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暴雨

第63章 暴雨

◎為什麽偷親我?◎

冠懷生的氣息總能令她安心, 這是件很奇妙的事情。

她蓋住他的眼,“不要看。”

他抿緊唇瓣,親了親她的手心,“為什麽不能看?”

凝珑又測了測他的體溫, 還在發熱, 燒還沒退下去。

“不能胡鬧, 你還在生病。”

他慢悠悠地翻過身,把她壓在柔軟的床褥裏, “那你為什麽偷親我?”

說得凝珑羞得反捂起她自己的眼,“你……你管我。”

“我又不是不讓你親。”

他拿略幹的唇瓣磨她,從脖頸一直磨到她的側臉。他的身比暈倒前要更熱, 卻只是環緊她的腰蹭了蹭, 什麽都沒做。

凝珑有些詫異, 聽他說道:“你一定很累吧, 陪我好好睡一覺吧。”

這話其實是在表示他很累,帶病在身不要做一些運動。

凝珑鬼使神差地揉了揉擱在她胸前白肉上的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發絲從她指節中間穿過, 滑溜溜的,像一條條躍動的魚兒。發尾有些打結,她耐心地一遍遍捋開。

他用少許重量壓着她,什麽話都沒說。

之後用盡全身力氣, 擡了擡眼皮,瞥了眼床幔外的風景。

風雨交加, 雷電轟鳴, 青帳搖晃,燭火葳蕤。仿佛外面的殘酷半點都進不了這間溫馨小屋。

懷中即是天地。

冠懷生蹭了蹭, 此刻他更像一條護食的狼狗。又嗅了嗅她的發香, 她摸他的腦袋時, 她的發尾就似一叢蘆葦蕩,時不時劃過他的側臉。

之後不容多想,便沉入夢鄉。

凝珑也陪他睡了一夜,次日起來發現他的燒退了,可自己心裏反倒惆悵起來。

她的舅舅死了。

她心裏那個吝啬精明,偶爾流露真情的舅舅,後來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

冠懷生說,他幫着凝理拉皮.\\條,摧殘無數幼女,濫用無數酷刑,只被劍刺了一下就死了,這懲罰于他而言實在太輕。

她心裏震驚,但卻無法對舅舅恨得那麽深。

舅舅當真是這樣嗎?

也許有些事只有自己親眼看見、親身經歷才會選擇相信,才會恨得真切。

外面暴雨将歇,冠懷生尚未睡醒,她帶着一隊侍衛,悄悄爬了一座山。

凝檢就葬在半山腰。

臺階高而陡,每道階面都布滿青苔。凝珑慶幸她換了雙雨靴過來,否則定會摔得不輕。

這座山頭是冠懷生的地盤,離他們所住的院又近,所以凝珑并不擔心會再遭遇不測。

守靈出殡萬事沒有,只是簡單尋了張棺材,把凝檢的屍身搬了進去。又找來一塊木頭,削成長片,紮在墳頭前面。

這看起來像是一座野墓,仿佛埋着一個乞丐。

凝珑燒了一盆紙錢,想說些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

眼下她支支吾吾,當日在蘇州時,凝檢把她叫到身邊,也是支支吾吾着不知道該說什麽。也許他是想求助吧,他知道一旦上了巫教的賊船,就再無回頭的可能,最終會落個衆叛親離的下場。可他終究什麽都沒說,讓凝珑坐船回京時多添些厚衣裳,免得生病。

他對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是:“路上注意安全”。

今日的風刮得令她頭疼,她摁穩鬓邊搖搖欲墜的步搖,只覺經歷的許多事都不真切。

凝檢因貪污受賄,挪用國庫公款被捕诏獄,後來雖在明面上是被冠懷生所救,實則是陛下想再給他一個機會。可惜凝檢最終沒把握好這個機會,白白失了陛下的信任,讓陛下一步步對他死心。

天上又開始飄起小雨,侍衛把傘穩穩地打在她頭上。

凝珑站起身,環視着眼前的一片青綠。頭頂的青紙傘,她的青衫,青綠的山野,到處都是綠盈盈的,仿佛燃着數不盡的希望。

明明看到了希望,可凝珑心裏還是無限悵惘,悶悶的,如同福州的天氣,始終放不了晴。

同樣感到悵惘的還有岑氏與凝玥。

凝理雖故意瞞着凝檢犧牲的消息,可在母女倆的不斷打探下,她們最終還是得知了這個重大消息。

岑氏眼前發黑,一下病了五日。凝玥日日伺候着這個失去夫君的娘,自己也憔悴不少。

福州兩方交戰,局面漸漸陷入了僵局。

冠懷生窮追不舍,砍了凝理一個又一個左膀右臂。如今凝理想光明正大地撤離福州到其他的大後方稍作歇息,已是不大可能。他無心去關心親人的心情,苦心冥想要怎麽尋個正當理由逃出去。

自凝檢死後,冠懷生帶着幾萬精兵瘋一般地剿滅巫教餘孽,巫教損傷不少。如今福州淪陷大半,局勢愈發不利,凝理本就頭疼。現在好不容易騰出空閑時間去關心一下親人,又見她們倆哭天搶地。

凝理更加頭疼。

他穿着一身髹黑的教袍,身上唯一的白色是胸前別着的一朵白花。走進屋,一面慢條斯理地解下手套,一面輕聲安慰道:“娘不要太傷心。爹是死有餘辜,誰叫他當初貪了不該貪的,否則兒子後面行事也不用這般受限。”

岑氏面如死灰:“你爹死了,你連淚都不滴一滴嗎?”

“傷心有什麽用?人死不能複生。”凝理坐到桌邊,倒了盞熱茶小口呷着。

岑氏無比絕望,寧肯把頭瞥過去看窗外風景,也不願給凝理半個眼神。

她道:“家門不幸啊,我怎麽養出個你這樣不孝順的兒子。”

凝理聲音清冷:“娘現在後悔了?當初把我送給顧将軍做交易的時候怎麽不後悔?”

凝玥正待在一旁熬着藥湯,聞言,望着岑氏:“娘,這是怎麽回事?當初大哥不是自願跟着顧将軍到外歷練的嗎?”

凝理不屑地冷哼一聲,“好一個‘自願’!”

他陷入過去那段黑暗的回憶裏。

凝檢不是第一次把手伸向國庫。十幾年前,前朝幼帝即位,初期凝檢遭宰相尤無庸拉攏,尤無庸給他個參知政事的官職,位同副相。凝檢嫌月俸太少,貪了一些救災的金銀,導致地方鬧災不斷,死了好些平民。

大理寺奉命查貪污案,凝檢為自保,不得不拿出更多金銀賄賂當時輔助查案的顧将軍。顧将軍是尤無庸老家的外甥,當時程家尚未崛起,朝裏尤家獨大,只要關系夠硬,事情自然能解決。

後來把貪污罪推給了旁人,凝檢得以自保,卻也被貶到禦史臺當官。

顧将軍疼愛凝理,偏偏他膝下無兒,凝檢便主動提出把凝理過繼給顧将軍。事情未成,但凝理卻認了顧将軍做幹爹,後來随他在外征戰學習。

顧将軍是個忠厚好人,但被當作工具一樣送來送去的陰影卻深深地亘在了凝理心裏。從那時開始,他便發現凝家都是冷血自私的人,包括他自己。為達目的,連親人都能舍棄,這樣的親人就是留着又有何用?

從那時開始,他開始想争權,不再受人控制,所以慢慢建立了“巫教”。從那時開始,他開始對凝珑産生了扭曲的愛意。

如今岑氏也把他這遭經歷都跟凝玥說了一遍,凝玥震驚得把唇瓣撮圓,不知要說什麽。

“造孽啊。”岑氏嘆道,“這都是報應。”

想出讓凝檢主動尋死這個計謀時,凝理心裏十分痛快。當初老子把小子送走,現在小子親自把老子送走。兩樁貪污案,改變了凝家每個人的命運。凝理唯獨不恨凝珑。

凝珑是凝家唯一的好人,所以他才愈發渴望得到權力,好能把她奪回身邊。

凝檢眼神一暗,心裏有一脫身計謀落成。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是連綿不斷的山脈,他們就躲在山裏。

凝理意味深長地說道:“福州多有山體滑坡,盡量不要出去,好好待在屋裏。”

說罷便折身慢悠悠地走出屋。

推門前,凝玥說道:“大哥,你背後洇了血,是受傷了吧,趕快去處理吧。”

凝玥天真以為,只要假模假樣地多關心關心他,他就肯放過她們母女倆。

凝理卻覺得他的尊嚴被侵犯了。

他後背被冠懷生的手下治山狠狠砍了一刀,傷口極深,怕是要留一道疤。他不怕留疤,就怕以後凝珑害怕。他故意穿一身黑袍,故意撒很多藥止血,只傷口還是在出屋前崩開了。

他以為自己是掌控他人性命的神父,但凝玥這句虛情假意的話把他拽下神壇。

回了屋,凝理狼狽地止血。上藥時,蘇輝過來禀事。

“接下來打算怎麽辦?”蘇輝人高馬大,臉黑黑的,“要不伺機逃走?再不逃,你我都得被他捆到朝廷去見狗皇帝。”

“等。”凝理淡聲說,“福州春夏交季時多有山體滑坡,我們等山體滑坡。”

“什麽意思?我不懂。”

“趁山體滑坡放出我假死的消息,送去幾具屍體打消冠懷生的疑心。之後趁亂去閩州的蟲瘴山,山裏有瘴氣,巫教內部的人喝過藥,能抵抗瘴氣,但外人卻不能。山谷裏蠱蟲多,能為我們所用。這地易守難攻,他們若敢來,定把他們打得有去無回。”

蟲瘴山是巫教的最後一道屏障,若守不住山,那巫教便會徹底淪陷。這是個險招,但勝算更大。

蘇輝說好,說完正事,又提起凝珑。

“你那個好妹妹,什麽時候能借我玩一玩?”

“急什麽?”凝理冷笑道,“她又逃不了。”

蘇輝在男女之事上從不設防,聽罷凝理的話,狂笑不止,一面走出屋去。

他一走,凝理的臉立馬拉了下來。

蘇輝啊蘇輝,你是去不了蟲瘴山的。

到時你就跟着幾個替死鬼一起埋在山石下吧!

凝理“咯咯”地笑起來,笑聲喑啞詭異,像個飄忽不定的鬼魅。

*

冠懷生也同樣強調了山體滑坡的危害性。

凝珑扇着青篦扇,有些疑惑,“那咱們要不要在雨季之前動身回京?”

冠懷生卻仍想乘勝追擊,“等把福州完全攻打下來再說。現在攻打進程進入收尾階段,這時貿然離開,往後再想重擊巫教派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大事不能耽誤,凝珑便支持他繼續帶兵攻打。

其實催冠懷生趕緊結束戰事也是為大家的身體着想。

閩南一帶入秋便會起瘴氣,這一帶的老百姓從小服用藥湯,因此能抵禦數日不散的瘴氣,忍受潮濕悶熱的天氣。但他們這些在中原長大的卻會受瘴氣影響,如今雖也在服用藥湯,但這藥需得長期服用才有效果。他們不過服用十幾日,效果幾乎沒有。

冠懷生知道她有心結,見她終日悶悶不樂,便趁空閑時,帶她去釣魚登山,放松心情。

這日凝珑跟着冠懷生在湖邊釣魚,随意側目望去,發現他身上多了幾道傷口。

凝珑眼裏不自覺地染上心疼,“你怎麽又受傷了?”

冠懷生:“打仗哪有不受傷的?”

凝珑:“留疤不好看。”

冠懷生:“你怎麽不問我疼不疼?”

凝珑不耐逗,抓住他的耳朵,惡狠狠地問:“那你疼不疼?說啊,疼不疼?嗯?”

冠懷生嘻嘻哈哈沒個正形,他輕佻的話語配上潇灑不羁的臉,很有說服力。

“反正又沒傷到要害。”他借巧力把凝珑拉到懷裏,把自己手裏的釣魚杆塞到她手裏,“要不要來驗驗貨?”

凝珑傲嬌地“哼”一聲,“沒臉沒皮。”說罷便不再想他,專心致志地釣魚去了。

冠懷生暗自松了一口氣。

他沒告訴凝珑,這麽多場仗打下來,其實他與凝理有幾次正面交鋒。

凝理不善近攻,卻極善下毒。他下毒,冠懷生中毒,兩方暫停戰事。之後冠懷生解毒再戰,他再下毒,反反複複……

有些毒解了,有些毒卻極其難解。

毒積攢在身體裏,冠懷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發作。大夫說,也許永遠不會發作,反而會變成良藥治好其他傷;也許一發作就永無寧日,不得安生。

這毒是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爆了。他不願說出去攪亂凝珑的心,便故作輕松,只要她不往深處問,他便不會主動去說。

因怕山體滑坡傷到她,所以休戰時冠懷生一直陪在她身邊,不敢離開半步。

凝珑最近覺得他格外黏人,“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說話時,她正給他上藥。

他上半身沒穿衣裳,下半身只一條亵褲,趴在長榻裏,把一面寬闊多傷的脊背面向她。

凝珑故意把手一抖,藥粉便在他的傷口處多落了一些。

冠懷生倒嘶一口冷氣,“沒有事瞞你。福州的雨季快到了,每座山都有滑坡的風險。咱們住在山裏,保不準會遭遇不測。”

凝珑覺得好笑:“你陪着我,山就不滑坡了嗎?”

冠懷生回道:“陪着你,心安一些。萬一你再不告而別怎麽辦?”

凝珑氣惱地捶他一拳,“我什麽時候說要不告而別了?再說就算要走,也不會選在雨季出走,我不要命啊?”

冠懷生握住她的手親了親,“不氣啦,晚上我戴小兔發箍,穿緊身黑裙,怎麽樣?”

凝珑想他思維太過跳躍,“你穿裙,那我穿什麽?”

冠懷生慢慢擡起身,離她越來越近,“你什麽都不穿。”

……

晚上她才知道冠懷生為什麽要穿上裙裳。

那裙系帶多,脖間系一道,胸肌與腹肌以及更下都系一道,把他的緊實身材完美呈現出來。

他塞給她的是一個胡蘿蔔狀的假杆子。

她有些羞,全身都粉紅粉紅的,指節揪緊又松開。

“為什麽要我吃假的?”她羞得把臉捂緊,聲音輕飄,卻一字不落地飄進了冠懷生耳裏。

他谄媚地親了親她泛紅的耳垂,“想讓你看看真的和假的哪個更好。”

又支起胳膊,四處點火。

凝珑擡起一節藕白的小臂,環緊他的脖頸,“當然是真的好。”

夜裏又開始下暴雨。

冠懷生把她哄順,起身去關窗戶。

風暴将至,希望一切事情都會如他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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