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皇城驚變
皇城驚變
白沉歡沒能找到裴玉,卻見到了師姐秦自若。
此時的秦自若已有八個月的身孕,大腹便便,面容圓潤。舉止亦已不複年少活潑,舉手投足間一派高貴沉穩之氣。
剛進宮時,兩人還時有往來,後來随着奪嫡之戰愈演愈烈,為了避嫌,兩人也就少有走動。所以距這次的不期而遇,兩人已有數月未見。
秦自若屏退侍從,先談幾句後,問道:“沉歡,你可知風雨将至?”
白沉歡不曾想她如此直接,一時不知如何應答,遲疑半響,方點點頭。
“你有何打算?”秦自若接着問道。
“在其位,謀其職。”白沉歡想了想,說道。
秦自若嘆了口氣,目光迷離,“在其位,謀其職?那你我二人各司其主,他日是否也有兵刃相見的時候?”
白沉歡默然,半響回道:“我不會的。”
只四個字,卻表明了一切。
秦自若淡淡一笑,“沉歡,你總是太善良。你可知,這注定是場你死我活的戰役。”
白沉歡聽着悲傷,“我只記得我們四人在劍廬之上的日子,無憂無慮……”
秦自若道:“是啊,那時多好。誰都很好!”
白沉歡聽着加重的最後四個字,擡眼道:“師姐,你也不要責怪玉師兄,他也不容易。”
秦自若目光變得憂慮,低頭撫着隆起的小腹,失神不語。
白沉歡看着她,突然有些疑惑,師姐她似乎很不開心,心事重重的樣子。
“師姐,你怎麽了?”白沉歡問道。
“啊?啊,沒什麽。”秦自若擡頭笑了笑,“我該回去了。”
又說了幾句,秦自若轉身告辭,只是走至假山處又停下。
原是裴玉迎面走了來。
裴玉看了看秦自若,又看了看不遠處的白沉歡,表情難以琢磨。
白沉歡卻被他看得心裏忐忑不安。
方才被他聽了話,現在又被撞見與師姐相聚……
秦自若看着裴玉的目光也有些閃爍,微微施了個禮便欲離去。
裴玉卻向邊上跨了一步,攔住了她的去路,卻也不說話,只微微笑着。
秦自若捂住小腹,蹙眉望着裴玉,神色不善,又有些微緊張。
白沉歡感覺不對勁,趕緊上前。
裴玉見白沉歡來了,才側身讓開。
直到再也看不見秦自若的背影,裴玉才收回視線。轉頭看向白沉歡,道:“我聽侍衛說你剛才找我?”
本來白沉歡找他也是一時沖動,渾然沒想好見着時該說些什麽,現在被他反問,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更是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裴玉見他低頭不回答,卻笑了,“沉歡,你跟令兄說的那番話我是聽到了,不過你不用在意,我是不會計較的。當初你在我落魄之時立于我身側,這份情誼才是最為珍貴的。”
這番話說得誠懇至極,可白沉歡聽着卻渾然不是滋味。
因為這樣的言辭,白沉歡聽過無數遍。裴玉對着那些他的擁護者,都會用這般誠懇至極的語調。
而往往,那些誠懇至極的話都只是裴玉在撒謊而已。
從裴玉深邃冰冷的眼眸中,白沉歡可以看出,裴玉并不悅,但他卻掩藏了他的不滿。
白沉歡突然想起那年在劍廬山上那個尖酸刻薄的少年裴玉,那時的他,渾身帶着刺,卻讓人看得分明。而今總是一副笑若春風的模樣,卻無端讓人覺得遙遠,覺得他整個人像是被一團霧攏着,看不真切。
他想起了白沉悅走前說的一句話,裴玉是個城府很深的人,那麽現在,裴玉的城府真的已經用到了他的身上了嗎?
那麽,裴玉又為何要在他身上用到城府?
白沉歡并不傻,只有兩個字的答案不停在心間翻滾,他不過強壓着,不敢讓它亮堂堂的呈現在心中而已。
他始終相信,裴玉對他是有感情的,哪怕不是他所想的,卻也該是有別于其他人的。
總歸,不該和那兩個字沾染絲毫關系的。
可是,事實由不得人不信。
裴玉依然對自己關愛,對自己噓寒問暖,甚至遠勝于前。可白沉歡還是感覺到了他的疏離。
以前,裴玉做任何事都不會避開他,可現在,很多時候他都将他遠遠打發。
白沉歡無意詢問他的動向,他身邊的侍衛也會語焉不詳。白沉歡何等細心,如何不知他們是奉旨隐瞞。
像是被孤立了般,白沉歡一個人一把劍,立于繁花盛開的園中,看着金碧輝煌的瓊樓玉宇,覺得無比孤獨。
而宮中越來越沉悶的空氣讓他也愈發覺得不安。他預感着那場等了很久的風暴,真的要來臨了。
現在,也已經四月了。
四月,清明。
招魂旗迎風招揚,白紙錢漫天飄蕩。宮中百花齊盛放,不管行人斷魂訴離腸。
白沉歡站在高樓,望着城中景色,看着在九王府裏穿梭不停行色匆匆的人,心裏不安至驚惶。
而待他尋裴玉準備留在他身邊,想靜觀其變時,裴玉卻派人先來尋了他。
裴玉一身素衣,拉着白沉歡的手至案前,道:“沉歡,來,陪我痛飲一杯。”
杯中酒芳香四溢,白沉歡心裏起疑。為何突然要喝酒?
裴玉似看出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今日清明,祭奠我母妃而已。”
看着他悲戚的樣子,白沉歡心不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裴玉笑了。
而看着他的笑,白沉歡只覺頭愈發暈眩,視線也愈發模糊,漸漸的,那笑也變得真假難辨了。
哐啷一下,杯子墜落摔碎,白沉歡也向後一傾,醉倒了。
那一場夢,格外血腥。白沉歡看到一片刀光劍影後,血流成河,屍橫遍野。而裴玉素衫成血衣,發絲淩亂,面目猙獰的倒在血泊中。
白沉歡猛然驚醒,不顧頭痛欲裂,起身就往外走。
守門侍衛一把攔住,驚道:“殿下有旨,請白公子在屋中靜候!”
白沉歡看着外面黑夜如墨,西北方火光沖天,顫栗無比。
“到底怎麽了!裴玉到底要做什麽!”驚急之下,稱呼已然不顧。
侍衛看着揪着自己衣衫面目可怖的白沉歡,腿直打顫,“屬下,屬下不知!”
白沉歡一把推開侍衛,飛速向西北跑去。
西北方,太子裴瑾的宮殿座落于此。
只是在這個晚上,原先富麗堂皇的建築已看不見,它被吞沒在熊熊燃燒的火焰中,等待被燒成灰燼的宿命。
而住在宮殿裏的那些人,有些已葬身火海,有些正驚慌失措四處逃命。只是逃得過大火,卻逃不過一波波趕盡殺絕的劊子手。
在這一夜,大火與殺戮共同制造出了死亡的盛宴。他年今日,也将有更多的亡魂得以祭奠。
白沉歡趕到時,看到的便是一場人間慘劇。他抓住一個四下逃竄的宮女,詢問究竟發生了何事。
宮女早已被吓得神志不清,抽抽搭搭老半天才說了個大概。
原來,夜裏閉了城門之後,太子妃突然陣痛,有了分娩的跡象。宮中上下便一起為這事奔忙。而就在大家忙碌之時,四處突然着了火,衆人又一齊撲火。而後,一批軍隊從天而降,将整座宮殿團團圍住,并開始闖入,揚言“格殺勿論”!
白沉歡越聽越心顫。裴玉,這是在豪賭啊!
白沉歡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他想着一定要找到裴玉,一定要勸阻他放過太子和師姐!
不管他願不願意,他也一定要阻攔!
只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夢中的景象成了現實,白沉歡搜索着一間間房屋,看着一具具支離破碎的屍體,心裏掀起驚濤駭浪。他扶住牆劇烈的嘔吐,可是血腥味、屍體燃燒的惡臭還是撲鼻而來,他吐得腹中再無可吐之物!
他也沒能找到裴玉,而是先找到了躲在秘道中的秦自若。
秦自若難産,費勁全身力氣才生下一個嬰孩,卻因為不停折騰,下身鮮血不停溢出。
看到白沉歡,秦自若眸中浮出一絲亮色,她擠出一絲笑,道:“沉歡,現在能看見你,真好。”
白沉歡看着奄奄一息的秦自若,驚恐無比,“師姐,到底怎麽了!”
秦自若緊緊握住白沉歡的手,道:“沉歡,風雨已至,太子死了,我也快撐不下去了。本以為這個孩子也要随我而去,沒想到你來了,真好。”
秦自若撐着身子,将襁褓中正在安睡的嬰孩小心翼翼的放在白沉歡的手中,“沉歡,裴玉心狠手辣,必然不會放過這個孩子,現在,也許只有你能救救他了。沉歡,他還是個孩子,是無辜的,我不忍心他就這麽死了啊!”
秦自若說着,眼淚不停淌了下來。
“沉歡,救救他吧!”
“師姐……”白沉歡緊緊抱着嬰孩,心中痛苦無比。
“答應我,一定要救他。算是看在,那些年,我們一起在劍廬山上生活的份上!”
“師姐,你別說了,我會救他的!除非我死,否則我一定會讓他好好活下去的!”白沉歡說着,眼淚也下來了。
“那樣我就放心了。”秦自若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轉瞬又連咳幾下,身下的血更是洶湧不斷,她卻毫不顧忌,只是睜大着眼睛,認真道,“沉歡,如果可以,離開裴玉吧!”
白沉歡擡起頭,不明白她的話。
秦自若笑了笑,艱難道:“沉歡,裴玉會帝城天下,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心弦被狠狠撥動,白沉歡看着秦自若,一臉震驚。
秦自若喘了口氣,又道:“你的心思,掩藏的不幹淨。我與你自幼一起長大,如何不明白?別說我明白,只怕裴玉也是知道的。可是他,只是在利用你啊!”
心上不忍想起的兩個字,被一個将死之人生生剝去面紗,赤/裸/裸的呈現,白沉歡頓時如置身山谷之中,被四面八方襲來的寒風吹得冰涼徹骨。
秦自若目光變得悲戚,“我一直以為,裴玉不會對我動手,卻沒想到,我也是在格殺勿論的名單裏。他什麽時候變得這般心狠手辣了,呵呵。”
白沉歡心如刀絞。裴玉對秦自若的心思,他是再清楚不過的,可誰曾想,對于這樣一個人,裴玉都能下得了手。
可是轉瞬,白沉歡又擡起了眼皮。
秦自若見他目露疑惑,也不掩飾,只道:“是的,我早就知道裴玉對我的心思了。他對我很好,可是我已經有裴瑾了……沉歡,其實他殺我,我并不恨他,這一切也許真的是我咎由自取吧。可是我已經對不起他了,不能再對不起裴瑾了。”
這番話說得含糊,好似別有隐情,可不待白沉歡詢問,秦自若又已轉過了話題。
“沉歡,走吧。帶着孩子走吧。離開裴玉,離開皇宮!天涯海角,總有一個可以停留的地方的!”
“可是師姐,那你怎麽辦?”
“我很快就要死了,別管我了。沉歡,這孩子叫裴蘊秀,也許他這輩子都用不上這個名了,但請你記得,他曾經叫過這個名……”
秦自若還在臨終囑托,而秘道的門又被轟然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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