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得寸進尺

第34章 “得寸進尺。”

“你看錯了。”

“沒有吧?”

“有。”

陸淮骞往前稍稍俯身,霎時将兩人的距離拉進。

程铄下意識地退後半步,被迫與陸淮骞對視兩秒,陡然反應過來,扭頭離去,反正老板發話說“好了”,他當然可以走——卻被換衣間的門攔住去路,手向下旋門把,推了兩下推不開,程铄這才想起來,門被陸淮骞反鎖過。

“把手底下的橢圓形金屬片,向右轉兩圈。”

陸淮骞在他身後悠悠提醒道。

程铄一聲不吭,像是沒聽見,手上卻按照陸淮骞說的做,三秒後,門被順利打開,藍色的身影很快消失于門縫,仿佛一陣溜走的熱風,只留下門板由于慣性作用,在空氣中微微地晃。

陸淮骞笑着挑了下眉,好整以暇地停留在原地,似乎在等什麽。

果然,還沒過一分鐘,換衣間的門又被人從外面拉開,門縫後探出一個藍色的腦袋,程铄悶悶地問道:“老板,洗杯間在哪裏?”

陸淮骞不禁笑出了聲,被程铄瞪了一眼,才努力克制住上揚的嘴角,“我帶你去。”

将程铄送到洗杯間,陸淮骞回到吧臺。

從晚上六點到十點,這四個小時裏,送來的髒杯子沒有程铄想象中的多,刷起來并不算累,所以,有時刷着刷着他會想,這活值得上陸老板給的時薪嗎——

等等,怎麽就不值了,不能被資本家給PUA了,打工人創造的價值,可是遠遠超過資本家給出的工資。

十點一到,程铄準時下班,絕不多幹一分鐘的活,想着是第一天上下班,走之前還是和陸淮骞打了個招呼。

陸淮骞便問:“你怎麽回去?”

程铄思索片刻,“我騎共享電瓶車回去。”

陸淮骞又說:“你認得路嗎?要不要我送你啊?”

程铄婉拒,“不用了老板,我認得路,好意心領了,謝謝。”

“行吧。”陸淮骞語氣少有的嚴肅,“路上注意安全。”

“明白。”

“還有,到家之後記得發條微信給我,報個平安。”

程铄愣了愣,“啊?”

他只是騎車回家,路程稍微遠了一些,時間稍微晚了一些,開學返校,半天的路程,兩次轉車,他也從來沒給家人報過平安。

這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感覺怪怪的。

“我沒和你商量。”陸淮骞斂去笑容,語調稍沉,“你就當它是下班打卡,會納入你的績效考核,以後每次下班回到家,你都要主動給我發消息。”

程铄抿了抿唇,績效指不定和工資有很大的關系,他無可奈何地拖長了尾音,“好,知道了——”

“那,再見咯,”陸淮骞搖了搖手,“我們下周三見。”

“再見。”程铄也揮了下胳膊,作為回應。

他騎了半個多小時的電瓶車才回到家,站在玄關處,連鞋都沒換,拿出微信給陸淮骞發消息。

【已到家】

發送成功。

程铄這才收起手機,低頭穿上拖鞋。

.

周三下午,程铄特意提前兩個小時到達酒吧。

他獨自捧着厚厚一沓A4打印紙,紙上密密麻麻做了不少筆記,紙張被翻出許多褶皺,頁腳已經有些卷邊,他點了一杯摩卡後,挑了個偏僻的、不起眼的位置落座。

正好這天阿聿也輪白班,給程铄送摩卡的時候,不小心瞄到了打印紙上的內容,他很自來熟地搭讪,“看到你背這些,我又回想起我剛入職那會兒,也是每天都背,背得十分痛苦。”

程铄頓時感同身受,他已經背到頭暈腦脹,幹脆和阿聿聊幾句放松一下,“等到五點我就要去筆試了,現在就是臨時抱佛腳,能多記一點是一點。”

阿聿跟着吐槽,“這些雞尾酒的資料簡直太碎了,而且某些雞尾酒本來就是經典雞尾酒的變形,配方大差不差,只變了一點點,老板還非要考我微小的變化是什麽,讓我寫出來。”

程铄皺了下眉,“考這麽細啊?”

阿聿餘光帶着瞄了點門口,沒有來新客人,也就和程铄繼續聊了下去,“我入職的時候,就考這麽細。”

“這,”程铄将手裏的資料,飛速地從頭翻到尾,“這麽多,是個人都記不下來吧。”

“你別說,我們老板還真能記下來。”

程铄訝然,“你是說陸淮骞?”

“是的,”阿聿說,“你別看他說話總是天馬行空的,有一出是一出,但是在調酒這塊,他嚴謹得快要追趕上機器,比如原料、用量,他總說細節決定成敗。”

“真不像是他會說出口的話。”程铄不由地感慨道。

語罷,他忽然又覺得,陸淮骞既然如此在意細節,招他這麽一個半吊子水平的酒保,會不會砸了莫藍酒吧的口碑?

想到這,程铄開始心虛起來,雖然拿到資料之後,他每天都有在認真地背,但是這些內容對他來說還是太多了,他總是背了又忘,忘了又背。

程铄忍不住問阿聿,“你當初背資料準備了多久?”

“半個月。”

“啊?”

“真的,我不騙你,”阿聿回憶起當初,“我求職的時候,陸老板的酒吧剛開張沒多久,他決心要把口碑做出來,所以對酒保服務也抓的特別嚴,我們先面試,面試完之後筆試,八十分以下全部刷掉,八十分以上擇優錄取。”

“這麽聽起來,入職的條件确實苛刻。”阿聿話鋒一轉,“但是相應的待遇也有給到位,基礎工資比同行高很多,加班工資完全按照法律來,平時一點五倍,雙休兩倍,節假日三倍,也聲明過不團建,不開沒必要的會,所以,還是有一群人争破頭去搶酒保的職位,這其中也包括我。”

阿聿說:“我是怕我自己過不了,所以準備了很久。”

程铄問:“你筆試分多少?”

阿聿答:“九十二。”

“你分好高啊。”

阿聿不免有些得意,“這個分,是當年筆試最高分。”

程铄誇贊道:“好厲害。”

阿聿笑笑。

“你既然是筆試最高分,有沒有什麽記憶的訣竅?”

“就是死磕,記這些資料,沒法投機取巧。”

說的程铄更心虛了,不禁嘆了一口氣,“我才背了一個星期,他和我說能做到六十分就行,但你又告訴我考的很細。”

“我本來還覺得,考六十分應該比較容易,聽你這麽一說,又有些擔心,我怕我六十分都考不到。”

“你擔心什麽?”阿聿寬慰道,“放心,你考了多少分,他都會把你留下來的。”

“為什麽?”程铄不解地問道。

“你沒有在裝傻吧?”

“我為什麽要裝傻?”

愣住。

阿聿看着程铄,程铄看着阿聿。

兩人面面相觑。

阿聿反應過來了,一時又覺無奈又覺好笑,“你是真不知道為什麽?”

程铄一臉茫然,“我是真不知道。”

阿聿聳了聳肩,“好吧,那你當我沒說,還是好好準備你的筆試吧,加油。”

怎麽和陸淮骞一個德行,話說一半又不說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什麽樣的老板什麽樣的員工嗎?

倘若是別的事情,程铄不會有多好奇,阿聿不願意說就不說,可這關乎的是他未來的收入,他的房租和生活費,他的生存問題,程铄不願意輕易放過。

他靜默幾秒,試探地問道:“真不能告訴我嗎?”

阿聿面色似乎有些為難。

程铄見狀,又說:“沒事的,你偷偷告訴我,我保證不外傳,不會讓陸淮骞知道的。”

美色當前,阿聿被擊中了心靈,他本來就喜歡程铄的長相,此刻頭腦一昏,“那你把頭伸過來點,我小聲和你說。”

說之前,他又叮囑一遍,“千萬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程铄答應得爽快,“我絕對會保密的,不會告訴任何人。”

阿聿張望一眼四周,朝程铄招手示意。

程铄便配合地,主動将耳朵湊到阿聿唇邊——

“你們倆在這交頭接耳的讨論什麽呢?”

陸淮骞冷冷一眼掃過去,他從二樓樓梯上走下來。

阿聿一下跳了好遠,與程铄劃清界限,他反應很快,直接溜之大吉,“老板我突然想起來酒杯還沒消毒,我先去一趟洗杯間!”

只留程铄一個人在原地,承受陸淮骞銳利的目光。

陸淮骞應該是不滿意他和阿聿閑聊,程铄想,間接促成阿聿上班摸魚的事實,沒有哪位老板看到自家員工偷懶會開心的。

他自知理虧。

但也不至于這麽生氣吧……程铄悄悄打量一眼陸淮骞,都不笑了。

皮鞋鞋跟敲在地面,一聲一響,不緊不慢地靠近,最後在停在他的眼前。

陸淮骞眯眼,又問了一遍,“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程铄垂下眼眸,含糊道:“阿聿剛才在和我分享他背資料的經歷。”

陸淮骞嗤了一聲,一針見血,“你倆剛剛都快貼到一起去了,分享背資料的經歷,需要湊那麽近嗎?”

他頓了頓,觑了程铄一眼,“你們在背後說我壞話?”

程铄急忙說:“不是的。”

“那你們在說什麽?”須臾的安靜後,陸淮骞又補充道,“而且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

程铄抿了下幹澀的唇,他覺得自己再不直說,可能就要被陸淮骞開除了,還是趕快争取坦白從寬。

“阿聿說,他當年準備筆試準備了半個月。”

說完這句,程铄的思路竟然卡了殼,一時啞然。

陸淮骞等了幾秒,“繼續。”

程铄只好勉強接着上句說:“我聽阿聿說他準備的時間很長,我開始擔心我六十分都考不到,會丢掉這份工作。”

又卡住了,默然。

陸淮骞擡眸看了程铄一眼,“繼續。”

程铄硬着頭皮說下去,“然後,阿聿和我說沒有關系,我不會被刷掉的,哪怕……考不到六十分,我很疑惑,就問他為什麽,他說可以小聲告訴我,但我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湊過去聽,那時你出現了。”

“所以阿聿最後有告訴你,他以為的原因嗎?”

“沒有,正好被打斷了,我一個字也沒聽到。”

陸淮骞半掀眼簾,“真的?”

程铄語氣誠懇,“真的。”

“以後他說什麽你都不要信,這次也是,他騙你的,我可沒有說過你考多少分都沒關系,否則,這場筆試還有什麽意義?”

陸淮骞最後瞥一眼程铄,面無表情道:“你确實應該擔心一下你自己的分數。”

說完,便轉身離去。

程铄本來心裏就有些沒底,聽陸淮骞這麽一說,更慌了——筆試題目全部由陸淮骞決定,也就是說,陸淮骞只要不想他通過,簡直太容易不過的事情,只要把題目往難了出就行。

開始後悔,開始覺得自己不該和阿聿閑聊,明明專心背書就沒有這一出事了,哎。

眼見陸淮骞快要走遠,程铄咬了咬下唇,眼睛一閉心一橫地追了上去,“老板。”

陸淮骞轉過身,“什麽事?”

“……老板您能不能……稍微透露點題型?”

陸淮骞默了幾秒。

還是松了口,“全部都是客觀題。”

程铄一鼓作氣地追問:“單選、多選、判斷、填空都是客觀題,老板您能透露地……稍微再具體一些嗎?”

“沒有判斷。”

語罷,對上程铄有些失望的眼睛,陸淮骞在心底無聲地嘆了口氣,又添上一句,“五十道單選。”

“謝謝老板!”程铄眼底一亮。

知道題型,複習起來就容易很多,讨好陸淮骞嘗到了甜頭,程铄為保住工作,臉皮也豁出去了,他仰起頭,眨巴着眼睛,再接再厲道:“老板,這沓資料對我來說,實在是有點厚,您看您能不能……再抽空給我畫個重點?”

“程铄同學,我勸你不要得寸進尺。”

陸淮骞沉默片刻。

“最後三頁紙不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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