰。

凝珑很聰明。她曾無數次懷疑冠懷生就是程延。

她已經掌握足夠多的證據,只要她敢直面真相,她立馬能破出冠懷生就是程延。

但她不願深想,寧願信冠懷生是程家私生子,都不願信冠懷生是程延。

她就是那麽寵愛,甚至是溺愛冠懷生。

她把那些情意,藏在她鮮豔的裙底。他以為探進裙裏,以為看到的只是她那幽深神秘的世界,卻沒想到,那裏面還是不可多得的真心。

高貴的小娘子很會察言觀色,讨好撒嬌簡直是信手拈來。但她學不會大方地表示真心,只能別扭地喚他來,說一句:“喂,我要罰你。”

程延一直以為,他們過去那些事不過是年輕人特有的躁動。

他動了真心,但他沒想到,凝珑也動了真心。

而他用理所當然,親自踐踏了她的真心。

他或許明白了為什麽她那麽恨冠懷生。

但,為時已晚。

*

诏獄。

又過去幾日,獄卒漫不經心地給凝家人講外面傳來的最新消息。

“聽人說,只是聽說啊,陛下是不可能再見你們了!都傳你們家要被滿門問斬呢!”

話音剛落,岑氏便哭暈過去。

凝玥趕緊掐着岑氏的人中,一聲聲娘喊得無比凄慘。

凝檢已經明白陛下想做什麽。陛下辛苦排一場大戲,那他也得好好附和,演得酣暢淋漓。

凝檢再也抑制不了內心的苦悶,抓着鐵欄杆痛徹心扉:“陛下,我錯了,求你再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演得認真,還落了兩滴淚。

凝理自然不信陛下當真會處死凝家所有人。他在诏獄裏安插了幾個巫教派的線人,往常這些線人會借問話之由把他叫出,給他通風報信。

可現在不知怎麽回事,早該到的線人遲遲未到,來的都是他不熟悉的陌生面孔。

凝理心裏一慌,線人一事想是已被發現,所以他現在不知道斬首是真還是假。

凝珑平時無比鎮定,因為她觀察到,平時凝理與凝檢這倆狐貍都是勝券在握,所以她便以為,自己萬不會死,甚至還能風風光光地走出去。

可今日,一向老謀深算的凝檢跪地痛哭,一向平靜澹然的凝理無比慌亂。

看來是真的要去赴死。

凝珑的心徹底涼透,擡頭望着一縷陽光,只覺這樣溫暖的陽光,怕是見不了幾次。

真到生死關頭,她反倒哭不出來。

反而是雲秀再也藏不住眼淚,小聲地哭着,哭還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凝珑。

“姑娘這麽好,怎麽就要……”

那個“死”字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只淚眼汪汪地貼緊凝珑,想在最後時刻多看她幾眼。

到處都是哭聲,到處布滿絕望,凝珑這時倒成了最平靜的那個。

因為平靜,又被凝玥罵她是白眼狼。

見罵白眼狼不起效,凝玥又臭罵冠懷生,罵完他再罵凝珑:“都是你這個掃把星,你在哪,災禍就在哪!”

本來凝珑都在心裏恨着冠懷生,如今聽凝玥這麽一說,恨意更甚!

一時怒氣上頭,凝珑氣沖沖地走過去,一下把凝玥揪起來,“啪”地扇她一巴掌。

凝玥的臉立馬浮現出巴掌印,“你……你敢打我!”

她想把岑氏推搡醒,可岑氏尚在昏迷。那邊父兄都失了半條魂,沒人能來給她撐腰。

凝珑再不願忍讓,“打的就是你!反正都要死了,死之前我非得把這口惡氣出一出才行!”

“死”字深深刺痛了凝玥,她不顧得委屈,跟凝珑厮打在一起。

雲秀抹一把淚,也加入了這場大戰。

凝理還在焦慮地來回踱步,尚弄不清實情。凝檢還在跪地嚎啕大哭,把自己演得心累。

過會兒,凝理終于注意到對面牢房的動靜。

仨人扭成一團,難舍難分。

“夠了!”凝理怒斥道,“凝玥,你還要不要臉!你現在跟潑婦有何區別!”

凝玥被吓得身子一抖,正好又挨了一巴掌。

凝理十分頭疼,“大妹妹,你不要鬧了。”

又厲聲責備雲秀:“天底下竟有你這種賤婢,不識好歹,還敢打主家!”

自此三人終于分離開來。

凝玥臉頰紅腫,頭發松散。雲秀衣裳淩亂,嘴角滲血。

惟有凝珑只是掉了根木簪,發絲頃刻散落,貼在腰間,旁處毫發無損。

凝玥見自己慘敗,差點氣暈過去。

這幾日,外面風聲傳得沸沸揚揚,诏獄裏哭聲不斷,像座人間監獄。

凝珑依舊盯着高窗看日光,心裏期盼着轉機出現。

等啊等,等到幾近麻木時,終于等來一道轉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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