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42章

◎紅了別甩了我就行◎

李京爾沒有耽擱, 去辦住院手續了,留下明笙和傅西洲面面相觑。

兩個人都繃着。

一個保持冷酷本色故作假寐,一個若無其事刷着手機, 互相當彼此是空氣。

隔壁床是個突發心梗的老爺爺,雖然已經救過來了, 但情況還不穩定, 插着管子死氣沉沉躺在那裏, 待會要轉去ICU觀察。

陪床的是他的老伴,也是滿臉皺紋一頭銀發, 抹着老淚跟旁人哭訴, 他們只有一個獨生子, 已經工作定居在澳洲,現在人還在飛機上颠簸,不知老父親能不能等到他。

人間慘劇也不過如此。

明笙面無表情地聽, 轉頭瞥一眼淚眼婆娑的老人家,只覺得衰老本身已經夠可怕了,若還伴随着孤獨和病痛,可怕指數翻倍。

“別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幽幽開腔,“看我。”

明笙回眸, 見他仍舊故作姿态地閉眼,病成這副樣子竟然還不忘耍帥,頓時又氣又想笑。

“看你逞強,還是看你裝酷?”

明笙語氣微涼,“那我還不如看別人, 至少人家真實。”

傅西洲瞪眼, 語氣微愠:“我都病了, 吐了那麽多血, 你是我女朋友,不是應該對我噓寒問暖嗎?”

頭一偏,振振有詞說:“你看隔壁床老太太,對老頭子多好。”

“可是人家是幾十年的合法夫妻,我只是地下女友。”

明笙精準地知道如何戳他肺管子,“誰知道你有幾個地下女友。”

“你……”

傅西洲情緒一波動,整個人立刻痛苦得蜷成一尾蝦,捂着腹部臉色白得吓人。

“傅西洲你怎麽了?要不要叫醫生”

明笙沒想到怼了兩句他就狀态不對勁,後悔自己一時口快,不該在他生病不舒服的時候出言激怒他。

傅西洲搖搖頭,側身背對着她,已經難受地吐不出一個字來。

“對不起。”明笙低低道歉,長睫不安地扇動,“我去叫醫生過來。”

等她找到急診醫生,匆匆趕回到病房,又是另一番驚心駭目的場景。

傅西洲嘴角挂着殘留的血絲,連帶白色床單上也沾着一小灘黑紅色血跡,剛吐完血的他奄奄一息,雙目緊閉,狀态很糟糕。

明笙整個人都懵了,傻站着一邊目睹醫生沖上去檢查,眼尾泛着淚花。

都怪她不好。

好像習慣了他總是很強,強到無法戰勝,她從沒有意識到他也是血肉之軀,這副身體也會生病虛弱,不堪一擊。

李京爾恰好進來,見狀也是神色沉重,一言不發。

“別擔心,會沒事的。”他安慰明笙,“西洲身體底子好,屬蟑螂的。”

再多的安慰就沒有了,畢竟眼下這情況,誰見了都要說一聲“慘”。

醫生到底大風大浪見多了,檢查了他的身體狀況,說各項身體體征目前看沒什麽大問題,但既然還沒有止吐,說明病程還是處于兇險之中,要嚴密觀察。

他建議馬上入院治療,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然後他就忙別的去了。

傅西洲疼了一會兒,逐漸适應了,見明笙梨花帶雨杵着,皺眉說:“哭什麽?放心,不會讓你守寡。”

明笙可憐巴巴抹着眼淚:“你都沒娶我,我也守不了。”

傅西洲兩眼一翻,她慌忙改口:“我是烏鴉嘴,當我沒說,你別再生氣了,剛才好吓人。”

她臉上淚痕未幹,一副聽話乖巧小媳婦樣,傅西洲堵在喉嚨眼的這口氣也就順了。

護工很快到來,将隔壁的大爺送到ICU去了。

緊接着是傅西洲,轉進了住院部八樓。

待一切安穩妥當,已經是上午八點。

廖擎買了早餐回來,明笙囫囵吞了兩個小籠包,就吃不下去了。

她沉默的目光和傅西洲對上,他說:“上午試鏡陪不了你了,我讓京爾陪你一道。”

明笙小聲嗫嚅:“不用了。”

傅西洲黑着臉一口否決:“當然要,你就長着一張很好騙的臉,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去。”

“試鏡八點半。”明笙垂着頭,“來不及了。”

傅西洲摸出手表瞄了一眼時間,抿着薄唇:“怎麽來不及?還有半小時。”

“可是我不想去了。”

明笙心情亂糟糟的,她當然明白好的機會錯過就錯過了,機會女神垂青她一次或許就不會給第二次,也許下半生就這樣平庸下去,她還是普普通通的明笙。

可是她仍舊清晰記得他沾着血漬的手緊緊包裹她時的溫度。

——有點冰,有點涼。

不像平時,他就是個充滿生命力的火爐,随時随地能給與她溫暖。

她真的可以在他如此脆弱需要她時,毅然扭頭離開嗎?

明笙扪心自問。

她好像做不到。

媽媽離開時她并不在身邊。

病危的媽媽預感到大限已至,在昏迷之前,拜托一位阿姨帶她參加一個短途夏令營,童年的明笙記得,那個夏令營特別好玩,她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阿姨在邊上靜靜看着她,悄悄抹着眼淚。

後來夏令營結束,她就永遠失去了媽媽。

童年留下的陰影在她成年後也無法消弭,以致現在,她根本沒有勇氣潇灑離開。

傅西洲見她垂着眼皮又一聲不響做起悶葫蘆,想攬她到懷裏,又有心無力,頓時垮臉,生自己的氣。

“想去就去,別考慮我,我剛說了,命硬死不了。”

他态度難得友好,就連緊繃的語氣都透着非同尋常的妥協,“沒道理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你卻不能。”

“紅了別甩了我就行。”

正僵持着,廖擎突然開門進來,滿面驚慌。

“西洲,明笙不能在這了,我看見徐阿姨了,正在護士臺問你房號呢。”

李京爾詫異:“你跟誰透露西洲住院了?”

在三道齊刷刷的視線注目下,廖擎有點心虛氣短:“買早餐的時候跟我媽提了一嘴。”

傅西洲暗幽幽看着他,目光差點把他撕成碎片。

李京爾做護花使者送明笙出來,往徐茵過來的反方向疾走,明笙一路沉默,直到站在電梯口。

“放心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李京爾将她的低落看在眼底:“西洲有什麽情況,我再跟你說。”

“他都在醫院了,有醫生關照着,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明笙強打起精神微笑,“幸好他有你和廖擎這樣的朋友。”

她婉拒了李京爾陪同試鏡,表示項目很安全,李京爾似乎也知道這試鏡機會就是妹妹推薦的,也就不再強求。

明笙不宜再久留,進了電梯間後嘴角的笑意收斂,嘴角笑肌仿佛有千斤重,令她如何努力牽動肌肉,都不能再強顏微笑。

從住院部步履匆匆出來,明笙低頭從包裏翻手機,既然傅西洲這裏不需要她,她便還是按照原計劃,正常去參加試鏡。

結果一不留神,倉促中撞到前方一個迎面而來的人。

是位外表豐腴的中年婦人,對方身形比她魁梧得多,撞得她歪了身體,包也不慎掉落,裏面的随身物品散落一地。

“對不起……”

明笙道歉,慌亂中擡眸,餘光瞥見婦人後方站着一個十分眼熟的身影。

竟是有段日子沒見的蘇映月。

她手中捧花,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和幾個人一起,安靜等待電梯。

就在蘇映月即将扭過臉的剎那,明笙心跳如擂鼓地迅速側過身蹲下,将下巴壓得更低,動作飛速地撿起地上散落的東西。

那位婦人沒有立即走,大有要教訓她的意思。

“小姑娘以後走路要看着點,這還好是在醫院,要是換個地方,我叫醫生都來不及。”

“阿姨對不起……”

明笙沒想到對方難纏,只能疊聲道歉,只是聲音壓得極輕。

并不确定蘇映月有沒有看過來,只是餘光注意到不遠處的她原地駐足片刻,似乎目光也被這邊的小糾紛吸引了幾秒。

明笙只求別被她認出來。

電梯門開,烏泱泱的一群人都進了,轎廂門關上,明笙撿完了所有東西,同時長舒一口氣。

住院部病房八樓。

徐茵看着病床上滿面病容的兒子,默默垂淚。

她并不知道丈夫昨晚安排了兒子和同父異母的弟弟吃飯見面,傅景淮對傅西洲停止創業的最後通牒,更是毫不知情。

只以為傅西洲這回又在外面花天酒地,過于出格,釀出禍事。

“你是不要命了嗎?幾種酒兌着喝,喝出事,讓媽媽怎麽辦?”

因是單人病房,她煩躁心疼,朝兒子大發脾氣,“你知不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有人是要捂着嘴偷笑,取而代之的。”

“媽,等我死了再哭喪好嗎?”

耳邊都是怨婦的哭哭啼啼聲,惹得傅西洲黑臉不高興,他穿着藍色病號服,混賬氣焰不改,“有時間哭,不如再去查查我爸還有幾個私生子,我看也不止這一個,有幾年他不是老飛日本嗎,說不定偷偷養了個日本女人,每天對他點頭哈腰,可比你溫柔多了。”

“小三都爬到媽媽頭上叫嚣了,你爸都在外面搞小家庭了,我跟你爸都快玩完了,你還在我傷口上撒鹽,我幹嘛生你這個棒槌!”

徐茵氣不過,出手拍混賬兒子。

傅西洲擡手欲躲,之後捂着肚子“哎喲哎喲”在床上翻滾,五官皺成一團,不停喊“疼”。

徐茵吓得奔出去大叫“醫生,醫生,快點過來”。

醫生照例過來飛奔而來,又是一通檢查,确認傅西洲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嚴正提醒徐茵不要讓病人激動,他的胃現在很脆弱,情緒必須保持平穩才行。

徐茵擔驚受怕地點頭,又開始抹淚。

随後女強人附身,踩着高跟鞋铮铮踏出病房外,挑了一個角落,把正在公司開會的老公罵得狗血淋。

兒子昨夜酗酒,鬧得胃出血差點死在清晨的急診室,是不是被他這個老子刺激的?就這麽迫不及待想跟大兒子炫耀他有小兒子的事嗎?有小兒子了,大兒子的命就不是命,反正他有plan B了是吧?

徐茵火力全開,借着兒子住院把這段時間積攢的郁氣狠狠發洩了一通,傅景淮自知有愧,提早散會,正在趕來醫院的路上。

等挂了電話,徐茵又一改剛才的悍婦樣,變成高貴溫雅的貴婦。

她慢悠悠調轉目光,看向小心翼翼站在不遠處,正捧花等待她的蘇映月。

蘇映月的媽倒是個人精。

三番五次約她喝早茶,今天總算約上了,期間她接到廖擎媽的電話,心急火燎趕來醫院。

這蘇映月就前後腳到醫院,趁着她心情不佳,大獻殷勤。

“徐阿姨,西洲怎麽樣了?”

蘇映月乖巧靠近,面色流露出深深的擔憂,“我能去探望他嗎?”

“映月,改天吧。”徐茵笑着婉拒,“醫生說了,他現在最需要安靜休息。”

“好的阿姨,那改天我再來。”

蘇映月很會辨眼色,在有身份地位的長輩面前更是收起所有的放浪形骸,乖得不像話。

她跟在徐茵身後,猶猶豫豫,似乎有話要說。

徐茵微擡眼皮:“還有事?”

“阿姨,有個事我想跟你說。”

蘇映月殷勤湊上前去,“剛才在樓下,我好像,看見明笙了。”

徐茵眼中精光一閃,表情瞬間淩厲:“你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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