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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軌上。
網絡和大衆的記憶總是很短,每一天都有新鮮事發生,沒什麽事情會被永遠揪着不放,總有新鮮事被挖出來覆蓋舊的。輿論也是個說不清的東西,或許早上人們還覺得這個公衆人物罪大惡極,說不定下一秒一番運作後,人們的看法就變了。
時烨沒感覺自己的生活有什麽變化,他很忙,也沒空去搭理互聯網上那些紛雜的評判。
牛小俊倒是覺得他這樣不錯,還在樂隊群裏面發過幾條贊美時烨作風的雞湯,比如【藝術家最好遠離網絡世界,以免讓自己的作品庸俗不堪】類似這種标題的噱頭文章。
時烨這天提前點到了排練室,才走進門就看到鐘正和肖想兩人坐架子鼓旁邊啃鴨脖。鐘正前幾天染了個奶奶灰,這幾天正好是顏色最正的時候,不看臉的時候還挺好看。
肖想喝了口冰啤,見時烨進來了就大聲照着手機念:“著名吉他手時烨認為,從整體大環境看,音樂市場存在着一個非常奇怪的鄙視鏈,但其實沒有哪一種音樂類型可以滿足所有受衆的口味。我們可以得出結論,這是飛行士為樂隊專輯質量下滑找的極不負責任的借口……”
時烨默了下,打斷:“我沒說過什麽鄙視鏈。”
鐘正覺得好笑:“我跟肖想天天沒事兒就搜你黑料看,上面一堆您沒說過的話!”
“人家也是根據時爺的性格特點合情合理編造營銷,都是工作嘛,體諒一下。”肖想看得挺開心,抓起鼓棒打了兩下,“但是這個是真的胡說八道!咱們時爺從來都沒有看不起土謠!也沒有看不起抖音神曲!”
“你這話感覺就像真看不上別的歌,你也省省。”時烨從口袋裏找出撥片,開始試吉他,“不管什麽歌,什麽樂種,本就沒有高下之分。聽歌聽出優越感,寫歌寫出高級病,都是沒必要的自我愚弄。”
鐘正撥了下貝斯,又啪啪啪鼓掌:“時爺這幾年越來越平和了,以前您可不是這麽說的!以前的時烨敵視搖滾以外所有流行音樂!”
排練室沒空調,時烨熱得心頭火起,只想掄起吉他塞鐘正嘴裏讓他消停:“你要是用那張嘴彈貝斯,咱們說不定已經都拿白金唱片了。”
因為人不齊,他們就先随便排了會兒歌。然而一直等到了約定的三點半,盛夏依舊不見人影。
第一次排練就遲到,時烨覺得自己是真的壓不住火了。
他皺着眉去摸包裏的手機,一點開就看到盛夏給他打的四五個電話,以及一堆短信,中心思想圍繞着說自己估計要遲到、他錯了、對不起之類的。剛剛排練太吵,也沒人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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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烨把吉他擱一邊,直接打了個電話過去。
盛夏接得倒是很快,聲音聽上去也有點着急:“時烨哥……我可能還要等個半小時,我這裏……有點情況。”
“什麽情況?”
“我……”盛夏頓了下,“我迷路了,我現在正在找路。”
時烨發現只要跟盛夏聯系在一起,他嘆氣的頻率就特別高。
他拿着電話,看肖想笑着把之前喝剩的啤酒倒在鼓上,開始砰砰砰用力地打。酒液帶着鼓點一下下地撞出屬于夏天的聲音,也把時烨的冷靜撞得一幹二淨。
太吵了,還熱。盛夏那邊傳過來的聲音也亂七八糟,不知道人在哪裏。
讓時烨諸事不順的盛夏時節和盛夏本人。
因為長時間沒人說話,盛夏在那邊不确定地試探叫了句:“時烨哥?”
時烨認命地嘆了口氣,翻出車鑰匙,問電話那邊的人:“你在哪?”
“……太古裏。”
“站在原地不要亂跑,我來接你,描述你能看到的所有東西給我……算了,發定位,拍照,趕緊。”
時烨順着定位找到商場裏面,上了三層才找到人。
盛夏提着個紙袋子,站在一個店門邊上,戴着耳機,正在看櫥窗裏面的一家子吃冰淇淋。
時烨深呼吸了一下,走過去一把扯下盛夏的耳機,沒忍住第一句就開始訓人:“所有人都等你排練,你就給我待商場裏看人吃冰淇淋?”
傻站着幹嘛?!想吃你倒是也進去買一個啊!
盛夏被時烨的動作吓了一跳,緩了下才鎮定下來,随即開始用他慣常那種慢吞吞的語氣道:“我看不清,也找不到門出去。這商場繞來繞去的,我一直找不對出口,手機導航也沒看懂。”
時烨心道這也真是你能幹出來的事兒,我真是一點都不意外:“眼鏡呢?你出門又不戴眼鏡??”
盛夏看了下時烨的臉色,聲音低了些:“我帶了一副出來,随手脫了幾次,可能沒注意……就掉了。回去找了下我也沒找到……”
“知道自己粗心還不注意點?”時烨完全忍不住咄咄逼人的口氣,“找不到出口不知道問問人嗎?”
盛夏看着時烨脖頸上的汗水,又開始他的招牌式答非所問:“時烨哥,你是不是很熱?”
時烨也知道他這個腦回路,耐着性子又問了一次:“找不到出口有沒有問過人?給我打電話我沒接怎麽不給鐘正他們打?”
盛夏眨了下眼睛,像是思考了下,随即才慢慢地答:“我不想問別人。當時是覺得告訴你就夠了,就沒給別人打電話。”
時烨啞口無言,也開始有點招架不住這小孩一臉天真地跟自己打直球了。
時烨徹底語塞,懶得說了。他捂着額頭平複了會兒,才擠出比較和緩的語氣:“昨天就說了今天下午排練,你要逛商場也安排好時間,為什麽偏偏要這個點來?”
“不是,”盛夏還是為自己辯解了下,“我早上九點就來了。”
時烨無語兩秒,馬上做了決定,“……我現在帶你去配眼鏡,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別再有下次。”但随即想起又問了句,“你一個人來商場買什麽?”
盛夏頓了一下,才慢悠悠地拎起手裏的袋子:“給你買衣服。上周我把你的襯衫弄髒了,要還你一件新的。”
他手舉起來的時候手腕彎起來的弧度非常好看。盛夏尤其白,皮膚也很嫩,估計都沒幾個小姑娘有他這麽好的皮膚,時烨被他那白得紮眼的手腕晃得眼睛疼,覺得自己又想嘆氣了。
盛夏一邊說一邊開始比劃:“那個店可以在衣服上面繡東西,我就讓他們在袖口那裏繡了個圖案,一個……”
時烨閉了閉眼,直接打斷他:“——盛夏。”
“啊?”
“聊聊吧。”時烨一邊給鐘正發微信說今天排練取消,往邊上站了站,打算速戰速決解決這件讓他心煩意亂的事,“過來。”
盛夏哦了聲,就跟着他後面走。
等走到一沒人的安全通道口,時烨靠着牆,抱着手,眉頭緊皺地盯着面前的人。
盛夏站得規規矩矩,這架勢乍一看跟訓人沒什麽兩樣。商場裏熱鬧得很,他們兩個這邊卻很安靜,等真正面對面了,誰都沒先開口。
這時候商場突然放了首Muse的《Unintended》。
盛夏認出了前奏,手指跟着旋律動了幾下。但顯然這首歌不太适合商場的氣氛,下一秒歌就切了,換成了某一首兩人叫不出名字但旋律略簡單且耳熟的流行熱單。
他手放下來,有點失落地嘆了口氣,“我還是喜歡上一首。”
時烨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冷着聲音問他:“喜歡嗎?”
盛夏愣了下,點頭:“喜歡。”
“喜歡哪句?”時烨語氣沒有絲毫起伏,“You could be my unintended choice to live my life extende.(你本可以成為令我意外的将生命豐盛的選擇)喜歡這句?”
盛夏聽得不好意思,就避開了時烨的目光,沒答話。
“這句不喜歡,那這句:You could be the one i will always love,you could be the one who listens to my deepest inquisitions.(你本可以成為我一生所愛本可以成為那個傾聽我靈魂問詢的人),喜歡這句?”
盛夏再遲鈍也有了不好的預感,知道這個氣氛自己不能輕舉妄動,就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沒敢接話。
時烨沒饒他,抱着手又涼涼地問了句:“剛剛不是說喜歡嗎。說說啊,喜歡哪句?還是說英文沒進步聽不懂要我給你翻譯?”
他語氣很沖:“說啊。”
盛夏憋了半天,才小心而拘謹地說:“沒有,也不是很喜歡。”
時烨微微低頭去看盛夏的眼睛,音量提高了些,“我不知道你來樂隊是什麽目的,我也懶得問。以前的事情過去就過去了,我答應了牛小俊以後會跟你和平相處,不想為難你,你就別老給我找不自在。前幾次那種會讓人誤會的舉動,以及今天這種亂撩撥人的行為,我希望別再有下一次了。”
盛夏一直沒敢看他,就低頭看時烨的鞋。
“你現在也成年了,也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時烨以為自己會暴跳如雷,但沒想到越說越平靜,“四年前那段我就當沒發生過,以後我們和平相處,除了工作和樂隊相關的事,我們別再有那麽多交集。聽懂沒?”
等時烨說完了,盛夏才慢吞吞地說了一句:“我是因為你才來北京的。”
他的語氣有點茫然。
時烨嗤笑:“哦?四年前玩我還沒玩夠,現在還要追來北京整我一次?”
“不是,”盛夏梗着脖子,“我一點都不喜歡北京,我只是因為想找你……才來的。”
“那你現在也算得償所願了啊,”時烨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要是想紅,想出唱片,想有機會去更大的舞臺,來了飛行士你也有機會了,也能繼續惡心我了,對吧?”
他話說完,盛夏眼睛好像紅了點。不是瞬間,是很慢地開始變紅,耳朵也是。盛夏的生活節奏比常人要緩慢一些,情緒好像也是,總有些遲鈍。
時烨在盛夏醞釀情緒的間隙裏只覺得疲憊,心裏也是五味雜陳。他心裏憋了一肚子的火,燒了整整四年,實在沒辦法在這件事跟這小孩好言好語地溝通。
盛夏知道自己怎麽解釋都說不清。而且現在這個情況……怎麽看都像是他犯賤往上貼,再說也只會越說越亂。
他沒忍住,開始簌簌地掉眼淚,幾乎是抖着聲音說了一句:“我不想紅,我就是……想來找你。”
時烨看盛夏眼睛越來越紅,哭到後面鼻子也紅了……他一哭就這樣。時烨這次是真的無語凝噎了。這樣子怎麽看都像是他在這角落把這孩子欺負哭了,而且自己還不占理……這都什麽事兒。
時烨看着盛夏通紅的眼眶,覺得自己大概是完了。
他知道自己是個脾氣很不好的人,也不喜歡跟誰服軟,無論是男人女人在自己跟前哭他只會扭頭就走。但他面對盛夏的時候總會更有耐心一些,一句話都能說上兩遍了,現在還要盯着他的眼淚發呆,懊惱自己剛剛話說得是不是太過分了。
實踐證明對這小孩發火的話,其實是在折磨自己。
時烨自省一分鐘後,平複了自己一團亂麻的心情。
他用極其不耐煩的語氣低聲對盛夏道:“夠了,我以後不提了,你愛怎樣怎樣,別來瞎撩我就行。”
盛夏看上去并沒有被安慰到。他眼睛還是很紅,沒說話,只一直搖頭。
時烨完全敗下陣來。
耳邊有個聲音迷惑性地告訴他:算了。
你疲憊地度過29年,贏過輸過,在盛夏的夜裏醉過,虛榮無聊過,過度燃燒自己過……也別因為栽了一次跟頭就覺得此生無望了。反正人也到你跟前了,那些陰差陽錯的過往,還有不符合理智的沖動,就……都再原諒一次,全當做能死灰複燃的原料。
再燒一次就是了。
時烨深深吐出一口氣,指着他們旁邊的GODIVA說:“給你買冰淇淋,不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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