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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斬妖除魔。
季知庭已經記不起來,自己上次有這樣的念頭,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前世的他從小是個乞丐,被爺爺所收養,但事實上關于爺爺的記憶,在他腦海中已經不怎麽清晰了。
他唯一記得的,就是四歲那年,街市上突然傳來叫喊,所有人都在奔逃,而他在奔逃中撿到了別人掉下的一顆糖葫蘆。他看着嘴饞,要吃的時候那顆糖葫蘆卻又被人給撞掉了。
爺爺抱起他要跟随人流離開,而他卻惦記着那顆糖葫蘆,哭着掙紮着死活要回去找。
後來爺爺心疼他哭,才答應要替他把糖葫蘆找回來。
最終,爺爺和糖葫蘆都沒有回來,季知庭獨自在角落裏等了很久,等到慘叫和嘶吼聲傳來,他小心翼翼從角落裏探出頭,才發現自己的爺爺已經只剩下半截身子,正被一只巨大的妖獸叼在嘴裏。
爺爺已經沒有了氣息,半個腦袋不知道去了哪裏,剩下的那只渾濁的眼睛仍然大睜着。他的手裏面抓着一顆紅色的冰糖葫蘆,随着妖獸的動作,那只手也在輕輕地搖晃着,仿佛在向他揮手。
那就是季知庭對爺爺最後的記憶了。
在那之後,他便被其他乞丐們撫養着長大。
只是在那之後,他再也不敢向任何人提出任性的請求,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沒有任性資格的,他必須要過得很小心,才能夠避免身邊的人再被命運剝奪。
可即便這樣,在十六歲那年,一場妖獸帶來的瘟疫還是帶走了陪伴季知庭長大的老乞丐們。
季知庭是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
在那之後,他就踏上了蒼山,因為他知道蒼山有人在等他,那是他在世上唯一能夠去的地方了。
當然,那時候對他來說,踏上蒼山還有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想要親手斬盡世間所有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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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前所受的所有苦難,都是妖邪所帶來的,他所失去的一切,也都源自于此,季知庭那時候的想法無比純粹,簡單得不需要任何顧慮,他只希望自己能夠替死去的爺爺們做一些事,替他們報仇,讓他們安息,希望這世間再不會有人為妖邪所苦。
或許是因為剛剛在幻境中看到了那些過去層
發生過的事,所以現在季知庭的腦中仍殘留着那時候轉身自戚桐身邊離開的自己。
那時候他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如約來到蒼山,拜入門派。
但因為十六歲早就過了打下根基的年紀,所以帶他上山的人只讓他入外門做雜役弟子。
季知庭對這樣的安排沒有任何異議,他很清楚自己還沒有能夠讓人認同的實力,所以在踏入山門之後,他本分地接受了安排,打算從雜役弟子做起,再想辦法修行。
他也的确想要找到戚桐,想知道當初自己救下的那個文文弱弱的白衣男孩,究竟長成了什麽模樣。想和他實現當初的約定,兩人并肩而行斬妖除魔。
直到他看到戚桐衣袂翩然從天而降,瞬間成為人群中最矚目的那人。
他才發現自己并沒有站在戚桐身邊的資格,至少在那時是沒有的。
戚桐是天上最光芒閃耀的太陽,而他卻是地裏的泥塵,他不能将那樣的戚桐拽下來,陪在自己的身旁。
而他如果只是個尋常的外門弟子,想要安定下來再緩慢修行,他永遠都無法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季知庭離開人群,獨自回到房間當中。
那日過後,就是蒼山弟子的入門測試,每個弟子都會通過蒼山獨傳法訣以判斷是否能夠入道修行。
這套法訣在蒼山已流傳多年,弟子們每年都會在外門前山廣場舉行入道儀式,其中有新弟子也有老弟子,只要能夠成功用法訣激發自身靈力入道,就可以進入內門作為正式弟子。
但因為這套法訣對修行天賦要求極高,初次接觸幾乎無人能夠入道,所以弟子們多半都會在幼年時打下修行基礎,通過常年累積激發靈力。
季知庭從前沒有修行過,沒有任何根基,但十六歲已經是入道的最後期限,如果沒有辦法入道,他就只能永遠留在外門。
可是非常不幸,季知庭的初次嘗試沒能夠成功。
眼看着四周不斷有弟子入道成功,被其他內門中人接走,季知庭卻始終坐在那裏,體內空空蕩蕩無法感受到任何靈氣,更不必提入道。
當天他在修煉廣場坐到了夜晚降臨,仍然沒能夠感受到半點靈氣。
入道儀式結束,所有成功的弟子都進入了內門
,沒成功的弟子都洩氣地離開,季知庭卻仍沒有走。
如今再回憶起來,季知庭已經不太記得,他支撐着他的執念究竟是什麽。
第二天他仍沒有走,有路過的人見到他的模樣,忍不住發出嘲笑。
第三天,他幾乎昏倒過去,是一名好心的師姐給他帶了些水,又送了點食物。
第四天,更多的人知道了他的事情,于是時常有人在經過的時候好奇看他,偷偷議論。
第五天……
到第五天,見到朝陽的那一刻,季知庭感受到一團靈氣聚集在了自己胸腹之間。
他成功了。
雖然當時有許多弟子都無法相信,就連來接他入內門的師兄表情都很奇怪,但季知庭的确成功用了五天入道,正式成為了內門中人。
但即便是如了內門,季知庭仍然沒有主動去見戚桐,他入門後進了問淵峰,潛心修行劍術,每天用所有能夠利用的時間以提升修為,花了很大的功夫,過了好幾年的歲月,終于才獲得下山斬妖除魔的資格。
除魔衛道是他的執念,是他修行的唯一理由,也是他由衷想要一生去做的事情。
至少曾經是這樣的。
自己是從什麽時候起,開始遺忘這件事情的?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每次出劍,腦中都會回想起戚桐失望的目光?
他已經無法再出劍了,很長時間裏,季知庭在執劍時,都能夠感受到自己右手的顫抖,總有聲音出現在他的腦海深處,告訴他這是錯的,這是錯的,這是……錯的。
可是……
回憶的場景逐漸消散,季知庭站在蒼山腳下的城鎮街道之中,前方是通往蒼山的路,身後是在妖獸襲擊之下混亂不堪的街道,有人渾身浴血,有人滿臉驚慌,有人痛苦地□□,人正在火起之處,為衆人不顧生死拼命相護,還有人明知毫無勝算,依舊決然往那處沖去。
這是否仍是錯誤?
出劍,真是錯麽?
心底的枷鎖似乎在這一刻有了松動,季知庭緩緩閉上雙目,此時周圍的風聲停了。
哭聲亦停了,雜亂的腳步聲仿佛凝滞,周圍的一切都宛若靜止。
季知庭在萬物皆靜中睜開雙眸,往前
踏出一步,下一刻,他的身影憑空出現在火場之中。
眼前是一間被毀壞得看不出原貌的屋子,在他的正前方,一頭三人高的妖獸渾身長着粗粝的棕色短毛,頭頂着巨大的尖刺,正擡起巨大的右臂,将掌中的牆體碎片砸向地面的人。
地面躺着的是已經滿身是傷昏迷不醒的扶嘉陽,而星池也在他的身側不遠處,額頭破了處口子,正在不斷往外冒血,看樣子同樣失去了意識。
妖獸的襲擊就要降落到他們的身上,一旦落下必是血肉橫飛的場景。
是錯麽?
除魔衛道可是錯?
出手救人可算錯?
可扶嘉陽與星池用命換鎮民平安,又怎算是錯?
季知庭先前站在街道之間,聽着滿街風聲哭聲驚叫聲,用了很長的時間去思考,可是此刻他站在這裏,看到妖獸的攻擊,他不再有片刻猶豫。
铮然劍聲,倏然在火光中響起。
火光明亮,又瞬間黯淡,細窄的劍光如同長夜盡頭的晨輝,綻開在一片熾烈之中。
劍光過後,便是妖獸的身影霎時頓住,血線在他的身上延伸開來,赤色的血珠自紋路中擴散,最終帶走了這龐然大物身體內的活氣,使其緩緩栽倒下來。
妖獸的倒下伴随着轟然重響,而季知庭踏着火光跨過妖獸軀體,來到了扶嘉陽與星池的面前。
他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劍,還有劍鋒上緩緩滑下的血珠,感覺到身體內仿佛也被灼上了一層火,正在不斷地向他的四肢百骸湧去。
這瞬間他驀然有種錯覺,似乎曾經作為鐐铐禁锢着自己四肢的某種東西,漸漸地破碎開來。
出劍是錯麽?
季知庭終于有了答案。
沒有什麽對錯,不過是随心而為罷了。
世間所有的決定,皆不過是,問心無愧。
季知庭低下頭,看着面前已經昏迷的兩人,擡手将他們給抓起來,扔出了火場範圍。
動作實在算不上溫柔。
-
半日之後,星池才在蒼山的院落中蘇醒過來。
在醒來的剎那,星池都還以為自己是在火場當中,他緊張地起身,口中大喊道:“小心妖獸!快跑……”
等注意到眼前既沒有火,也沒有什麽妖獸,他才終于反應過來,在回過味之後,又連忙回頭四處看去,找到了季知庭的身影:“殿下!殿下您沒事太好了,扶嘉陽呢?他怎麽樣了?”
季知庭無言地看着他,随即又轉過身,讓他看見了後方另一張床榻上躺着的扶嘉陽。
星池看得出扶嘉陽雖然傷重,但并沒有大礙,他松口氣才拍了拍心口:“吓死我了,我以為我都死定了,我記得當時我們兩個都被妖獸給打得半死,應該是……”
說到這裏,星池突然怔住,連忙問道:“等等,是誰救了我們?”
季知庭平靜地坐在桌前,品了口茶說道:“不知,我帶着蒼山的師兄趕來的時候,你們已經被人救出來了。”
星池眨了眨眼,實在回憶不起來當時的場景,他只揉了揉肩膀,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皺眉道:“奇怪,我怎麽覺得身上好疼,自己像被人拎起來狠狠摔過。”
季知庭:“……”
正在這時候,扶嘉陽也龇牙咧嘴地坐了起來,他來不及看自己身上的傷勢,起身後神情激動地說道:“是留影劍!我那時候迷迷糊糊……但我好像看到了留影劍的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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