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chapter11

chapter 11

高三的時候,程姿遙收到了來自大洋彼岸的錄取通知書。

像他們這種家庭,對孩子的才藝其實是相當注重的,哪怕是纨绔如韓淩,也能人模人樣地彈得一手好鋼琴。

她小時候還在龍城時就開始學習畫畫,自母親去世後,她停學了兩年,直到祖母在風城才重新為她安排了當地的老師,并且還給她請了風城音協的老會長親自教她擊奏揚琴。

程祖皓讓她走藝術生的路,她在繪畫和音樂之間選擇了前者。

從分科後,她的作息就和班裏的其他同學不同,不過像他們這種私立高中出國讀大學的不在少數,所以到了高三的時候她也不至于顯得那麽突兀。

語言成績對她不成問題,準備作品集和專業筆試面試那段時間她幾乎沒怎麽去過學校,一度也十分不安,但現在收到了offer,她總算心裏一塊大石頭落地了。

——她要離開這裏了。

早在那天韓逍說以後要擺脫家族控制的時候,少年就向她建議,未來相約出國留學,天高皇帝遠,程韓兩家鞭長莫及。

也是因此,她在選大學時考慮了韓逍對于留學的志願傾向,沒有選擇自己更喜歡的歐洲國家,而是在所有offer裏選了位于紐約的帕森斯。

第一個得知喜訊的自然是程家老太太。

祖母坐在紫檀太師椅上,伸手攬她入懷,一向不茍言笑的老太太竟落下了淚:“我的小槿長大了,出息了,恩禾在天上也會為你驕傲的……”

程姿遙出國最舍不得的就是祖母,一時也紅了眼圈,沒說話。

程老夫人陸陸續續交代了許多,末了猶豫着加了句:“一會兒我去跟你爸打電話說吧,你別看你爸那個樣子,其實還是很挂記你的。”

程姿遙知道祖母是在打圓場,并不揭穿,但也沒表态。

第二個由她親口告知的便是韓逍。

這個年紀的男孩都愛打籃球,但少年有輕微潔癖,受不了打球後的汗流浃背,因而獨愛游泳,在校運會上還拿過第一。

彼時少年剛在自家新建的室內恒溫泳池游過幾個來回,注意到程姿遙進門後,游到池邊,摘掉泳帽和眼鏡,下一秒手臂往池邊一撐,整個人便脫水而出。

程姿遙問:“是不是打擾你了?”

韓逍又長個兒了,現在已經比她高出好一截,他嬌生慣養不愛曬太陽,所有運動都是室內的,皮膚比女孩還白,又因為酷愛游泳,臂膀胸腹都是結實的肌肉,曲線優美,精壯而有力,在少年的修長青澀上增添了幾分性感。

“沒事,反正也是游着玩兒。”他取下泳鏡和泳帽,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然後用手将濕發往後一捋,露出一雙亮若晨星的黑眸,“游泳哪有和姐說話有意思。”

程姿遙盯着他臉上的一顆水滴順着滑到了他的鼻尖,與那顆淡痣重合,只覺心裏感覺有些微妙,像是有一片羽毛輕輕拂過。

她告訴了韓逍塵埃落定的事,少年似乎毫不意外,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笑着說:“我就知道遙遙姐肯定可以的,多久出發?”

程姿遙說:“秋季學期入學的話,我應該7月就要走,提前去那裏适應。”

少年方才還笑容滿面,轉眼就愁雲慘淡:“那麽快?”

“還有好幾個月呢。”

少年突然抱住了她,孩子氣地哼唧道:“我不要你走!”

程姿遙被這麽濕噠噠地抱着,身體僵住了——少年的手臂與她肌膚相接,她能感受得到對方因為剛從水裏出來而略涼且濕潤的膚感。

自韓逍上初中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擁抱。

接着又聽韓逍悶悶地說:“萬惡的資本主義滿是腐朽的誘惑,姐去了那邊會不會光顧着看金發碧眼的帥哥模特,不記得我了。”

程姿遙笑了:“說不定?”

“!”韓逍報複似的在她臉側甩了甩頭發,憤憤地說,“那更不許走了!”

程姿遙的頭發和臉都被濺上了水,肩膀處的衣服也蹭濕了,她無奈地說:“好了,小逍,別鬧,我開玩笑呢,你快去搭件衣服,別感冒了,不然我生氣了。”

聞言,韓逍才放開她,眼睛微眯,像是生氣的貓兒:“那遙遙姐要答應我,出國後不許把我忘了,要等着我來。”

“好的好的,等你。”程姿遙去桌上找到了韓逍的浴巾給他披上,“一有假期我會馬上回來看你的,你要是想我了,也可以過來找我。”

韓逍幽幽地說:“還要天天打電話和視頻。”

程姿遙一一答應:“嗯嗯,依你,都依你。”

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人,是葉沁萱。

雖說從高一下學期分科認識以來,她們的友情看起來都是葉沁萱主動次數更多,她總是不冷不熱的,但實際上在程姿遙內心深處,是十分重視這個好朋友的。

畢竟,這麽多年,她都和人泛泛而交,真的論要好,只有這麽一位。

葉沁萱戀家情結嚴重,打算留風城本地上大學,不久前也通過了風大的自主招生,憑她平時的成績,高考時只要別出什麽大岔子,去風大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以後放假我去紐約找你玩!”葉沁萱是樂天積極的性格,大咧咧的,就算因為即将面臨分別而難過,也會往好處想,“說實話,我不喜歡美國,沒什麽歷史底蘊,不過既然姐妹你過去了,那我勉為其難好感一下它吧。”

程姿遙莞爾:“到時你可以和小逍結伴來,正好他一個人我也不放心。”

葉沁萱嫌棄地說:“嘁,誰要和那個臭小鬼一起啊!”

“沁萱,拜托你一件事。”程姿遙鄭重其事地說,“我出國後,還麻煩你替我多照顧看護一下小逍,風大離我們學校很近,你幫我時不時來看看他。”

葉沁萱一頭黑線:“你這真是操着當媽的心。”

不過轉念一想,她還是答應下來:“好吧,想想也是,這小子一肚子花花腸子,我得幫你好好盯着他,免得他背着你亂來!”

程姿遙笑着說:“嗯,多謝。”

相聚的時間總是短暫,當風城進入盛夏,離開的日子如約而至。

出乎程姿遙意料的是,在她出發的那一天,她的繼母秦惜帶着程黎生來了。

“小槿,抱歉,你爸爸出差了,沒能趕過來送你。”秦惜是典型的南方女子,纖瘦小巧,說話溫聲細語,連眉眼都像是春雨化的,這麽多年程姿遙還沒見她生氣的樣子。

程姿遙自是知道這些都是體面的托辭,也不放在心上:“嗯,有勞秦阿姨跑這一趟了。”

“太生分了,小槿。”秦惜看她時總是憂心忡忡的,仿佛擔心她下一秒就誤入歧途,“外面不比家裏,好好照顧自己。”

程姿遙說:“随行的有蘭姨找好的管家,到了紐約後,也有提前聯系好的保姆。”

“那就好,那就好。”秦惜遲疑着說,“小槿,等你念完書了,就回龍城來吧,你爸爸那裏我會盡力去說的。”

“……”

程姿遙知道這個女人沒有惡意,是真挺單純的,不然也不能無怨無悔地等程祖皓那麽些年,對待她也不是什麽惡毒的後媽。

但她內心真的深深排斥着秦惜,因為她從小就感覺秦惜看她的目光總是充滿憐憫,是在努力地去“施舍”她什麽。

見她不說話,秦惜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小槿?你覺得怎麽樣?”

“到時再說吧,我先走啦。”程姿遙微微一笑,“對了,秦阿姨,您還是叫我遙遙吧。”

她的小名是趙恩禾取的。

趙恩禾喜歡朝開暮落的木槿花。

秦惜一愣。

“姐!”

轉頭望去,不出意外撞入視線中的是韓逍爛漫的笑臉,他一件白T配牛仔褲,十分清爽休閑,是準備随車送她去機場。

程姿遙的笑容有了溫度:“小逍。”

韓逍見過秦惜,正要出于禮貌打個招呼,就聽一個不虞之音響起:“你喊誰姐?”

少年垂眼一看,故作疑惑:“嗯?這是?”

“說起來也是陰差陽錯,之前本來有好幾次機會的,沒想到現在你們才見第一次面。”秦惜主動介紹她身邊的男孩,“小逍,這是小……遙遙的弟弟,黎生。風風,這是你韓逍哥哥,媽媽之前跟你說過的。”

程黎生今年滿十歲,卻沒有同齡人的活潑,打小一副苦行小僧的模樣,過分老成,小小年紀就總心事重重的樣子,很少展露笑顏。

不像韓逍,總是笑容燦爛,就算都初三了,還喜歡追着程姿遙一口一聲“姐姐”地叫着,好像叫多了有紅包拿似的。

程姿遙好像沒怎麽聽過程黎生喊她“姐姐”。

韓逍唇角噙着笑,朝程黎生伸手:“噢,你就是黎生弟弟啊。巧了,我也是遙遙姐的弟弟,幸會幸會。”

小黎生個頭輸太多,只有梗着脖子瞪着韓逍:“你才不是她的弟弟!”

秦惜蹙眉:“風風!怎麽能這樣和哥哥說話呢?”

韓逍哈哈一笑:“怎麽就不能是了?”

小黎生瞪大了眼睛,兇巴巴地說:“我爸爸只有我們兩個孩子!”

韓逍樂了:“誰說只有你爸爸的孩子才能是遙遙姐的弟弟?那你和遙遙姐還不是同個媽媽呢,我只不過連老爸都不是同一個而已,怎麽就不能喊她姐姐?”

雖然對方只是個少年,而且語氣仿佛只是無意開個玩笑,但卻令秦惜倍感尴尬。

程姿遙皺眉,制止道:“小逍。”

沒想到小黎生也那麽倔:“反正我才是她親弟弟!”

韓逍哼道:“你連一句‘姐姐’都不會叫,算哪門子的親弟弟?”

小黎生看起來快哭了:“我不喊!但你也不準喊!”

程姿遙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拉着韓逍對秦惜說:“秦阿姨,時間不早了,我先去機場了,您和風風留下來陪陪奶奶吧。”

言下之意便是不讓秦惜帶着兒子送到機場了,秦惜神色黯淡:“好,登機的時候來個電話。風風,祝姐姐一路平安,姐姐要出國了。”

但小黎生估計被韓逍氣到了,甩開秦惜的手,轉身就跑了。

韓逍說:“嘿,這熊孩子。”

程姿遙拍了身旁的準高中生一下,對秦惜微笑:“沒事的,秦阿姨,我們先走了。”

程老夫人本來是要親自送她去機場的,但奈何前天下雨吹風,患上了熱感冒,再加上這幾日每每提起孫女要走,祖母都紅了眼圈,程姿遙怕她到了機場傷心壞了身體,所以就沒讓她送。

今日萬裏無雲,陽光明媚,是一個起飛的好天氣。

蘭姨和韓逍一路送她到了機場,過安檢口之前,蘭姨哽咽着叮囑了程姿遙許多,然後轉身又去交代随行的管家了。

畢竟是要去異國他鄉了,程姿遙也充滿不舍,本來這幾天都在強忍着心頭離別的難過,情緒看起來控制得不錯,但方才聽蘭姨含淚叮囑的那些事,一下子有些繃不住,在蘭姨轉身的那一刻酸了鼻頭。

“遙遙姐”韓逍靠近,輕聲說,“你看天氣多好啊。”

不過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語,卻徹底沖開了程姿遙的淚閘。

韓逍用紙巾為她拭淚,笑着說:“可算是哭了,不然我真以為遙遙姐的心是鐵做的,都不會不舍得我們。”

程姿遙被他這句話逗笑了,正打算說些什麽,擡頭看向他,卻發現少年雖是笑着,但眼睛也紅了。

二人對視數秒,誰都沒說話,像是想把此刻的彼此都印在腦海中。

片刻,韓逍執起她的手,彎腰親了親她的手背,再擡眸時,又是那笑如彎月的眼。

“姐姐,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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