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

“所以在你看來,自由自在是最重要的?”

“也不是。”明揚搖搖頭,“我形容不上來,哎,你也知道,我學習成績不好,沒什麽詞彙量。我之前參加各種各樣的比賽,仔細想想,其實都是你讓我去的。”在這個過程中,明揚從來沒有過任何主動的思考,這些比賽他喜不喜歡,願不願意去跑,都不由自己決定。他像是一只愚蠢的小狗,陸駿随便往哪個方向丢個骨頭,他就樂呵呵地跑去那裏。

他第一次思考這些問題:他為什麽要去?為什麽要聽陸駿的?如果不這樣做,他應該做什麽呢?明揚撐着下巴垂眼沉默了一陣,緊接着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你說的雪天的比賽,真的那麽有意思嗎?”

“對啊,在雪地裏跑雖然很冷,但是車尾揚起的是雪花,輪胎在雪地裏半失控的感覺也很神奇。”陸駿道,“國內的拉力比賽每年的分站安排的不是很多,不過遍布祖國大江南北,不同的地形地貌,氣候和海拔也不同。全部跑下來,好像以一種極快的速度穿越了四季。如果要我說,所有賽車比賽我最喜歡拉力,因為它不單單是在比速度,更多的是冒險精神。那種征服感是其他比賽無法比拟的,好像你不僅僅征服了你的對手,你還征服了腳下的賽道——或者說是自然。”

“好想去試試啊。”明揚忽然感慨,“陸紅萬,我想跑拉力。”

“為什麽?”

“場地賽太無聊了。而且裴若安就在跑拉力,他說拉力才是最牛逼的。周楚也是,還是那個許迎臣。他們幾乎都不會再跑場地賽,我如果想要打敗他們,當然要選擇拉力。就連你自己剛剛都在說拉力比賽是最有魅力的……”

“那你自己喜歡嗎?”陸駿打斷他。

“這很重要嗎?”明揚道,“我就是想去幹這件事兒,明明是你先問我的,我肯定要給你一個答案的。”

“那拉力車哪兒來?”陸駿道,“你存的那點錢可遠遠不夠。”

“那……”明揚眼睛一轉,對着陸駿賊賊一笑,“你幫幫我?我先賒賬,只要我能上場比賽,一定比周楚還厲害,到時候連本帶利還給你!怎麽樣?”

陸駿擡頭看向夜空:“明揚你知道你現在這叫什麽麽?”

“什麽?”

“裝逼。”

“什麽?!”明揚大吃一驚。他一向自诩自己是一個樸實無華的好少年,這輩子都不可能和“裝逼”這個詞有什麽聯系,為什麽陸駿要這麽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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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嗎?”陸駿繼續說,“你知道麽,在國內的賽車環境下,有多少人能在你這個年紀裏就能成為正式車手去跑比賽?都說玩車要有錢,這是富二代的游戲,可是又有多少富一代能放任自己的孩子在這個危險又幾乎看不到前途的領域裏肆無忌憚的燒錢?買幾臺豪車擺着看看,偶爾開出去兜風就好了,沒有必要花費太多的時間經歷。就算真的出于喜歡,并且家裏人還支持,那麽有多少人能稱得上有天賦?有多少人能像你一樣在初入職業賽場就能拿到名次甚至是冠軍的?你以為現實真的跟漫畫裏一樣那麽爽,是個人都能神擋殺神麽?”

陸駿明白明揚的選擇往往是張口就來,他沒有生活經驗與閱歷,沒有目标也沒有動力,只有無處安放的青春,像是這個年紀的大多數普通孩子一樣無所事事。偶會有有些缥缈的憂愁以及總也想不通的問題,這在陸駿看來,作為一個成年人,作為一個活過小半輩子有過榮耀也有過低谷反複陷入生活泥潭的庸俗人類,他無比羨慕明揚。

明揚好像一個坐擁金山卻不知道其巨大價值的人,從而招來他人的憤恨。他根本不能理解陸駿這番話的真正意圖,在他大腦的翻譯結果來看,無非就是跟家長口中的“你根本不知道你現在有多幸福”一樣。明揚本能地豎起警覺,對陸駿說:“你要是不想花那些錢你就直說,我也可以自己想想辦法。你剛剛說的那些……周楚不就是你說的那種人嗎?”

“周楚?”陸駿無奈笑道,“你認識他幾天?了解他幾分?他之所以能這麽無所忌憚是因為他們家根本沒有人管他,你聽仔細點,不是管不了他,而是沒人管他。很多人都很羨慕他,但是他除了錢什麽都沒有。”

“你不覺得這很可笑麽?除了錢什麽都沒有,他是不是還很不喜歡這種生活啊?我喜歡,要不跟我換換?”明揚忽地站起來說:“你說他沒人管,那我就有人管嗎?我現在都沒人要!他至少還有錢,我有什麽?”

“你有什麽你自己不知道嗎?”陸駿道,“還是你覺得無論任何年紀任何背景,只要一個‘錢’字就可以把什麽都蓋過?”

明揚反問:“不然呢?這可是你自己說的,玩車就是要有錢,車手都是汽油和輪胎燒出來的。他有錢,所以他天然可以跑在別人前面,我沒錢,我連拉力比賽都參加不了,不就是這個樣子嗎?”

“那沒錢就什麽都不做了麽?”陸駿冷聲道,“我覺得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如果我說我不同意你放棄場地賽而去跑拉力呢?你就是喜歡和別人争,争過了就理所當然,争不過就把問題甩到別的事情上。你說你想去跑拉力不過就是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因為周楚在那兒,你不是因為喜歡這項比賽,你只是想贏周楚。我可以明确的告訴你,你這是在做夢。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你想贏過誰?你就是三分鐘熱度,沒有定性。你還覺得自己很可憐是嗎?真正可憐的人他媽的在大姐上撿破爛兒呢!

明揚是個罵不得的人,陸駿幾乎也沒有跟他怎麽急眼過。如今兩個人話趕話把氣氛弄到焦灼,明揚站在原地握緊雙拳,眼看就要跟陸駿大力嘶吼。陸駿也不怕明揚什麽,自己這麽大個人絕無可能讓一個小孩兒惹出事端。

“你是不是就想說沒有你我是個廢物?”明揚壓抑着情緒問道,“要不是你把我弄回來,我現在确實就是在大街上撿破爛兒。”

“別人怎麽看你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陸駿反問,“你那麽在乎嗎?”

“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明揚搖頭,“可你怎麽看我?我是個廢物嗎?”

陸駿沒有正面回答:“我現在沒有什麽看法,可能一直以來我對你灌輸的東西存在價值取向的問題。”說罷,他苦笑幾聲。談到賽車和比賽,錢是個永遠繞不開的話題,他可以直白地和其他人談一套懸挂多少錢,一個排氣多少錢,換個序列變速箱又是多少錢……但是歸根結底,這些只是基礎,真正能創造價值的是團隊的配合以及車手的能力。

“什麽叫沒有看法?”明揚追問,“難道不是你一直安排我做着做那嗎?現在我自己想要換一種比賽方式,你又覺得我是三分鐘熱度。”

“我那是……”

“你就是想讓我按照你定好的路走!我沒有聽你的話你就什麽都不同意!”

兩個人陷入僵持,過了一陣,陸駿嘆氣:“我以為中北拉力賽讓你有了一些成長,但是現在看來可能遠遠不夠。我不是要否定你,但是有些事情你要想明白。是自己真正決定了要這麽做,還是只是因為別人都有所以你也要。接下來的所謂職業道路你自己也可以思考思考,你想自由,那我就不再插手。想比賽自然總能找到辦法,不想的話別人催也沒有用。至于錢……我應該換句話跟你說,車這個東西,富有富的玩法,窮有窮的玩法。任何東西都一樣,不是誰有錢誰就牛逼,而是玩得最快樂的那個人才牛逼。你說你喜歡原來開着五菱在大馬路上串游的日子,自由自在無拘束無,那你再回憶回憶自己當時是什麽心情吧,以及為什麽那做。行了,不多說了,吃飯吧。”

明揚心裏亂成一團,壓根兒就沒有心情吃飯。他坐在馬紮上扭過去不面對陸駿,回去的一路上也沒跟陸駿說什麽話。他總覺得在自己和陸駿的對話中主題似乎有點跑偏,他不是有意要提起周楚的事情,但陸駿似乎認為他對現實的差距有着相當大的不滿。

他根本不會懂陸駿腦子裏在想什麽,只會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他的狀态陸駿何嘗不明白呢?在明揚剛到車隊時,陸駿有意引導他去體驗各種各樣的賽車項目,為的是能夠讓他自己找到興趣所在。可如今明揚仍舊只會毫無頭緒地跟人鬥勇,認為陸駿的安排是在操縱他,讓他按照陸駿既定好的道路去走。當他自己有所選擇時,陸駿就會百般阻撓。

陸駿忽覺無力,他怕明揚總是因為一時興起而折損天賦,但忽略了明揚的性格太要強。明揚不會總是逆來順受,也許,一切是時候交由他自己去感受了。

明揚還是會照例去訓練,只不過陸駿不會在敦促他。比賽什麽的也不會直接把報名表丢在明揚面前,明揚一下子變成了放羊的狀态。一開始他還覺得能偷懶兩天很是輕松,可沒過多久,他就有點不太習慣了。

原來在“習不習慣”這個問題面前,“喜不喜歡”不值一提。

明揚越想越有些怄氣,他迫切地想要證明沒有陸駿自己也能操持好一切。他不是廢物,他能搞定生活也能搞定比賽,他得想個辦法向陸駿證明這一切。

可是圈內的相關信息壓根兒就不會自己搜集分析,努力搞了半天之後效果甚微。他無處抱怨,只能和韓飛淩一起玩模拟器的時候牢騷幾句。

“你惹陸駿了?”韓飛淩嘴裏叼着棒棒糖,手裏的方向盤轉得飛起,游戲廳裏的噪音很大,明揚沒聽清楚,韓飛淩不得不扯着嗓子再大聲重複了一遍。

“我為什麽要惹他?”明揚說,“他就是……哦不!我只是覺得不能什麽事兒都指望陸駿是吧?你說,咱們要不要自己找點事情玩玩?”

韓飛淩說:“大哥,你當街頭賭球啊?随便找個場子就能來一把?還找點事情玩玩,你想玩什麽?哎哎哎!我靠!正聊着天呢,你幹嘛突然超我車?”

“因為玩游戲就是要贏!”明揚猛踩了兩腳油門,韓飛淩罵了他兩句,在後面緊追不舍。明揚繼續說:“北京有個拉力短道賽,你要不要陪我去?”

韓飛淩說:“不要。”

“我靠你也太無情了吧!”明揚說,“你當初想去參加漂移賽的時候是誰力挺你的?”

韓飛淩說:“分明是你自己也很想去吧?而且我對拉力一竅不通,我陪你去幹嗎?假裝你的家長還是監護人?再說了,你想參加比賽去跟陸駿說,他給你安排好了不就行了?還能攔着你啊?”

“這不是不能跟他說麽!”明揚心想韓飛淩平時挺聰明一個人怎麽這時候如此大腦遲鈍,“總之我想自己去,不想跟他扯上關系。沒有他陸紅萬我明揚照樣是賽車界的冉冉新星!”

“不是,這都不重要,我去能幹嗎?”

“給我當領航。”

“什麽?”韓飛淩不顧比賽中,直接一記重殺把車停在了賽道上,後面的車過來給她撞了個四輪翻地。她等大雙眼看向明揚:“領航?”

“對,領航。”

“你沒事兒吧?我連路書都看不懂。”韓飛淩擺手,“哦不,我連高德地圖都看不明白我還領航?我給你帶溝裏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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