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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小半個月前時烨發現盛夏形跡非常可疑。
每次活動完總是鬼鬼祟祟地匆匆離開,問他也是語焉不詳地。時烨因為這件事還氣了一陣子,但怎麽問盛夏就是不說,搞得時烨還很是不安地猜測過這人是不是背着我偷人了??
結果某天跟了他一次,時烨才發現盛夏來的是醫院,看的人時烨還認識,謝紅。
挺意外的一個人。時烨沒有想過自己再次和謝紅見面居然會是在醫院,而且對方還病得那麽重。
醫生拿着幾張單子跟謝紅講了很久。病床邊上謝紅的哥哥也在,衆人表情都很嚴肅,時烨和盛夏不好進去,只能在門外站着等。
“我們真的不告訴高策哥嗎?”盛夏把頭探進去看醫生給謝紅檢查交代注意事項,“我其實猶豫了很久。”
“她和高策的事情很複雜,咱們管不了。”時烨往裏面看了眼,“她為了不讓高策知道都讓你瞞着我了,應該是認真的。等我再跟她聊聊,我們再說。”
在門外聽了會兒醫生說話,時烨和盛夏的臉色都越聽越難看。
等醫生走,謝紅的哥哥跟着出去了,他們才進去。
病床上躺着的謝紅狀态很差。她戴着一個帽子,皮膚幹黃,整個人都是一副油盡燈枯的樣子。
謝紅瞥見時烨,笑了下:“我了個大草,都說了不想看見你,又來了,煩不煩。”
她樣子憔悴,但目光依舊明亮,炯炯有神。
乳腺癌,她已經在南方熬了兩個月,沒辦法了才轉來北京的醫院。
按照剛剛聽到的……醫生的那些說法,也就是熬一天是一天的活頭了。
之前工作太忙,時烨見縫插針地和盛夏來看了謝紅幾次,好幾次都是在化療。等能探視了謝紅也沒什麽力氣應付他們,匆匆笑罵幾句就說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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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烨情緒有點不對。他定定看了謝紅一會兒,閉了閉眼:“……紅姐,我跟策哥說一聲吧。”
謝紅看上去倒是很輕松,比哭喪着臉的盛夏和時烨都要輕松。
“我都說了啊,你們誰告訴高策就是跟我過不去,下輩子我都恨你。”謝紅瞥了時烨一眼,“我說了老死不相往來,就不會再見他一次,死也不會。”
時烨捂住眼睛嘆了口氣。
好像他身邊總是圍繞着一些別具一格的人,無論是他的父母,還是謝紅和高策。他們的邏輯和世界背道而馳,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一出劇本,怎麽看都離奇詭谲。別人笑他們神經病,時烨自己有時候也覺得他們神經病,但他又指責不了什麽。世界那麽大,他們各自有各自的精彩,在熙熙攘攘的世間走一遭,又有幾個人能碰上一個能讓你覺得自己值得‘不正常’的人。
盛夏一直看着謝紅。他餘光注意到時烨轉身了,才慢悠悠地把手裏拿着的小口袋遞給謝紅,“按你說的買的那家的。”
一袋驢打滾。
謝紅接過來,看着盛夏笑了下,問:“待會兒吃。還有呢?”
盛夏又悄悄看了眼時烨,才慢吞吞地從口袋裏掏了煙和火機出來。
時烨像是背後長了眼睛,沉聲說:“不要給她。”
謝紅哈哈地笑起來:“時烨啊,你好不懂事。我都要死的人了,還差這麽一根兩根啦?”
最後時烨和盛夏只能把她扶起來架到窗戶邊上,看謝紅對着外面開始變黃的銀杏吞雲吐霧。
“緣分這事兒真是說不清楚。”謝紅拿煙的手很穩,但說話卻有點飄,“你們兩個這麽過着也難。時烨啊,要是知道你們會有這一出,四年前我可能不會給你打那通電話。”
時烨本來想回答,結果盛夏先插了一句:“人活着都很難,大家都在迎難而上。”
謝紅聽完哈哈笑了下,又認真地問了盛夏一次:“時烨真沒有欺負你吧?”
盛夏還沒說話,謝紅已經扭過了頭去瞪時烨:“你也要奔三的人了,不要成天沖人家發脾氣,學着疼疼人。你對他不好,我做鬼都不放過你,聽到沒?”
時烨一臉郁卒,但還是應了句:“我知道,你不用擔心我們。”
“時烨老師挺好的,”盛夏補充了下,“他讓着我的。”
“你怎麽總叫他老師老師的?什麽情趣嗎?”謝紅皺眉,她看向盛夏,“這也太生分了。而且他教你什麽了你就老師老師!”
時烨硬邦邦地回了句:“我教他可多了,你想聽聽細節嗎?”
盛夏夾在兩個人中間,他臊得慌,連忙轉移話題:“紅姐……喝水,你喝口水。”
他們看着謝紅點了第二根煙。
時烨忍了很久,才很是喪氣地道:“你就拖到這個時候才……要是我那天沒跟來,你是不是打算等……都不告訴我們?”
謝紅扭頭看了時烨一眼,笑了。
“是沒打算說。你拉着臉幹嘛?!生老病死很正常。”
時烨搖頭:“怎麽會這麽突然……”
“也不突然,挺久了。小半年前開始覺得胸上有結塊,不舒服,但那時候跟一樂隊在跑巡演,就沒及時看。”謝紅說了個樂隊名字,“那會兒太忙了。”
時烨靜了下。
他知道謝紅在跟一個巡演,還是主要承辦負責人。那個巡演在圈內很有名,畢竟以前沒有人做過。有一個團隊準備做一次不以收益為目的的全國地級市巡演,初衷是為了宣傳搖滾,普及審美,讓不同層次、文化程度的人都能看到好的現場搖滾,并且在巡演中幫助他人。
這已經不是巡演了,在圈子裏,大家更傾向于把它定位為一場音樂性質的行為藝術。
巡演的性質其實就類似于公益巡演,他們去學校演,去電影院演,去各種各樣的地方演,一邊演出,一邊在貧困地區捐音樂器材,送愛心,捐演出所得。
其實國內有不少人試過這個模式,但有點知名度的樂隊都不會選擇去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沒幾個人堅持下來。最重要的是謝紅跟的那個團隊定了一個很長的周期,他們打算跑遍全國所有市,一站一站的演過去,從生到死地在中國地圖上跑一次馬拉松,一直演到頭發白了,走不動了,死了,病了再停止。
這個項目不會主動終止,只會因為客觀的不可抗力被迫終止,比如謝紅的癌症。
中國有多大?有多少個市?
那個團隊也透露過,按照他們的進度,如果要走完600多個市,保守估計,團隊大概需要十到二十年,才能結束這場有些烏托邦的演出。巡演所需的工程量太大了,遠超想象的大。如果要保證質量,就不能那麽走馬觀花。人需要休息,路程還那麽漫長,必要的環節考慮進去後,推算出來的就是這個天數。
所有圈內人看到這個計劃的第一反應都會是四個字:天方夜譚。
首先資金就是個致命的問題。做平價巡演本就是一筆賠錢的買賣,不賺錢的事情沒那麽容易堅持,要是演出開到工作人員飯都吃不上,車票都買不起,那還玩什麽?
樂隊人員可能會憑着一腔熱血跟你做一年,兩年,但那麽多年……真的不是那麽輕松就能承諾的。中國太大了,沒有那麽容易走完的,巡演需要很多時間精力和錢,誰都會因為熱情被磨滅而疲憊。更何況人心是最容易變的,今天會跟着你走,明天就能跟着錢走。
這根本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計劃。
謝紅這病,其實也就賴這幾年跟着操勞巡演才鬧出來的。她把livehouse轉讓了,所有家當都拿出來跟那個樂隊一起幹,但最後她太累了,倒在了廣西,而那個樂隊……時烨聽說被迫解散,做不下去了。
好像在時烨預料之中。但他不知道怎麽跟謝紅說,你都病成這樣了,值得嗎?
你都幾歲了?我尊重你的選擇,但你要是因為這個走了,我會埋怨你的執着,也埋怨你的理想。
“一提那個巡演我就想罵醒你,”時烨語氣像是譏諷,“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去做那個吃力不讨好的巡演。”
他都說不清自己在氣什麽,就是覺得憋屈,難受。
“一見面就要說這件事,你累不累,能不能照顧下病人的心情?”謝紅把煙撚了,“你也別這麽看我,好像覺得我是瘋子。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時烨搖頭:“我覺得你做這些,很諷刺我。”
“我哪有空諷刺你咯,大明星。”謝紅聳肩,“我知道很多人不理解我,很多人說我蠢,說我裝。我告訴你吧時烨,我其實跟高策是一種人,我們都想改變一些什麽,但他用的方式我看不上,我用的方式他也看不上,當時跟他散了,就是因為我知道我們無法說服對方。”
“你到底……”時烨語氣激動,“為什麽這麽執着?不可能成功的,你到那些地方巡演,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什麽是搖滾,他們連你拿的是貝斯還是吉他都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麽意義!”
“有什麽意義?!”謝紅挑着眼角反問,“就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吉他和貝斯的區別,所以我們做這一切才有意義!憑什麽清潔工建築工人不能聽地下絲絨不能聽大衛鮑伊,不能聽到好的演出?時烨啊,你是紅了也飄了,是不是都不知道真實的生活是什麽樣子了?你忘了以前的你,以前的我們了?總有人要站出來試一試改變什麽,潛移默化滴水石穿總會有點改變吧?我就是要讓普通人感受這些,讓他們知道音樂不是可有可無的奢侈品!!”
“改變?你還做夢改變世界?你自己都管不好了你還去管別人?”時烨沒忍住朝謝紅開始吼,“你管得了那麽多人嗎?你自己現在什麽樣子!你他媽都晚期了!!”
謝紅的目光直直地送過來,她的眼睛空洞洞的,黑得有些瘆人。
“我想改變點什麽,也留下些什麽,你應該明白的,我們還在北京的時候你就該明白。”謝紅語氣淡淡,“人人平等,我愛人人。”
“你幾歲了還信這個?”時烨瞪着眼睛,“幹嘛為難自己,別人領情嗎?有意義嗎?”
“我不是為了什麽別人,我一直都是為了我自己。錢不錢,名不名的,我都看不上,你也別跟我扯意義,我比你懂。”謝紅看着時烨,“時烨,你聽好,我是被迫認栽,而不是主動認輸,下輩子要是有記憶,我還做這個。”
時烨聲音疲憊:“紅姐……”
謝紅突然喊了他一聲:“烨子。”
時烨聽到這個稱呼一怔,他嘴唇動了下,埋下了頭。
他們激情對線的時候盛夏沒敢說話。等空氣靜了會兒,他看了看面前的兩個人,走過去握住了時烨的手,另一只手去握住了謝紅的。
時烨的手燙,謝紅的手冷。
“我是理想主義者,這輩子就是拿來做夢的。”謝紅笑得輕松,但眼角有淚,“不必難過,我一點都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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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