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這是顧莘不明白的,甄六兮若是為了自保,大可低調行事,或者仰仗着皇上的恩寵,懷上龍嗣更可永保平安,皇後也奈她不可,然而她卻偏偏背道而馳,十足讓人捉摸不透。

六兮拿着手絹,細細擦拭那茶壺,輕飄飄回了一句

“你想太多了,莘妃娘娘。”

這回答便是無可奉告,見她臉色出奇的平靜,沒有絲毫波瀾,顧莘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任何事,嘆了口氣,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你果真與哥哥說的一樣。”

驀然聽到顧莘提起她哥哥顧南封,六兮的手一抖,險些把手中的茶壺脫落着地。她放下茶壺,看着顧莘,神色頗嚴

“莘妃娘娘,禍從口出。你若真替家人着想,最好與我劃清界限,各不相幹。”

“劃清界限各不相幹?來不及了。”

顧莘的一句來不及了,使得六兮的精神緊繃了起來,看着她。

“哥哥來見過皇上。”

六兮心頭一窒,冷聲問道:

“他來做什麽?”

從進宮之後,六兮從來不去想顧南封,甚至潛意識裏,希望從不認識顧南封,深怕會給他招去無妄之災。但他怎麽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前幾日,皇上已下令,下月初征伐玄國。所以哥哥來見皇上,願意捐出所有錢財為通朝打造最精良的軍隊出征。所以皇上召見他來商讨具體事宜。”

聽完顧莘的話,六兮腦子裏只留下兩個信息,一是下月要出征玄國,比預期的年底提前了兩月,如此重要的事,寅肅對她瞞得滴水不漏,她完全未聽說過。二是顧南封竟會主動站出來管理朝政之事,他到底在想什麽?

“他不是向來不理國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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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一心只做他的生意,為此,我爹甚至與他斷了父子關系。但如今,他主動要見皇上,主動要未朝廷出力,你說他為了什麽?兮妃娘娘,你別揣着明白裝糊塗。”

顧莘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來,即是為了探探這甄六兮把宮中弄的雞犬不寧是為了何事之外,亦是為了自己的哥哥而來,提前告知哥哥已來宮中與皇上見過面,避免萬一撞了個正着不知所措。

六兮的心被重重敲打了一下,所有事情瞬間被擰成一團亂麻,她找不到任何思緒。

“莘妃,你必須阻止他進這朝中來,先不說他向來無拘無束慣了,厭煩這官場的謀算,與他性子不符,便是替皇上辦事,亦是伴君如伴虎,一朝不慎,人頭落地,這其中的險害,他不懂,難道莘妃你也不懂嗎?”

莘妃看她這樣,嘲諷道

“我為何要阻止?難得哥哥想明白,肯來朝中助我與爹爹一臂之力,為何要阻止?”

莘妃沒有說出口的是,自從甄六兮離開封府,來這宮裏之後,哥哥過的放縱不羁,日日夜夜流連在緋翠樓中,捧名妓,喝名酒,不僅不回顧府,就連封府亦是鮮少回去。再這麽下去,恐怕哥哥是要毀了,現在他終于肯振作起來,而且願意接受爹爹的安排,入到這朝中來,他們求之不得。

六兮最後勸道

“皇上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日若是讓他知道,我曾在宮外,住過封府,認識顧南封,認識你,這後果你們想過沒有?我不怕牽連進來,但你,你爹顧丞相,你們整個顧氏家族,都會被牽連。”

六兮停了停,深思熟慮一番,才又謹慎的說道

“你們若真想讓顧南封進這朝堂來,你們且等三個月後,你勸他,三個月後再來也不遲。等着通朝與玄國之戰結束後再來也不遲。”

她話已自此,便不在往下多說半句,看着顧莘的表情有請求。

然而顧莘卻不理會她說的話,自顧到

“哥哥為了你,早變成了瘋子,他主意已定,誰也勸不住他。”

六兮本想讓莘妃安排她與顧南封見一面,但這個想法立即被她否決掉。她如今在宮中的一舉一動,怕是早被人監視上,這個節骨眼上,萬萬不可節外生枝,否則勸不成顧南封,反而害了他們。

事情變成這樣,便已無可挽回,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再三囑咐莘妃

“這些年,我一直在那火燒了的六池宮之中,從未出來過,未曾見過你,更不曾見過顧南封,你可謹記這一點。”

“恩。”

嘴上這麽說,但是她們都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

這宮裏,根本不允許你緩口氣的功夫,便是一事接着一事。因着顧莘的話,六兮內心已起波瀾,卻不敢在寅肅面前表現出半絲的憂慮來。

這一日,到了晚間,她慣例去禦瑄殿陪寅肅。剛進禦瑄殿,便見到顧莘的随從在外候着,既然顧莘在,她便打算回去,晚些再來。不想卻被安公公見着

“兮妃娘娘,您來了?皇上正命奴才去請您過來呢。”

“什麽事?”

“您去了便知。”

安公公笑着請了六兮進去。

六兮一踏進禦瑄殿內,心裏陡然一跳,步伐稍亂了一步。只見寅肅端坐在那正中的禦椅之上,表情閑逸松散,顧莘在側坐坐着,而她的身邊,竟是顧南封。

一身白衣,腰間束着淺藍玉帶,一副翩翩公子坐在那,眉目含笑明朗的看着六兮。

六兮強自鎮定,看不出絲毫的異樣。目光越過了顧南封,站在寅肅的前面行見面禮。

她與寅肅私下沒有這些繁文缛節,但若有外人在,該有的禮節一樣都不曾少。

“起來吧,過來坐這。”寅肅倒不避諱有外人,直接伸手牽着六兮的手,把她安坐在自己的身側。

莘妃笑着說道

“兮妃娘娘有口福了,這些糕點是皇上特意從宮外給您帶回來的。”

順着莘妃的目光,六兮這才發現禦椅前的案幾上擺着幾樣精致的糕點。

有松酥香甜的荷花酥,有軟綿油潤的銀絲卷,有色澤潔潤的杏仁酪,還有桂花糕等等,一桌子,看的她眼花缭亂。

寅肅說道

“朕今日出宮到顧愛卿的茶樓飲茶,見這些茶點個個精美可口,比這宮中禦膳房所做更好,所以便命顧愛卿給你捎幾樣回來。你看看是否合你口味。”

“謝謝皇上惦記着臣妾。”

她說完,徑直拿了一塊荷花酥,咬了一小口,滿嘴甜香

“很好吃,皇上,您也來一塊。”

她低頭,又伸手拿了一塊,低頭的剎那,眼角的餘光便見到對面,顧南封立在雙膝的手,正把弄着自己指間的白玉羊脂圓戒。

他這個習慣依然未改,只要他心情有波動時,臉上不會有任何表露,始終是翩翩而笑的樣子,但是他會不自覺地的擺弄這只戒指。

六兮不敢擡頭看顧南封,只拿了一塊荷花酥,笑着遞給寅肅。

寅肅伸出手,卻沒有接荷花酥,而是雙手落在她的唇角,含笑到

“吃沒吃相,叫人看了笑話。”順手把她唇角的碎渣給擦掉。

這語氣裏有縱容,有寵溺,任誰看了都覺得兩人的關系,甜的似要溢出來。

六兮則頗為羞赧的看了一眼寅肅,眼波流轉間,雙頰便變成紅色。

“你若愛吃,趁着顧愛卿還在,跟他說,讓他記下,以後每日按時命人送來就好。”

寅肅話音剛落,顧莘亦笑着開口道:

“兮妃娘娘若愛吃,改日讓哥哥把這糕點師傅請到宮中來,日日做給兮妃娘娘吃。”

六兮則嬌笑道

“好吃,但也不宜日日食用,皇上與莘妃娘娘這是存心想讓臣妾多吃甜食,肥胖變醜。”

寅肅聞言,難得哈哈大笑,顧莘亦是笑容滿面看着六兮。

一直未開口說話的顧南封此時說到

“難得娘娘愛吃,臣每日送來便是,這些甜食糕點,全是用自然花瓣釀制而成,不曾添加過半點糖,所以娘娘可以放心食用。”

因他說話,所以六兮終于正眼看着他,與他對視。而他,始終面帶微笑,不卑不亢,淡淡看着六兮。那樣子,仿佛他們之間真的從來沒有認識過,更沒有患難與共過,只是純粹的君臣而已。

想來,顧南封雖放任不羁,但最知分寸,此次進宮,自是不會做出或者說出什麽過火的話。六兮懸着的心,終于有了一點點的着地。

她亦是笑着

“多謝,就不麻煩您了。”

幾人在禦瑄殿內又閑聊了幾句,無關朝政,只是一些日常交流。

顧莘會活躍氣氛,不時說上一兩個好笑的事,順帶在皇上面前誇獎幾句自家哥哥在商場如何無往不利等等。

寅肅倒也認真聽着,偶爾答上兩句。

只有六兮,始終只是微笑以對,不發表意見。這樣的氣氛雖好,然而對六兮來說,是如坐針氈,一旁坐着寅肅,對面坐着顧南封。

這禦瑄殿,是寅肅下了朝來辦公,召見大臣的地方,所以顧南封在這很正常,只是時間不對,往常這個時候,寅肅早把所有大臣都打發走,只等她過來伺候。

但現在這樣的情形,讓她不得不想,是寅肅故意的安排。他曾在封府的後花園見過她,後來雖有藍玉當了替身,但想必,他是懷疑的,只是不确定,所以才安排了今晚這一出。

好在她早有準備,并未驚訝或者做出反常的事情來。

聊了一會之後,寅肅才下了逐客令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你們退下吧。這征兵之事,我明日與甄将軍細談之後,才能定奪。”

“莘妃,你去送送。”

皇上又忽然命令莘妃去送顧南封。莘妃自然是高興。

而禦瑄殿裏便只剩下了寅肅與六兮。

六兮原本是坐在身側,這會沒人之後,她才起身緊靠着寅肅坐下,寅肅伸手攬住她的細腰,低頭便親上了她的唇。

宮裏的夜已深沉,顧莘送顧南封到宮門口才停止了腳步,支開了随身的宮女,見四下無人之後,她才開口

“今日見着你心心念念的甄六兮,你該死心了吧?她如今有皇上這顆大樹,怎會看上你?”

顧莘是想說的狠一些,罵醒自己這個傻哥哥。

但卻聽哥哥說到

“對,今日我見的是甄六兮,不是我認識的劉玥。”

他認識的劉玥何曾屈服過權貴?何曾這般低眉順眼過?這麽一想,心便澀澀的疼痛起來。他比誰都清楚的知道,今日在那禦瑄殿裏,淺吟低語,眉目溫順的甄六兮,便是他所認識的特別而獨立的劉玥。

是她,沒有錯的,即便沒了從前的神采,但就是她沒錯。

無論顧莘說什麽,而顧南封卻更加篤定,為了他心中的劉玥,他此行是正确地,無怨無悔的。

顧南封出了宮,坐上馬車,一路向東回封府,這馬車搖晃颠簸,他只覺得胸口窒悶難平,眉目也不禁忍不住皺起。

路過一處酒樓,恍惚間想起,這酒樓牆角下,劉玥閑逸的盤腿坐在地上,與一個乞丐分同一個糕點吃,相談盛歡。那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又豈是現在宮內循規蹈矩的甄六兮所能擁有?後來他們去丹陽,面對天下蒼生,面對災荒洪澇,面對瘟疫疾病,她沒有絲毫的懼意,又豈是現在宮內謹小慎微的甄六兮所能相提并論?

從那日,皇上帶她回宮,她小小的隐沒在重重疊疊的宮牆院落之後,他也曾一度想過就此放棄,他依然當那灑脫自由的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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