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公道
第29章 公道
◎難道要讓她把你們告到法院去?◎
趙晨陽眼見得躲不過去, 只得起身出來,站在檐廊之下,與錢淑芬并肩站着。
趙晨陽打扮得非常時尚, 在一群穿着土布棉襖的鄉下人堆裏顯得十分出挑。她一臉的別扭, 偏着腦袋不肯喊人, 眉眼間的傲氣讓看熱鬧的趙家溝鄉民們很不爽。
“這是看不慣誰呢?漂亮有什麽用, 還不是個繡花枕頭!”
“小時候就那個樣子,說什麽跟着桂嬸子學繡花,實際上就拿着個繡花繃子時不時戳一針,學了幾年也沒見繡一條手絹, 拿腔作調的模樣倒是實足。”
“可不是嘛,一天到晚說要繡花不能傷了手, 連貼身小衣都是趙向晚洗, 喂雞喂豬洗衣打掃屋子這些事全推給趙向晚做。親生的是個寶、抱養的是根草。”
“仔細看的話,其實趙晨陽還沒有趙向晚生得好, 個子矮、鼻子塌,哪裏好看了?”
趙晨陽越聽臉色越難看, 有心要回罵幾句吧, 實在是找不出理由來辯駁。她只得扁了扁嘴,輕聲嘟囔道:“我,我也不是故意的。”
這句話一出, 趙青雲的面色便和緩了許多。是啊, 趙晨陽并不知情, 她也是被錢淑芬的私心所累。要怪, 只能怪錢淑芬。
“不, 趙晨陽, 你是故意的!”
一片嗡嗡的議論聲裏, 趙向晚終于開口說話。
她的聲音似屋檐下的冰淩掉落青石,冰冷、堅硬、清越。
“趙晨陽、錢淑芬、趙二福,你們三個是商量好的。我記得清清楚楚,八年前的一月二十五號,我因為雷雨天外出打豬草被雷劈,昏迷中聽到你們在盤算……”
生平第一回 ,趙向晚說了這麽多話。
生平第一次,趙向晚當衆将往事揭開。
趙晨陽說:我和趙向晚喝的是一個媽的奶、吃的是一鍋的飯,憑什麽趙向晚能上城市戶口吃統銷糧,我就只能在地裏刨食、圍着竈臺轉?你們把我換過去,等我有出息了一定會回報你們。
錢淑芬說:說得對!我家四妹子嬌養着長大,人聰明,嘴又甜,和我最貼心。她要是去了城裏,将來過得好了肯定會孝順我。三妹子從小到大就話少,一天到晚拉長着個臉,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白養她一場,劃不來。
趙二福下了決定:換了!四妹子說得對,難道城裏人的姑娘就是鳳凰,鄉下人的姑娘就是只草雞?我還不信了!把四妹送進城裏,草雞也能成鳳凰。
二十六號那天早上,趙二福天還沒亮就守在村口等趙青雲過來,趙向晚喝了安神湯睡得迷迷糊糊躺在裏屋什麽也不知道。趙青雲匆匆而來,沒有和村裏其他人交流,連趙二福家有兩個姑娘的事都不知道,把自己認為的親生女兒趙晨陽帶回城裏。
聽到這裏,所有人都怒了。
趙大翠氣得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豬狗不如的東西!草雞頭上插羽毛、住金屋子又怎麽樣?還不是只草雞?鳳凰哪怕落難呢?一樣能夠飛出草窩當鳳凰!”
趙伯文恨恨地一跺腳:“爸、媽,你們糊塗啊!人家的東西再好,那也是人家的!你們就這樣搶了三妹子的爸媽,不虧心嗎?睡覺能睡安穩嗎?”
趙仲武嘲諷一笑:“你們指望四妹子孝順?做夢呢。她這人好吃懶做,心腸又狠又壞,得了勢就翹尾巴,走了八年連封信都沒有。要不是被人發現送回來,恐怕連個影子都沒有。你們指望一個白眼狼、勢利鬼報答?真是好笑!”
錢淑芬一張老臉被丢光,也顧不得什麽過年不能哭鬧的禁忌,一屁股坐在地上,邊拍大腿邊號啕哭叫起來。
“我命苦啊,出了事兒子不護着當媽的,反過來罵人,這還有沒有天良?有沒有道理?大過年的,大姑姐帶着人回來罵架,這日子可怎麽過啊?”
錢淑芬為人潑辣,這一屁股坐下氣場全開,嚎叫的聲音響徹老屋,震得人耳朵生疼。
趙大翠氣得胸脯上下起伏,擡手指着她,半天沒說出話來。年紀一大把,兒女都成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丢臉!太丢臉了!
範秋寒冷笑一聲:“你哭也沒用,嚎也沒有用,做錯了就是做錯了,活該被人罵!知道自己沒理,心虛了吧?先下手為強開始鬼哭狼嚎,大過年的這樣又哭又叫,也不怕招來禍事?”
趙二福聽範秋寒說“招來禍事”,迷信的他慌忙将錢淑芬拉起來:“莫鬧、莫哭,有話好好說,今天是小年咧。”
面對這一場鬧劇,趙向晚一直抿着唇、冷着臉,仿佛電影屏幕前的觀衆,劇中人或哭或笑,都無法觸及她的靈魂。
範秋寒看一眼趙向晚,心疼的情緒湧上來,她的音調拔高兩度:“你們換了孩子,就一點內疚都沒有嗎?哪怕你們對趙向晚好那麽一點點呢?想想你們在趙晨陽走了之後做的那些事,我都替你們臊得慌!”
旁邊的群衆聽到這裏,都開始仗義直言。
“趙向晚學習成績好,年年拿第一,每一次她把獎狀拿回家,錢淑芬都罵她,說讀書太花錢,女孩子讀書沒有用。要是讀書沒用,你把晨陽送到城裏做什麽呢?”
“我記得向晚這孩子為了上初中,把學校老師,還有海叔、桂嬸都請了去要不是海叔拿村規說事,怕是他們兩口子死都不讓向晚讀書咧。”
“大冬天的向晚到塘裏洗衣,兩只手上凍瘡好了壞、壞了好,有一回路上結了冰,她摔跤把衣服弄髒,錢淑芬拿着竹笤帚劈頭蓋臉就抽,造孽哦。”
“不只是打吧?聽說錢淑芬把向晚的作業本、課本都撕了當柴火燒。”
範秋寒一語揭穿:“你們這是怕向晚有出息了将來報複吧?不然為什麽這樣打壓她?可是偏偏向晚考上了大學,氣死你們!”
就連村裏脾氣最好的老人,都忍不住長嘆一聲:“唉,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啊。”
村委主任趙長興剛才還坐在桌上吃了錢淑芬做的飯,現在感覺渾身上下不自在,咳嗽一聲,嚴肅地說:“趙二福,你們家的這個事影響太過惡劣,現在你的當務之急,是争取趙向晚的原諒,不然……村規可不是擺看的。”
趙二福和趙長興是同輩,平時關系還不錯,現在看到堂弟板起臉說話,內心十分忐忑。他一輩子都在趙家溝生活,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極有感情,最怕的就是被排斥。
因為換孩子的事情引發公憤,村裏肯定要對他進行懲罰,罰錢罰糧都還好,如果收回承包田地、不準他參與各項村裏事務、不許村民與他來往,那不是比殺了他還可怕嗎?
趙二福心慌得連說話都結巴起來:“長,長興,別這樣。大家都別說了,這件事是我沒有做好,是我不對,是我的錯!我道歉,道歉!”
說完這句話,趙二福走到趙向晚跟前,佝偻着腰,姿态十分卑微地說:“三妹子,是我做錯了事,你大人大量,就原諒我吧。”
趙向晚擡眼看去,趙二福穿一件灰撲撲的棉襖,花白的頭發在寒風中飄揚,老态盡顯。曾經收工後将鋤頭往牆角一放,坐在椅子上喊她倒茶的父親,已經老了。
趙向晚問出一直藏在心底的話:“爸,你還記得不?以前你對我說,說我就是個鄉下妹伢子,不要總跟四妹子比。四妹子寄養在咱們家,她親爸媽都有城裏的文化人,咱比不上。你還說農村人要守本分,會種地、能幹活就行,別總想着讀書。”
“我……”趙二福一臉的羞愧,垂下頭來。
範秋寒呸了一口:“你倒是會說話!讓向晚認命別讀書,自己卻不肯認命,非要把親生女兒送進城,上最好的學校、讀最好的書!”
趙二福此刻不得不承認,是他的自私、懦弱、無能害了兩個孩子。趙向晚恨他虛僞,趙晨陽嫌他土氣,兩頭不讨好。
趙二福臉上的皺紋像秋天菊花一樣展開,一雙渾濁的眼睛裏含着淚水:“三妹子,你還肯喊我一聲爸,我心裏有愧咧。我存了私心,想着自己親生的妹子到城裏去過好日子,可是沒有好好待你,是我對不住你,沒臉、沒臉啊……唉!”
錢淑芬審時度勢,知道今天這事鬧得大了,如果不讓趙向晚消消氣,恐怕村裏真的容不下她。只得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蹭到趙向晚面前。
“三妹子,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我不該逼你幹活,不該不讓你讀書,不過好在你自己争氣,考上那麽好的學校,将來肯定有大出息。所以,你就原諒我吧。”
趙向晚看了她一眼,往事種種浮現腦海。
錢淑芬打人從來不用手,用的是那種從竹笤帚上撇下來的竹枝,細細密密,抽人特別疼。別的母親打女兒舍不得打臉,錢淑芬卻沒有這個顧忌,一個躲閃不及被抽中臉頰,刺痛之後是火燒燎燎的感覺,瞬間就會腫起來。
趙向晚嘴唇微張,籲出一口長氣:“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喜歡讀書嗎?”
錢淑芬擡頭看着趙向晚,這孩子越長越高,站在趙向晚面前她矮了一大截。
錢淑芬眯起一雙三角眼,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是啊,你說你這個妹子,怎麽就認準了非要讀書呢?”她也很奇怪,為什麽趙向晚對于讀書一事那麽執着,不管怎麽打罵,她都一意孤行。
趙向晚的聲音清晰而緩慢,透着一股不肯服輸的堅韌。
“從小到大,你就在我耳邊說四妹子長得比我漂亮、嘴又甜,跟着桂嬸學繡花能掙工分。我手粗刮線,嘴笨老實,就是個做農活的命。在你們眼裏,不管我做多少努力,都比不上趙晨陽讨喜。
只有讀書,永遠不會辜負我的勤奮。
我認真聽講、按時完成作業,老師會表揚;我一絲不茍地完成學習任務,能得到好成績;我用心對待每一次考試,就能一步一步地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學。一份耕耘一份收獲,讀書能夠給我正向的回饋。而你們,卻永遠對我不公平。”
錢淑芬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直到後背撞到牆壁她才停下腳步。
原來,是這樣啊。
她的反對、她的咒罵、她的打擊,全都在為趙向晚的向學之心鋪路,一步步地成就着她的優秀。
“哈哈哈哈……”錢淑芬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裏透着深深的懊悔。早知道,早知道,她就對趙向晚好一點,一天到晚逼她讀書,說不定她一逆反就不讀書了呢?
趙伯文與趙仲武對視一眼,看母親笑得瘋魔,有點害怕。走過來一左一右攙着錢淑芬,埋怨着說:“好了,你別笑了,聽得我瘆得慌。”
錢淑芬卻似乎沒有聽到兒子的話,依然沉浸在悔恨之中。怪她,怪她,怪她沒有把握好分寸,活生生地把趙向晚逼成了一個學霸,硬生生用棍棒把她逼成一個優秀而厲害的人。
“四妹子,媽對不起你,媽不該聽你的,不該聽你的啊。我有罪!我有罪!我錯了,我錯了……”錢淑芬瘋了一樣胡言亂語起來,趙伯文、趙仲武兄弟倆拼了命地将她按在椅子上,才阻止了她以頭撞牆的自殘動作。
好不容易錢淑芬安靜下來,坐在椅子上喘粗氣,那張刻薄的臉變得憔悴而蒼老。
趙伯文兄弟倆看她上氣不接下氣,面色蒼白,既氣又疼,将她扶到椅中坐下,看着趙向晚的眼神裏帶着乞憐。到底是生養他們的母親,哪怕她做再多錯事,也是他們的母親。
趙向晚依然冷靜地看着這一切。
迎上趙向晚那雙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趙伯文苦笑一聲:“三妹子,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得到爸媽的認可,可是他們對你不公平。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
趙仲武站起來對着趙向晚深深鞠了一躬:“三妹子,我也有錯。以前爸媽罵你,我以為他們重男輕女,還因為自己是兒子有點沾沾自喜。唉!我給你鞠躬,以後你想讓我幹啥我就幹啥,保證聽你的話。”
說完這句話,不等趙向晚有反應,趙仲武直起腰來,臉上多了一絲堅定:“你放心,在我心裏你才是我的親妹子,晨陽和你比起來,屁都不是!”
趙伯文也點頭道:“是,我只認你這個妹妹。”
範秋寒拉了拉趙向晚的衣角:“向晚,我也只認你這個表妹。在我眼裏,你比趙晨陽漂亮一百倍、聰明一百倍,強了一千倍、一萬倍!趙晨陽就算代替你去了城裏,占了你的所有資源,一樣還是個繡花枕頭,屁用沒有。”
趙晨陽原本并不在意趙伯文、趙仲武和範秋寒,在她眼裏這三個都是沒出息的人,不配和她站在一起。可是……聽到他們貶低自己、擡高趙向晚,公然與趙向晚站在一條戰線、全然不顧血緣親情,心裏卻泛起了酸。
酸得牙疼,酸得頭痛,喉嚨口直冒酸水。
趙晨陽瞪了兩個哥哥一眼:“不認就不認,很了不起嗎?你們不想認我,我還懶得認你們呢,哼!”
她轉過頭看着範秋寒,撇了撇嘴:“範秋寒,你這個嘴還是像小時候一樣讨厭。我又沒有得罪你,幹嘛把我說得那麽差?”
範秋寒見她這個時候了還半點歉意都沒有,愈發覺得趙晨陽不是個好東西,沒好氣地說:“你從小就偷奸耍滑,哄着爸媽偏心你,髒活累活全丢給趙向晚。才十歲就知道慫恿爸媽把你送進城,心可真黑!打扮得再漂亮再洋氣也沒用,你的心壞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趙晨陽,目光中充滿了鄙視與批判。
趙晨陽哪裏承受得住這些村民的鄙視,當場就跳了起來,雙手一揮,大聲道:“我怎麽了?我怎麽了?你們這些長年累月待在山溝溝裏的人懂得什麽?連蒲公英都知道要讓風把種子帶得更遠,難道你們就不想自己的孩子過上好日子?”
範秋寒冷笑一聲:“想過好日子自己努力不行?非要搶別人的東西。”
趙晨陽忽然之間淚如雨下:“你懂什麽?你懂什麽?你以為我到城裏就是享福去了?我一樣也要吃苦、也要努力的好不好。”
趙青雲忽然間有些心虛。
他當初把趙晨陽帶回城,其實是有私心的。
趙青雲當時只是個副處長,要錢沒錢、要權沒權,在省委那一堆年青有為的幹部中根本就不起眼。他知道獨木難為林的道理,為了找到一個堅強的同盟軍,便刻意與徐俊才交好。
徐俊才和他一樣,能力強、野心大,靠着岳丈家的人脈在湘省工程局當副局長,同樣的經歷讓兩人漸漸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魏美華生下趙承祖之後,徐俊才和周荊容上門賀喜,言談間滿是羨慕。周荊容身體虛,結婚多年一直沒有孩子,看到玉雪可愛的趙承祖,動了心思,想收養送個孩子,最好是女孩,長得好看,十歲左右年紀,這樣養個十年就能招個女婿上門,将來老了也有依靠、徐家事業也有人繼承。
這個時候,趙青雲忽然想起還有個女兒丢在趙家溝,年齡正好十歲,至于模樣嘛,自己和美華都相貌出衆,孩子必定也不差。
聽趙青雲這麽一說,周荊容立馬笑容滿面,催促他趕緊去把孩子接回城裏來。趙青雲抱着一絲希望,按照以前寄錢的地址:黃田鄉趙家溝,沒想到一切順利得出奇,很快就将趙晨陽領回了城。
十歲的趙晨陽只在趙青雲身邊待了三天就送到周荊容身邊,一直到兩年之後,徐俊才把與前妻生的兒子徐清溪接回家,趙晨陽才回到趙青雲身邊。平時趙青雲工作忙,并沒有怎麽關心她,雖然保證她的衣食住行、送她上最好的學校,但要說有多麽愛她,其實真沒有。
錢淑芬看到女兒流淚,忽然就清醒過來。她從椅子中站起,心疼地一把抱住趙晨陽:“我的妹子啊,你在外面吃苦了哇。我就說了,城裏也不見得就一定好,你還是留在爸媽身邊才自在,可是你偏偏不信,非要跟着那趙青雲走,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啊。”
錢淑芬這副慈母像與平時面對趙向晚的刻薄完全不同,刺得範秋寒的眼睛有點疼,哼了一聲:“真不要臉,對自己的女兒這麽好,對趙向晚卻那麽狠毒!”
趙大翠和其他的村民都忍不住罵了起來。
“你還有臉哭?就算是吃苦,那也是你咎由自取,真惡心!”
“現在如果不是被發現,我看你們連一滴眼淚都不會流。把親生女兒送進城裏享福的時候怎麽不哭?虐待趙向晚的時候怎麽不哭?我呸!”
“丢我們趙家溝的臉,沒見過這麽沒良心的人。”
“偷換孩子、虐待孩子,哪一樣都夠得着進監獄!這樣的人不配留在趙家溝,讓他們滾出去——”
紛紛雜雜的唾罵聲中,村委主任趙長興擡手向下壓了壓,讓大家平息一下激動的情緒。
等到大家安靜下來,趙長興轉過頭詢問趙向晚:“向晚啊,你看,你養父母已經認識到了錯誤,并誠懇地向你道歉,你到底想怎樣?願不願意接受他們的道歉?”
到底想怎樣?趙向晚曾經無數次想過這個問題。
她想質問他們,為什麽要這樣苛待自己。
她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無恥行徑,想讓所有人都唾棄他們。
她想讓一切回歸正規,讓親生父母了解真相,把晨陽趕出去。
——她想感受真正的父母之愛。
現在,真相已經說出。
面對自己的質問,錢淑芬、趙二福親口道歉。
大姑、表姐、哥哥、村裏人……每個人都在斥責他們。
趙青雲依照她的要求,把趙晨陽送回鄉下。
一切,都達到了她的目的。
除了真正的父母之愛。
不過,這個已經不重要。大哥、二哥、大姑、範秋寒,他們都站在自己這一邊,在自己成長過程中給予過溫暖。
趙向晚清瘦的身材在寒風中挺立着,宛如一根初長成的小松樹,樹幹雖細,卻筆直向上,枝桠伸展,不畏嚴冬。
趙青雲的心思忽然被觸動。他承認,當初抛棄趙向晚是因為她是個包袱,接回趙向晚是因為覺得她有用,一切的一切,都是利益的權衡,而不是真正的愛。對比這些鄉民的淳樸真誠,他給予女兒的遠遠不夠。
趙青雲嘆了一口氣,擡手輕輕想要拍一拍女兒的後背表達安撫,卻不料他手剛一動,趙向晚便後退一步,擡起雙臂,避讓開來。
看着女兒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趙青雲內心升起一股內疚,放柔和的語氣說:“向晚,你受苦了。先前我不知道你在鄉下吃了這麽多苦,不然一定會好好安慰你、彌補你。”
趙向晚卻沒有半分感動,擡了擡肩,仿佛要抖落他的所有氣息。
親生女兒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讓趙青雲有一種濃濃的挫敗感。為什麽自己表明态度,親自把趙晨陽送回鄉下、說明真相,她還是不滿意呢?
自己這個女兒,實在是太犀利,容不得半點虛僞,真是讓趙青雲又愛又恨,偏偏又無可奈何。
看到趙青雲眼中露出的溫情,趙晨陽內心湧上來無窮的委屈,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爸,我不是有意欺騙,我……我是羨慕趙向晚能有您這樣的好爸爸,羨慕她能夠和您一起在城裏生活。”
趙青雲長嘆一聲,溫和地看了趙晨陽一眼,轉頭對趙向晚說:“向晚,事情已經清楚,既然他們都已經道歉,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和我一起回去,晨陽就留在家裏。”
【先把态度擺出來,讓趙向晚心裏好受一點。反正趙晨陽開學之後就會回到星市,到時候一樣能夠為我所用。現在趙晨陽的家人對她不滿,趙家溝非她久留之地,我只要露出一點善意她都會感激不盡,還不是一樣能夠通過她把徐氏建築公司籠絡住?】
聽到趙青雲的心聲,趙向晚對他的自私與野心感到失望,幹脆利落地回絕:“不,我在趙家溝長大,這裏才是我的家。”
趙青雲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專程跑這一趟,将趙晨陽送回老家,事事順着趙向晚的心,她竟然還不領情。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感覺被女兒在臉上抽了一巴掌,半天說不出話來。
趙長興卻聽得連連點頭,和村委會領導、村裏幾名德高望衆的老人商量之後,擡起右手:“各位鄉親,請聽我說句話。”
議論紛紛的村民們都安靜下來,站在老屋前面的地坪,擡頭看着村委主任。
“向晚有良心,記得我們趙家溝的好。她既然有情有義,還認我們這個村,那我今天也來為她做個主——”
趙長興轉頭看向趙二福夫妻倆。
“趙二福、錢淑芬,你們撫養趙向晚十八年,雖然有打有罵,但也沒少她一口吃的;雖然百般阻撓她讀書上進,但依然供養她讀到大學。如果沒有八年前替換一事,哪怕不是親生的,趙向晚都應該承擔起贍養義務。
可是,你們隐瞞趙向晚身世,讓趙晨陽替換她進城,害她與親生父母骨肉相離。功過相抵,将來她出嫁不會給你們彩禮,你們老了,不管趙向晚多麽有出息,她都不需要給你們養老。這一點,你們認嗎?”
趙二福與錢淑芬垂下頭,默不作聲。
農村為什麽重男輕女?就是因為好不容易将女兒撫養長大,出嫁之後卻成為別人家的勞動力,不能再在家幹活、不會再贍養老人。所以當時趙家溝嫁女兒會要求男方給彩禮,并且女兒女婿逢年過節要探望老人,買新衣、新鞋,置辦床上用品。
現在辛苦把趙向晚養大,卻什麽回報都不會有,趙二福與錢淑芬的心裏很不好受,感覺這個女兒白養了。
趙伯文與趙仲武卻異口同聲地回答:“好,就按長興叔你說的辦。爸媽将來養老都歸我們兄弟,絕對不麻煩三妹子。”
趙長興點了點頭:“好,伯文你們兩兄弟既然應承下來,那這一點就定下來了。第二點……”
錢淑芬猛地擡起頭。白養個女兒還不夠悲催,還有第二點?
“第二點,趙二福、錢淑芬私自将孩子調換,害得趙向晚與父母分隔,讓趙晨陽代替她在城裏享福,這種行為在我們趙家溝從來沒有出現過,必須懲罰!”
趙二福的腦袋耷拉着,嘆了一口氣。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件事村裏一直維護着趙向晚,這個懲罰是躲不過去了。
趙伯文感覺到肩頭沉重,站出來大聲說:“長興叔,您說吧。有什麽懲罰我們都認。”
趙長興說:“雖然向晚考上大學後,戶口跟着遷到星市,但既然向晚說趙家溝是她的家,那我們趙家溝的父老鄉親們絕對不能寒了她的心。這樣,村裏出磚出地,你們出錢出力,在老屋東面給向晚蓋一間新屋。紅磚牆、小青瓦屋頂,鋪地磚,這間新屋,以後向晚寒暑假回家來住,只給向晚住!”
趙二福不敢置信地擡起頭,嘴唇哆嗦了半天:“長,長興,你在說笑話吧?”
專門給妹子起新屋?還是給戶口已經不在村裏的妹子住?村裏從來沒有這樣的規矩!
趙長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呀!你做了錯事,還得村裏來幫你承擔。如果不是看你是村裏的老住戶,又養了兩個還算争氣的孩子,我才懶得管你。向晚受了你們的虧待,如果不好好安她的心,難道要讓她和大家離心離德,把你們告到法院去?”
趙大翠一聽,立刻興奮起來,擦幹臉上淚痕:“好好好,主任你這個主意非常好。向晚以後回家過年也有個地方住,免得受別人的氣。”
趙伯文與趙仲武對視一眼,同時點頭:“行。我們出錢出力,給三妹子起新屋!”
村裏的其他人都沒有異議,雖然史無前例,但畢竟趙向晚是大家看着長大的,她明明是官家千金,卻被趙二福、錢淑芬磋磨了這麽多年,給她起新屋也算是一種補償。
趙長興在村裏搞磚廠帶着村民致富,很有威望,一呼百應。趙二福、錢淑芬哪裏敢不應承?低下頭甕聲甕氣地回了一句:“行……吧。”
錢淑芬心在滴血,要在東邊再蓋一間紅磚青瓦新房,得花多少錢?就算村裏出紅磚,其餘材料也得自己到縣裏去買,再加上請人打地基、砌牆、粉刷、上梁、鋪地磚……怎麽也得一千塊吧?自己攢了這麽多年的錢,準備将來兒子結婚起新屋,沒想到全砸這裏頭去了。
農村人誰不想起新屋?可是單獨給女兒蓋房子,聞所未聞。
趙二福覺得老臉在發燒,閉上眼暗自祈求列祖列宗原諒。做老子的起新屋給女兒住,死了見到先人也沒臉咧。可是,誰叫他們做錯事在先呢?沒辦法。
“第三……”趙長興剛一開口,連趙伯文、趙仲武都打了個激靈。怎麽,還有?
“第三,趙晨陽雖然是你們的親生女兒,但她的戶口早已不在村裏,如果她來,那就是你們的客人,出嫁之前我們趙家溝不會分她田地。”
村裏的耕地實行承包責任制,按照家庭人口數來進行分配。趙長興特地說上這一句,也是擔心錢淑芬啰嗦。
趙晨陽搶着哼了一聲:“我才不稀罕那點地!”鄉下有什麽好,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回來。
趙長興看了她一眼,目光裏帶着譴責:“替換孩子之後,趙晨陽是得益者,必須認真、嚴肅地向趙向晚道歉!必須賠償!至于賠償金額,由趙向晚來定。”
趙晨陽翻了個白眼,再次冷哼一聲。道歉?道什麽歉!還想賠償?開什麽國際玩笑!
看到趙晨陽一臉高傲的抗拒,趙長興不再客氣:“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們村委将寫份證明材料,派人交到你讀書的學校去,讓老師、學校教育你。”
聽到這裏,趙青雲第一次認真地看着趙長興。這位村幹部是個人才啊,剛才一起吃飯的時候看他一臉的和氣,以為是個面團子,沒想到做事有章有法、有勇有謀,還知道拿趙晨陽的聲譽與前途來威脅?
趙晨陽偷偷看了趙青雲一眼,見他并沒有維護自己,只得嘟囔道:“行吧行吧,我道歉、我賠償。”
說罷,趙晨陽不情不願地看着趙向晚,聲音小得像蚊子:“趙向晚,對不起。是我做錯了事,我賠你錢,可以嗎?”
【明明搶了趙向晚的所有資源,上最好的學校,受最好的教育,怎麽偏偏還是比不過她?可惡,一個兩個的,都是勢利鬼,看趙向晚考上公安大學有前途,就讨好賣乖,哼!等我将來發達了,讓你們後悔去吧。】
趙向晚的個子很高,比身材嬌小的趙晨陽高了大半個頭,她穿一件樸素的藍布棉襖,面色嚴肅。灰白的冬日陽光映照下,那雙琥珀色的眼瞳裏閃着多彩的光芒,令趙晨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不敢與她對視。
被替換人生的八年時光裏,趙向晚一直在思考,如何揭穿趙晨陽的陰謀,怎樣才能讓她受到應有的懲罰。即使被偷走的人生還不回來,即使沒辦法回到過去,趙向晚也要為自己讨一回公道。
親生父母都沒有給趙向晚的公道,卻在今天,趙家溝的老屋前,由一群與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給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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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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