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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等把人都送走以後,盛夏收拾了下屋子。本來晚上時烨要做心理咨詢,但溫醫生的孩子生病了,下一次只能是年後。他洗碗的時候分了下神,想晚上是待在家裏還是出門逛逛,冷不丁就聽到時烨在背後幽幽喊了他一聲:“——盛夏。”

他跟時烨稱呼對方都很客氣。迄今為止時烨從沒叫過他小名,什麽寶貝親愛的更是絕對不可能。肖想還問過他這個問題,盛夏坦白說了,他們就喜歡互相叫名字,他平時也就叫時烨老師,特殊情況喊下哥。時烨似乎也喜歡聽自己盛夏叫他老師,大概也是聽習慣了。這樣想想,他們還挺沒情趣的。

盛夏回頭,看到時烨拿着兩個橘子,臉上表情有點不耐煩,問:“你還要洗多久?”

“兩分鐘就好了。”盛夏看了眼時烨手上的橘子,會意,“你等我一下,等下我來剝。”

時烨沒答,沒走,就靠在邊上看盛夏慢條斯理地洗碗,也不催,就看着盛夏的動作。

碗還沒洗完,盛夏電話又響了。時烨捏着橘子過去拿起手機,本來要接,但看到來電人又猶豫了。

“你媽。”時烨對着盛夏說了句,“過來接嗎?”

盛夏頓了下,又頭也不回地答:“你接就好啦。”

時烨盯着手機默了好幾秒,正準備接起來,結果電話挂斷了。

他還沒松口氣,然而下一秒趙婕直接打了個視頻電話過來。

時烨心頭一慌,手上的橘子都吓掉了,他一邊低頭去撿,大拇指一抖,一不留神就按了接聽。

等畫面清晰了,屏幕裏出現了趙婕的臉。她應該是坐在院子裏,背後是暖色的陽光,背景音有點吵,快過年了古城裏人還是很多。

趙婕看到電話那邊的時烨,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時烨捏着手機感覺自己越來越緊張,結果趙婕第一句說的是:“小時,北京現在幾度,你怎麽就穿一件衣服?”

時烨松了口氣,雖然現在關系不錯,但他還是有點怕趙婕。時烨努力擠了個笑出來,說:“我不冷。”

“我看天氣預報應該在下雪啊,你怎麽就穿一件衣服?”趙婕顯然很在意時烨的身體健康,“盛夏呢?他沒讓你多穿衣服嗎?這樣要感冒的啊!之前我打了帽子和圍巾寄過去了你們都不用的啦?”

時烨只能手忙腳亂地快步走回房間穿衣服,他順手拿起趙婕給自己打的黑圍巾随便裹了下,一邊單手套着衣服,一邊對趙婕說:“家裏不是很冷,門窗都關着……”

“你這樣不行的哈。”趙婕眉頭一皺,開始說教,“不要覺得還年輕身體好就不注意這些,也不要追求好看就穿得少,身體最重要了,不然你以後到了我這個年紀……”

時烨就只能擡着手機聽趙婕念叨了十多分鐘。盛夏已經洗完了碗,他聽着擴音裏趙婕的聲音,默默笑了下,也不來解圍,就剝着橘子在旁邊看熱鬧。反正平時講時烨也不聽,趙婕講的時候時烨才會老老實實地點頭嗯嗯嗯。

等例行念叨完了,趙婕又問:“你最近有沒有睡好一點了?帶過去的中藥喝了有效嗎?還剩多少?”

時烨點頭:“最近睡得好多了,有用的。藥好像還剩……”他看了盛夏一眼,盛夏在旁邊答了句,“還有兩包。”

趙婕在那邊點了下頭,又叮囑了幾句讓時烨好好吃飯睡覺雲雲。時烨全程繃着臉,笑得非常僵硬。

活到三十歲了突然來個媽開始管教,他不适應這麽柔軟的語境,适應了大半年都還是有些生疏。

“還有三四天過年啦,你們也要給我個準信啊,不回來的話我就跟朋友去新加坡玩了。”趙婕又問,“你爸媽今年怎麽說?打死不回來看你一眼是吧?”

時烨默了下,才道:“和以前一樣,給我寄了明信片和吃的,別的我也不太清楚。”

“那還是回來算了,大理天氣好一點。”趙婕嘆了口氣,也沒往那個話題延伸了,“工作處理完了,不忙的話就回來,我們三個過年,再一起去看看盛夏爸爸。”

時烨沒說回,也沒說不回,只說:“我們要回的話一定提前說。”

“買票的話就快點了,就三四天了。”趙婕交代了一句,“要回來的話不要讓盛夏買那些亂七八糟的糕點,太難吃了。上次你寄的那個醬牛肉可以帶一點哈,那個好吃。”

趙婕全程跟時烨拉着家常,問完這個問那個,絲毫沒有要時烨把手機給盛夏的意思。等要挂電話了她才用方言施舍了盛夏一句:“你機靈點,不要給小時添麻煩了,整天呆得要死。”

盛夏虛心接受了趙婕的嫌棄。

趙婕對她們态度的轉折點是在去年的中秋。

那次她到北京來和朋友談個生意,并沒有提前告訴盛夏。趙婕殺到公司的時候猝不及防,時烨毫無準備,和盛夏手忙腳亂地帶着趙婕吃了頓飯。

就因為自己寶貝兒子的性取向問題,趙婕和盛夏拉鋸了四年的時間,那四年裏盛夏也叛逆,不肯用趙婕的錢,學費都是自己掙的,硬是四年都沒回家。時間往往能磨平一些執念,趙婕在慢慢接受一些沒辦法逆轉的事實的過程中,也選擇了對現實和親情妥協。她是生意人,不能算糊塗賬,知道與其讓盛夏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還不如讓他找個合适妥當的人,無論是男是女年齡幾何,穩妥靠譜也就罷了。畢竟要是再來一次四年都不回家,她是真的受不了。

那次和時烨的見面,趙婕和時烨的心情都蠻複雜的。時烨是不知道怎麽去面對作為母親的趙婕,但作為男人他知道必須得面對。趙婕則是不知道怎麽跟時烨交流,畢竟怎麽看都是盛夏更喜歡對方一些,千裏迢迢追到這裏來了,和家裏又鬧得那麽難看……談判一開始就是不對等的,即使趙婕有諸多擔憂,時烨的身份都讓她無從開口。

但時烨很坦誠,沒等趙婕先發制人就先表了态。他就像一個普通的晚輩一樣,在飯桌上一五一十地報告了自己的家庭情況,受教育程度,存款和車房,态度非常誠懇。盛夏當時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臉一陣紅一陣白,又是詫異這居然是時烨能說出的話,又是感慨……時烨好像很有錢?

趙婕聽完以後,對時烨說的高中畢業和八位數存款都沒有任何表示,她抓到了重點,問:“你說你爸媽什麽時候離婚的?之後沒再管過你?那誰帶的你?”

趙婕那天被時烨那對不負責任的爸媽氣得不輕,出了飯店還在憤憤不平,完全忘記了自己吃這頓飯的重點,也忘記了時烨不缺錢,走之前硬是給時烨塞了五千塊錢讓他去買雙鞋子。(時烨那天穿了一雙做舊馬丁,趙婕覺得不太好看)

後來接觸多了些,趙婕反而更喜歡時烨一些了。她性格比較直爽利落,單論脾氣來講倒是跟時烨更合得來,又因為時烨家裏的關系,她有恻隐之心,故而時常關照時烨一點。如果要往深處講,趙婕其實也有作為母親的私心在,畢竟對時烨好一些,念着這點情分,那至少自己兒子想來也能多被時烨關照一些。

和趙婕打完電話時烨還沒緩過來。

他看着盛夏的手機,長長呼了口氣,小聲說了句:“……回去過年的話,我會被阿姨念死吧。”

每次跟趙婕打電話對時烨來說都是一種痛并快樂着的精神折磨。

盛夏把剝好的橘子放到時烨手心裏:“我還覺得挺開心的,她現在不念我,成天惦記着念你了,你幫我轉移了火力。”

時烨坐在床上郁悶了兩分鐘。剛剛捏着手機太久,他手心裏出了點冷汗不太舒服,想擦一擦,盛夏邊上有抽紙,他懶得動,就擡了擡下巴示意盛夏給他拿紙,手就攤開在盛夏臉跟前等着接。

然而盛夏并沒有注意到時烨的動作,他忙着剝橘子,只看到了攤開在自己面前的手心。

盯着那只手思索兩秒不得其解以後,盛夏腦中一個燈泡突然亮了下,他想起了之前肖想給他看過的某個很火的視頻,感覺自己瞬間會意,于是他就看着時烨,靠近了點,把下巴放到了時烨的手心裏,動作變成了時烨托着他的臉。

時烨:“……”

盛夏看時烨一臉無語,感覺這反應好像不對,難道他沒配合好?他思索了下,就靠在時烨手心裏,一邊笑一邊對時烨眨眼睛。

“你一天到晚在想什麽?”時烨被逗笑了,索性捏住盛夏的臉開始揉,“我讓你拿紙,我要擦手。”

盛夏哦了聲:“拿我的臉擦吧,沒關系。”

時烨瞥他一眼:“你這個是不是叫不要臉?”

“臉還是要的嘛,就是臉皮厚一點。”盛夏蹭了下他的手心,“臉皮不厚怎麽追到你。”

盛夏頭發慢慢長了些的時候,時烨說好看,留起來試試,盛夏就沒剪過,現在差不多齊肩,勉強可以紮起來。盛夏臉小,稍微留長一些顯得很秀氣,上鏡應該會更好看。時烨沒事兒的時候就揉他腦袋,覺得手感很好,他喜歡把盛夏的頭發揉亂,再慢慢用手幫盛夏順好,撸着挺好玩的。

“你有追過我嗎?”時烨語氣不變,“我怎麽不記得。”

盛夏想了下,點頭:“有吧……?”

“沒有。”

“有吧?”

“沒有。”

盛夏笑了下,知道時烨又在委婉抱怨過去一些事,他小聲說:“那以後我每天追你一次?”

“行啊。”時烨揉了把盛夏的頭發,“我看你的追人水平再考慮下答不答應,太惡俗太露骨太下流都會被我拒絕。”

“明白明白。”盛夏點頭,“拒絕也是應該的,我接受拒絕,下次就能再接再厲了。”

時烨終于笑了下。他抱着盛夏想了想,突然說:“不然你還是自己回去過年吧,阿姨也想你了。剛好我就趁新年去一趟洛杉矶,去看個現場。”

盛夏聽完皺了下眉:“我一個人回去,媽媽要罵我的。”

“你就說我有工作。”時烨拍了下他的頭,“明天我們去買點阿姨喜歡吃的,我再賣兩瓶好點的紅酒,到時候你帶回去,你回去陪陪阿姨,也去看看你爸。”

盛夏靠在時烨手裏,就保持着仰面看他的姿勢,半天才慢悠悠地說了句:“不要。”

趙婕其實早在一個月之前就旁敲側擊地問過他們好多次要不要回去過年,每一次時烨都顧左右而言他,不然就是語焉不詳說要工作要忙,再看看再看看。他們工作基本都在一塊,盛夏心裏清楚得很時烨哪有什麽工作,過年那陣根本就沒有事。

他和時烨默不作聲地對視了很久。

半晌還是時烨先敗下陣來,他嘆了口氣,說:“那是你的家,我跟你回去很奇怪。”

“我媽一閑下來就找你的演唱會和視頻看,一定要拉着鄰居和朋友說你長得好看。”盛夏皺着眉,“她以前就總是嫌棄我笨,覺得自己很聰明卻生了個很遲鈍的小孩。我跟她吵了四年她才接受這件事,現在她不會覺得我們奇怪了,她對你比對我還好,她喜歡你的。”

時烨回避了下盛夏的眼神:“……我知道,我很感激她。但是……我不想去,我不适合那種場合。她對我越好,我就越不安,我沒辦法進入那種關系,每一次我都會想起……”

時烨說話的時候,盛夏感覺到他托着自己臉的手在微微發抖。

盛夏被吓得一下子直起身子,去拉他的手:“哥,你別說了,我們不回去,我不說了。”

時烨緊張,焦慮,有糟糕回憶的時候都會手抖。有一段時間這甚至影響了他彈吉他,這毛病反反複複,時不時就會跳出來吓人一跳,有時候他自己甚至都沒意識在手抖,這個問題還是盛夏先發現的。

“說一說沒什麽的,溫醫生跟我說過了,直面自己不是什麽壞事。”時烨看上去很鎮定,“沒事,最近都沒抖了,可能是今天有點冷才……你不要怕。”

盛夏努力讓表情自然些,他緊緊捏着時烨的手,輕聲說:“我不怕。沒事的,我們不回去了……你想跟我說那些就說,不想說就算了。”

“說吧,”時烨對他笑了下,“溫醫生跟我說,她不在的時候多跟你聊。你不要每次等我自己說。”

他頓了下,又補了一句:“你多問問我。只要你問,我都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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