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chapter31
chapter 31
程姿遙變了。
發型變了,妝容變了,名字變了,連給人的感覺都變了。
曾經她如清晨朝露,似林間晚風,清新恬淡,溫婉柔和,而如今的她像一把纏着玫瑰的劍,豔麗又銳利,令人望而生畏。
韓逍看着眼前的人既陌生,又熟悉。
熟悉在于,或許他從前就隐約感知到了對方隐藏在“溫柔”之下的這一面。
——他從小就知道的,程姿遙的溫柔從來不是柔弱。
他從來都知道她有棱角、有頭腦、有才華、有倔強,內心遠沒有外表看來溫婉,偶爾會有那麽一兩個瞬間亮出來的鋒芒讓他感到疏離又涼薄。
也許正是因為程姿遙的“溫柔”如此複雜又矛盾,所以他才會深陷其中。
畢竟,從小到大,他的身邊都不乏願意對他溫柔以待的女性,但他始終嗤之以鼻。
唯獨對程姿遙。
直到她離去,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是如此眷戀着、沉迷着、執着着她的溫柔,想念她的微笑,想念她平穩輕柔的話語,想念她如冬日暖陽一般的目光,想念她身上好聞的淡香。
就算如今的程姿遙剝去曾經的表象,溫柔不再,連一寸目光都沒給他,他仍是如此想要親近她,甚至忍不住怦然心動。
他只想立馬站起來,越過所有人,沖過去緊緊地抱住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她。
光是要按捺住這個想法,他都已身體微顫,手心捏出了汗。
結合剛才聽來的“八卦”,加上“趙”這個姓氏,他心裏對程姿遙過去的四年有了個大概的推測。
那位“老趙總”恐怕就是程姿遙的舅舅趙恩行,而“養女”的身份只是便于程姿遙改頭換面,進入趙氏産業。
他對趙家的事知道的不多,程姿遙基本不在他面前提及,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陸陸續續自己打聽的,只知道趙家之前是趙恩禾獨撐,趙恩禾去世後,她的弟弟趙恩行爛泥扶不上牆,人沒多大本事,上不了臺面的手段倒是不少,因此很是被程祖皓嫌惡,徹底斷絕了兩家的來往。
程姿遙從沒當着他的面和她舅舅來往過,所以當她失蹤的時候他完全沒想到趙恩行這個線索。
看來趙恩行一定是可惡到了極點,不然以程姿遙的性格,不會這麽絲毫不留情面。
難道,當年韓淩的事,和趙恩行有關?
韓逍不由地陷入沉思。
也不知道是否察覺到了韓逍投來的灼熱目光,程姿遙始終沒看他一眼,忙着就産業園土地規劃的事與另外一個合作方據理力争、毫不退讓。
那個合作方原本想仗着自己是本土企業的優勢占點便宜,沒想到算盤根本打不起來,很快便灰溜溜地敗下陣來,不敢吭聲了。
如此強硬的作風,無疑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記住了這位“小趙總”。
然而今天的會議并沒有順利結束,快到韓逍參與的議題時,有兩個合作方吵了起來,恨不得掀了桌子,主辦方只有中止了會議,說過幾天再說。
這對新舟而言并不太有利,但韓逍卻像是聽到下課鈴的學生,腳步輕快地緊跟着程姿遙出門而去。
程姿遙在前面走着,他在後面保持着不超過兩米的距離跟着。
兩人都沒有帶助理,就這樣一前一後走出了大樓。
當一同參會的人都散去,韓逍終于忍不住地喚了聲:“遙遙姐!”
程姿遙腳步一滞。
韓逍的心怦怦直跳,既興奮又緊張,一時間像是青澀腼腆的大學生。
他預想過對方可能會裝不認識他,或是直接離去,然而女人并沒有。
只見程姿遙轉過身來,對他微微颔首,朱唇輕啓:“小逍,別來無……”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來,韓逍就已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懷裏。
他緊緊地抱着她,就像溺水之人抱住唯一的浮木。
這一舉動引起一些路人紛紛側目。
程姿遙愣了下,然後平靜地說:“別人都看着。”
韓逍貪婪地呼吸着女人身上的氣息:“那就讓他們看着。”
“你抱得我喘不過氣。”
“喘不過氣說話才不是這樣的。”
程姿遙似是嘆了口氣:“韓逍,放開我。”
韓逍不願撒手:“我不放,誰知道你又要跑哪兒去!”
“別這麽孩子氣,都二十七的人了。”程姿遙眼底毫無波動,只是露出無奈的神情,“我這次回國就不走了,你放開我,不然我生氣了。”
聞言,韓逍這才松開了胳膊,他凝視着程姿遙,雙眸裏是溢出來的深情:“遙遙姐,這幾年我想通了,其實我……”
“Sophie!”
然而,一個富有磁性的男聲卻打斷了他。
韓逍不悅地擡眼,便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不遠處的一輛黑色邁巴赫下來,西裝革履,戴着一副金邊眼鏡,渾身散發着精英氣場,看起來有一點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男人面帶春風,自覺走到程姿遙身邊,語氣溫柔又體貼:“忙完了嗎?爸媽那邊問我們什麽時候吃飯呢。”
韓逍臉色一變。
程姿遙愣了下,然後淡淡地說:“現在過去吧,我這裏沒事了。”
男人這才看了眼韓逍,笑得彬彬有禮:“這位是……”
韓逍搶奪主動,權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遙遙姐,這是哪位?”
程姿遙在中間率先為男人介紹韓逍:“Richard,這是新舟的韓總,韓逍,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聽到這番介紹,韓逍恍了下神,心裏說不上來的不适與酸澀。
“小逍,這是顧骞禹。”程姿遙頓了頓,為韓逍介紹這位不速之客,補充道,“我的未婚夫。”
這無異于一枚重磅炸彈,轟得韓逍一瞬間似乎有些耳鳴。
他木然地看着程姿遙的新未婚夫笑眯眯地朝他伸出手,語氣輕快地對他說:“很高興認識你,叫我Richard就行了。”
而他卻陷入沉默,連從小熟練的虛與委蛇的微笑都擺不出來了。
——他這才注意到顧骞禹和程姿遙的左手中指上戴着成對的訂婚鑽戒。
江城夏季炎熱,車內的冷氣溫度打得很低,車窗甚至起了一層霧氣。
程姿遙用手指在車窗上劃下無意義的符號,突然道:“你爸媽不是還在溫哥華嗎,吃什麽飯?”
顧骞禹笑呵呵地說:“你要是想一起吃飯,他倆肯定訂當天機票過來。”
“那倒不必了。”程姿遙想起前不久的情景,“你在故意挑釁小逍。”
顧骞禹挑眉:“誰讓他直勾勾地看着別人的未婚妻?”
程姿遙看着男人的側臉,緩緩開口:“骞禹,你需要一個人來擋住你爸媽的催婚,而我也正需要在我位置還沒徹底穩固時有個利益聯合,所以我們才會訂婚。”
一年前,顧骞禹的奶奶病重,唯一的心願是看到自己的嫡孫成家立業。
顧骞禹雖然從小在國外長大,但卻出其意料的傳統,決定在奶奶臨終前找一個訂婚對象,于是他便找上了她。
——在她離開國土的這四年,他們斷斷續續有過聯系。
對于顧骞禹的腦回路,程姿遙一向不太能理解。
不過這對她來說卻是也是一次機會,所以她便也順水推舟地做下了交易。
“So what”
顧骞禹風輕雲淡地說,“你是看到韓逍後舊情複燃了嗎?”
程姿遙正色道:“我只是怕你抱有期待,畢竟我們不是彼此唯一的選擇。”
顧骞禹笑起來時眼角有紋:“期待?噢,我明白了,你是怕韓逍的出現刺激我該死的男性雄競心?從而激發我對你的占有欲?”
程姿遙反問:“難道沒有嗎?”
顧骞禹啞然片刻,失笑:“好吧,你真的是把我看的很透,不過人生還有那麽長,我為什麽不能抱有期待?”
程姿遙不說話了,靠在車窗邊閉目養神。
顧骞禹的笑容漸漸淡去,眼底透出一絲無奈。
這些年,他循序漸進,一步步地進入程姿遙的生活,慢慢地被接納,現如今連訂婚的提案都被采納了,但他卻仍是覺得自己始終無法走進對方的內心世界。
程姿遙仿佛以自己為圓心,建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屏障,當他費勁兒地穿過一層又一層,以為勝利在望時,卻發現最後一層簡直是銅牆鐵壁、刀槍不入。
曾經有人進入過,但那個人沒有珍惜。
從此之後那裏便成了無人區禁地。
不過顧骞禹也不喪氣,他生性樂觀,相信事情總有辦法的。
畢竟最開始連要程姿遙的聯系方式都是難事,現在都已經訂婚了!
Richard,你能行!
于是等把程姿遙送到回國後所居住的酒店式公寓時,他又開始大膽發言:“不如我今天留宿吧!”
得到的自然是程姿遙果斷的拒絕:“你回去吧。”
e on!”顧骞禹攤手,“小槿,別這樣,我們已經訂婚了,開放點,難道你沒有需求嗎?”
程姿遙:“……”
顧骞禹眨了眨眼:“我最近健身成果還不錯,誠邀你欣賞。”
“抱歉,有點油膩了。”程姿遙冷漠地說。
顧骞禹打量着她:“我懷疑你性冷淡,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
程姿遙打開車門就想下車。
顧骞禹在她身後繼續半真半玩笑地說:“那你想這樣和我保持距離到什麽時候呢?我們結婚後不會還分床睡吧?”
“你忍不住了嗎?”程姿遙用英語問道。
顧骞禹也轉換用英語作答:“倒是還好,只是為我的‘前途’擔憂。”
“抱歉,是我的問題。”程姿遙頓了頓,“在結婚之前,我會努力調整好狀态的。”
這倒令顧骞禹不自在起來,他說:“你這樣說感覺是我在強迫你……算了,我是尊重你的,剛才只是開個玩笑。”
程姿遙颔首,不置與否。
為了緩解氣氛,顧骞禹換了個話題:“今天開會怎麽不帶上你那位秘書小姐?”
“今天舅媽帶淇淇去醫院,需要人手。”
“淇淇怎麽了?”
“肚子有些不舒服,可能吹到風了。”
“噢,好吧。”
程姿遙下了車,準備關上車門。
顧骞禹笑了,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臉:“下車了不付點小費?”
程姿遙遲疑了一下,本來不想理睬,但或許是心裏有愧,她還是湊上去在對方臉頰蜻蜓點水地落下一吻。
女人身上的木質奶香鋪面而來,令顧骞禹怔愣了許久。
良久,等他回過神來,發現程姿遙早已關車門走遠了,回頭對他擺了擺手:“你開車也注意安全。”
“好,好。”顧骞禹一邊答應着,一邊笑了起來,發出了爽朗的笑聲,然後在欣喜中驅車離開了。
待他走後,程姿遙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心情複雜。
——她終究還是給了顧骞禹念想。
她心裏清楚自己并非冷感。
她知道心動是怎樣的感覺,知道和喜歡的人親吻擁抱是怎樣的感覺,所以每當面對顧骞禹超過利益聯合以外的期望時,總是有幾分愧疚。
尤其是在剛才被韓逍擁抱之後,她就更為內疚了。
——闊別多年,被韓逍緊緊抱住的瞬間,她才驚奇地發現,原來自己還會心動。
但她不準備把這份仍然殘留的感覺告訴任何人,尤其是韓逍。
她不會再成為任何人的“玩具”了。
回到酒店,程姿遙刷開房間門,就聞到一股熟悉的飯菜香味。
她微微一愣。
“小槿回來啦?”從廚房出來一個穿圍裙的中年女人,打扮得十分樸素,右眼蒙着一個白色眼罩,“正好飯好了,快來吃吧。”
程姿遙換好鞋,問:“舅媽,你怎麽過來了,淇淇呢?”
“淇淇本來要等你吃飯,等着等着就抱着你的衣服睡你房間了。”
女人正是趙恩行的前妻周月蓉,而“淇淇”則是趙恩行的女兒趙淇,才五歲。
“她沒什麽事了,醫生開了藥。”周月蓉從桌上的塑料袋裏拿出病歷和票據給程姿遙過目,“太多年沒在國內看過病了,都摸不清手續了,多虧了秘書小姐幫忙,小槿啊,還是要多謝你。”
程姿遙道:“怎麽謝我頭上了?我可什麽力都沒出。”
周月蓉說:“沒有你,我和淇淇不會有現在的好日子。真的,小槿,太感謝你了。”
“不說這些了,應該的,你不也幫了我不少?”程姿遙柔聲說,“去吧淇淇叫起來吃飯吧,餓着肚子睡可不好。”
而就在周月蓉走開還沒兩分鐘,她的手機就接到了一通從新加坡打開的電話。
“趙總,前幾天探監老趙總的王龍今天帶了幾個下屬回國了,請您務必小心安全。”電話那頭一個女聲畢恭畢敬地彙報着,她是程姿遙在總部培養的心腹。
程姿遙看着揉着惺忪睡眼從房間裏走出來的小女孩和牽着小女孩的獨眼婦女,淡淡應道:“嗯,知道了。”
電話挂斷,趙淇撲到了程姿遙的腿前,抱着她昂首奶聲奶氣地叫了聲:“遙遙!”
程姿遙摸了摸她的頭。
周月蓉剛才看到她接電話了,問:“還有公事嗎?吃完再忙吧。”
“沒什麽事。”程姿遙說得像是真的一樣,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快遞提醒我收貨而已,坐下來吃飯吧。”
這些年經歷了那麽多事,她早已不是“程姿遙”了。
她是親手把養父送進監獄的趙家養女,是追虹心狠手辣的“小趙總”。
她早就告別了“程姿遙”的人生了。
告別了那架後院秋千,告別了祖母的教誨囑托,告別了因那一樁婚約而糾纏不清的十數載光陰。
作為“趙槿遙”,她的人生容錯率比從前只低不高。
因此,像韓逍這樣不可預估的變量,她将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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