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修羅場

修羅場

我曾經為了取材去過一次偶像組合的後援會活動，那是我第一次全方位地感受到一種群體的瘋狂。一首并不好聽的歌曲，一段平平無奇的舞蹈，卻能在一群人的狂歡之中被吹捧得天上有地下無。人總是會把自己想象得格外理性、勇敢、有謀略，但事實上，在心智被影響的時候，很少人才能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态是不對勁的。人在不理性的時候很難做出理性的事情

冷亦寒、沈月婉、溫世白似乎就陷入在這種情緒中，沈驕陽有點摸不清狀況，走到邊上跟我走一邊，小聲地吐槽：“壓抑死了，等會兒你坐我的車吧，咱們把世白帶上，由他們兩個讀空氣去。”

我心說溫世白還不一定願意跟着你呢，人家也是劇情主要角色，只不過現在還沒到你出場而已。

冷亦寒瞪了一眼溫世白，他們明明昨天關系還不錯，尤其是溫世白提醒了冷亦寒之後，他們關系基本都到了破冰點了，現在卻又忽然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微妙和不自然被誇大，我現在真的有點後悔我為什麽在無意中修改了那麽多情節，原著中是有的，這一段是溫世白對沈月婉一見鐘情後第一次和男主冷亦寒碰面，也是所有讀者都很期待的“修羅場”，但是感情的修羅場卻因為沒有情感遞進而變得古怪。

我不敢吱聲，隐約開始理解為什麽我心裏的聲音要告誡我不要對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在這個一切既定的故事裏，我是一個闖入的不速之客。

但是難道我就是唯一的不确定嗎？那麽應該怎麽解釋在沈月婉出現前，冷亦寒和溫世白又是另一種個性呢？我确實影響了他們，但是我也早就确證了，他們展示出來的個性和他們在書裏被描寫出的個性是有區別的。這是怎麽回事？這本書的故事到底是什麽意義？

我坐在副駕駛上咬着手指，沈朝陽大概看我表情不虞：“世白今天是有點怪怪的，也不跟我說話，也不來這輛車，就盯着冷亦寒那個未婚妻看，他平時不是這樣的。”

我從前排後視鏡看了一眼他，只能半真半假地打趣：“說不定溫世白喜歡人家呢？”

“哈？”沈驕陽忽然提高了音量，“為什麽啊？溫世白怎麽可能喜歡沈月婉啊？”

本來我也就當一個笑話，沈驕陽忽然這麽強烈的反對反而讓我覺得有點怪怪的：“幹什麽啊？為什麽忽然那麽講啊，你就是溫世白好朋友，人家喜歡誰你也不能确定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世白喜歡誰都是可以的，他喜歡你我也不會意外啊，畢竟喜好這種事是自由的。”

——我謝謝您啊！

沈驕陽在紅燈停了下來，皺着眉搖搖頭：“但是那個沈月婉不應該啊，世白是不會喜歡其他人的未婚妻的，這點，我作為他這麽多年朋友是知道的，這是他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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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意思？”原作中溫世白并沒有任何這方面的表現，他從始至終都是在知道沈月婉是冷亦寒的未婚妻的情況下開展的追求，不過這種行為也算不上不道德，因為冷亦寒對沈月婉真的相當霸道。但是溫世白有“不追求別人未婚妻”這條禁忌？這是我全然不知道的？

“世白他爸媽是開放婚姻，他媽媽曾經也有一個情人，鬧得挺大的，爸爸更不用提了。他自己就是不忠誠的婚姻的受害者，而且世白自己跟我說過很多次，他是一個有着情感潔癖的人……我認為，無論一個人如何被其他人的外在條件吸引，他的內心應該都還是以自己的選擇和判斷為為第一位的。”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是的，任何關系中間如何在乎對方超越在乎自己，都是很危險的——不過我不太理解，溫世白的媽媽不是演員嗎？這樣的情況下還能和他爸爸開放婚姻？”

“他媽媽可是國民美人，別太小看這段婚姻的分量哦，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高攀。”沈驕陽輕快地解釋了幾句之後，忽然語氣又低沉下來，“他媽媽是一個很自尊自愛的女性，所以無論是我還是世白，都很難接受她最終會變成那樣。世白認為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父母在他們結婚的時候就把忠誠看得太輕了，他們相互其實都沒有那麽喜歡對方，都是抱着征服欲在一起，最終導致他們相互折磨。”

“所以溫世白不會介入別人的關系？”

沈驕陽嘆了一口氣：“是啊，所以他情感潔癖很嚴重，我知道人可能會變，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短期內變化這麽大吧？”

沈驕陽的話倒是讓我陷入了深思——我掃了半本小說，文本分析只做了前五章內容，關于溫世白的身世我并沒有看到相應部分。但是這個身世也确實是這本小說可能有的範疇。不過這本小說我在看的時候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種很微妙的拼湊的感覺，就好像裏面大部分內容并不是在同一個思想的統攝下誕生的那樣。

這一點讓我在第一次閱讀時候就意識到這本小說存在致命性問題，但是多年的職業習慣也告訴我，這些問題是不重要的，讀者并不會很在乎故事的完整度，情節的整體構架，短暫而精彩的情節才是他們的最愛。這些問題我不會過多強調給我的學生，最多也就是自己搜集起來吐槽而已。

對一般讀者來說，縫合情節最多就是在書裏感覺到古怪，但是如果書裏的世界是真的，那麽他們又會怎麽看待縫合呢？

“于歡歡！”我一驚，轉頭看向疑惑的沈驕陽，“你發什麽呆啊？下車啊。”

“哦，這都到地方了啊？”

“沒選得太遠，畢竟要照顧到世白的身體嘛。”沈驕陽解開安全帶，從車前排的抽屜裏摸出一個小物件丢給我，“這個拿好。”

我接過來看了看，是一個小小的U盤：“這是？”

“你上次不是說你想成人高考嘛？我覺得這個決定挺好的，就問了一些人查了查資料，這裏面分科目已經排好了，你自己拿回去看看吧……就這麽點東西一下午就能學完了也不知道努力個什麽勁。”

我呆呆地看了看手裏的優盤，轉頭有點感動地看向沈朝陽：“沈學長……謝謝你。”

“現在終于願意喊我學長啦？”沈驕陽語氣裏透着點驕傲，“不過抱歉啊，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喊我學長了，畢竟你得考進築才大學才能叫我一聲學長。”

——好惡劣的人！要不然你對着宋院長屍體再解釋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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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裏氛圍明明還可以，和主角團那三個人一彙合我又開始胃疼了，那三個人還在劍拔弩張，上車之前還好一點，畢竟只是默劇眼神交流，現在他們已經開始對話了。

“觊觎別人的未婚妻可不是什麽好的行為，溫少。”

“一個男人如果不能讓自己的女人獲得幸福，卻長久地希望占有她，這是一種多麽傲慢的行為，對吧，冷少？”

“她本來就是屬于我的！”

一直保持壓抑沉默的沈月婉忽然擡起頭：“我不屬于任何人！冷亦寒，我就是我自己！”

他們是誰我不管，我溜得飛快，身為抗尬能力極為低下的尴尬星人，我此刻除了快點跑想不到其他東西。跑了沒幾步就被沈驕陽提溜起來了：“于歡歡，你跑那麽快幹嘛？”

我剛想解釋，一低頭發現沈驕陽也在極速競走：“還說我！你跑什麽啊！你跑什麽啊！”

“我有什麽辦法？”沈驕陽咬牙切齒，轉過頭迅速看了一眼還在吵架的三人組，加速往前沖刺：“那倆神經病就算了，怎麽世白也跟着發瘋，早知道就不提議一起吃飯了，吃啥飯，一起吃醫院病號餐算了。”

“得了得了，現在還有個包廂留點面子，就他們仨這樣子，明天娛樂財經頭條都有內容了。”我跟着一邊加速一邊無語地瞪了一眼沈驕陽。

背後還能聽到什麽“我屬于我自己”“你屬于我”“她不屬于你”之類的繞口令。

他們屬于誰我不知道，反正我屬于是無妄之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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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辯論一直到吃飯了還沒有結論，我聽着都有點吃不下飯的意思，主要是翻來覆去就那幾句車轱辘話，語氣還格外激動，聽得人既感覺無聊又覺得吵鬧，實在是影響食欲。

這家本身味道和得月樓不相上下，但是可能是氣氛壓抑的緣故，我吃得有點食不下咽，明明糖醋排骨相當好吃，但是光是含在嘴裏都覺得費勁，還能聽到沈月婉還在和冷亦寒在就沈月婉不吃王八這個話題開展讨論——誰能告訴我兩個成年人為什麽要就要不要吃甲魚而吵起來？甲魚唉！區區一只甲魚，愛吃就吃，不吃就不吃，搞什麽文字隐喻啊？

“月婉，你真的一口都不吃嗎？”

沈月婉把臉扭開，不願意看冷亦寒的臉：“我不想吃。”

冷亦寒端着盛了一碗湯的小碗，壓迫感十足地盯着沈月婉：“我記得你在這方面并沒有忌口。”

“我就是今天不想吃！不可以嗎！”

冷亦寒微微眯起眼睛，眼神裏透露出威脅的意思：“當然可以，你可以喜歡和讨厭任何東西，但是你的反應，會讓我無法判斷你到底是讨厭這些食物，還是讨厭我。”

——你超級讨厭啊！不僅讨厭還很煩人！

沈月婉抿着嘴不說話，低下頭發出輕聲的啜泣，我本來還想着那麽大一碗甲魚湯要不來點補補，結果她這一哭我更是不知道怎麽辦了。

我已經在思考回去之後去哪裏搞碗面條墊吧墊吧了，卻沒想到冷亦寒頭也沒回地喊了我一聲：“于歡歡。”

我差點沒給骨頭噎死，轉頭表情裏都帶着茫然和害怕：大哥你喊我幹嘛？我就吃我面前的排骨也不行？

“我的未婚妻好像連飯也不知道怎麽吃，你好好教教她。”

溫世白不悅地皺起眉，沈驕陽更是滿臉茫然，我把骨頭吐到盤子裏，看着臉色慘白眼眶泛紅的沈月婉，又看向眼裏只剩下平靜的怒意的冷亦寒——這麽大一坨爛攤子，你就直接塞我手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