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黃雀在身後（中）

黃雀在身後（中）

被一縷清風接住，孔蓁蓁尚未反應過來，待聽到那熟悉嗓音，她猛地睜大了眼睛，扭頭去看。

“師父！”

清風将孔蓁蓁送到玉霄道君身邊，他寬慰似的摸了摸孔蓁蓁的頭發。

原本只是覺得心冷、在心裏自嘲自己多管閑事的孔蓁蓁，這一刻忽然眼睛發酸。

“傻孩子，紅什麽眼圈。”

孔蓁蓁低頭，眨去眼中的淚意，低低叫了一聲師父。

玉霄道君将高階療傷丹藥七寶丹遞給孔蓁蓁，微微俯身，“莫怕。”他輕輕拍了拍孔蓁蓁的肩，“師父會替你讨回公道的。”語氣不重，卻是雲淡風輕的不容置疑。

說罷，玉霄道君直起身，幽幽冷肅的目光投向紫冥劍君，臉上是一貫的溫和，聲音卻難得帶着幾分冷意，“劍君無緣無故打傷本君弟子，可有交代？”

紫冥劍君神情淡漠，“她出手傷人在先。”

“你可看清楚了？”

“親眼所見。”紫冥劍君眼眸平靜似水，“絕無虛言。”

玉霄道君沒有作聲，一揮衣袖，蓬勃浩瀚的靈力化作一道勁風慣入海中。

早在紫冥劍君、玉霄道君兩人前後出現在海面上時，那些海獸就在兩人的威勢下一動不敢動，海面也再度恢複平靜。

然而此刻，原本平靜的海面如同一鍋煮沸了的熱湯，劇烈翻滾起來。海水翻滾到極致的那一刻，一頭青黑色海獸被無形的靈力束縛着從海裏提上來。

正是之前那頭半步出竅期的海獸。

Advertisement

在孔蓁蓁看來是巨大威脅的海獸，此時卻甚至沒能博得玉霄道君一個垂眼。

站在玉霄道君身後的孔蓁蓁，沒有去看那頭害她被誤會的海獸，而是将目光放在玉霄道君的背影上。

寬大的淺灰色罩衣随風飄揚，将玉霄道君襯得越發長身玉立、飄逸似仙。一直以來都以溫和端方形象示人的玉霄道君，此刻卻是淵渟岳峙，氣勢非凡。

風将玉霄道君的衣袖吹到孔蓁蓁身邊，她下意識抓住衣袖，随後反應過來，欲松手，又停住，最後那一截衣袖就被她松松地拉着。

一手輕拽衣袖，一手緊握丹藥瓶，孔蓁蓁心中複雜不已。

盡管在與紫冥劍君對峙，玉霄道君也未忽視孔蓁蓁的動作。他面上神色依舊，心中卻略有哂然。

他本是因紫冥劍君到來才不得不現身，沒料到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

收服一只膽怯而缺乏安全感的雀兒。也好......

玉霄道君收回思緒。半步出竅期的妖獸已經具有神智，經玉霄道君一逼，雖然未能開口發聲，但在場衆人皆已能明白看出剛才這頭妖獸确實是想偷襲桃嬰。

玉霄道君淡淡道，“若非蓁蓁及時出手相助，劍君愛徒只怕早已身受重傷。”

紫冥劍君未料自己也會犯關心則亂的錯誤，方才鑿鑿之言猶在耳邊。他略略皺了皺眉，一時無話可說。

桃嬰心疼師父，師父是為她出頭才誤傷孔蓁蓁。她不敢朝玉霄道君辯駁，想了想朝孔蓁蓁開口：“孔師妹，我不怪你剛才那一下，你就不要在意我師尊剛才那一掌了，好不好？”

本來嘛，蓁蓁的做法就容易讓人誤會。她明明可以直接攻擊海獸，而不是襲擊自己。結果不僅自己受傷，還害師父丢臉。桃嬰心裏這般想着，話裏不自覺也帶出些埋怨的意味。

受身世影響，孔蓁蓁懂事早，脾氣好。她自知無人庇護，素來不愛計較，偶爾被欺負了，也只能忍耐着寬慰自己。

換做平時，她最多就是在心裏告誡自己下次別犯傻。但今日，不知為何，孔蓁蓁卻覺得特別委屈，竟然忍不住像個孩童那樣反駁道：“劍君那一掌，抵我剛才那一下。那我救你一命呢？你又要拿什麽來抵？”

桃嬰一懵，微微張大嘴，面上顯出驚愕之色，顯然沒想到一向性子軟、脾氣好的孔蓁蓁會開口反駁她。她幾度開口，欲言又止，最終步上紫冥劍君後塵，吶吶着說不出話來。

別說桃嬰了，連一直站在一旁靜默不語的華玉晟都吃了一驚。

桃嬰已經習慣了一道長大的孔蓁蓁默默承受的脾性，這會兒居然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心中分外羞惱，忍不住大聲道：“蓁蓁，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這麽斤斤計較！”

華玉晟也忍不住插話，皺着眉，大義凜然：“就是，正道之人，行俠仗義乃是本分。你施恩圖報，實在有損正道風範！你對得起收你為徒的玉霄道君嗎？！”

他說着，忍不住瞥了一眼玉霄道君。玉霄道君在修真界素來是極富正義之輩，斬妖除魔、行俠仗義！華玉晟顯然覺得玉霄道君應該會認同自己這番話。

孔蓁蓁忽地擡眸看了華玉晟一眼，下意識皺了皺眉，華玉晟似乎很崇拜師父，他想博得師父好感？

玉霄道君忍不住輕笑一聲。華玉晟心中一松，還以為自己剛才那番話讨了玉霄道君歡心。誰料，玉霄道君一開口卻是。

“陳觀瀾，你就是這麽教徒弟的？”

玉霄道君看向桃嬰，聲音冰涼，“這樣說來，先時蓁蓁傷你，竟是不該了？”他劍眉輕挑，一向以“溫潤如玉”着稱修真界的玉霄道君，難得的字句辛辣，“也是，看你送死，才是本分。”

桃嬰一瞬間被刺得臉色發白。

玉霄道君并不理會張口欲言的桃嬰，将目光轉向了華玉晟。

華玉晟不傻。縱是再如何反應遲鈍，此時他也已明白，自己剛才那番話，不僅沒有讨到好，反而徹底激起了玉霄道君的怒意。

他握緊拳，惴惴不安地等待玉霄道君的訓斥，沒想到玉霄道君的叱責比他預估的還要鋒利。

“華藏鋒有個好兒子。”

華玉晟心下一松，這是......

然而立馬又聽玉霄道君繼續道：“聽聞他将紫绶金章傳給了你。當年謝飛真人以紫绶金章為條件，才求得華藏鋒救其妻子一命。”

玉霄道君勾了勾唇，下巴上那道淺淺的美人溝越發明顯，“施恩不求報，好情操，好品德。你打算如何規勸你父，送還這紫绶金章？”

“想來，挾恩換來的東西，華少公子應該不屑用吧。”

華玉晟臉一陣青一陣白。

紫绶金章乃是從上古流傳下來的天階下品法寶，兼具攻器與防器兩種功能。父親十分喜愛這件法寶，只是一向疼他，加上他前不久突破元嬰，才肯獎賞給他。他怎麽敢，怎麽舍得把紫绶金章交出去。

就在這時，沉默已久的紫冥劍君終于開口了。他雖然也有些不滿桃嬰的态度，但更舍不得将桃嬰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

“此事是我之過，此為賠禮。”

紫冥劍君說着，取出三瓶高階丹藥和兩件法器裝進儲物袋中，又拿出一枚劍符放進去，随後運起靈力将儲物袋送到孔蓁蓁手上。

“師父！”那兩件法器本來是師父想要給自己的，還有那枚劍符，相當于師父全力一劍。桃嬰眼睜睜看着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被給出去，失聲叫出。

話音沒落地，便收到紫冥劍君一個嚴肅而冷厲的眼神。桃嬰下意識收了聲，反應過來後委屈無比。師父何時這樣對她過？都是蓁蓁！若不是她今日轉了性子......

然而，面對這些讓桃嬰當衆失态的東西，孔蓁蓁卻往後退了一步，徑直避開儲物袋。

一向寬和待人的師父願意為她大發雷霆，她又怎好為了幾件寶物拆師父的臺。

這下，連紫冥劍君都皺起了眉頭。

燕綏這個弟子，未免有些不識擡舉了。

玉霄道君卻很滿意孔蓁蓁的舉動，他擡手揉了揉孔蓁蓁的發，接過儲物袋交給孔蓁蓁，“收下吧，你救了紫冥劍君愛徒一命，又受紫冥劍君一掌，區區這麽點賠禮，是你應得的。”

玉霄道君加重了賠禮兩個字，個中深意，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出來。

桃嬰氣得臉漲通紅，玉霄道君太過分了！什麽端方君子，哪裏端方了！還和師父齊名，在她看來，根本比不上師父半點！

話到嘴邊，卻被玉霄道君眼風一掃。那輕描淡寫的一瞥，卻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壓在桃嬰身上，讓她連心神都穩不住一震。還是靠着紫冥劍君，她才重新得到喘息的機會。

就算性格再溫和，也是大乘期的道君！桃嬰看着師尊又拿出大量寶物贈與孔蓁蓁，這回卻緘默着不敢再多言。

見孔蓁蓁又收了整整一儲物袋珍貴法器丹藥，桃嬰和華玉晟都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不料，玉霄道君又将目光轉向了他們兩人。

“你們兩個又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為何獵殺巡海獸？”

華玉晟驚訝之下，脫口而出，“巡海獸？不是惡意食人的妖獸嗎？”

巡海獸這個名字，一聽就不像是惡獸。

玉霄道君皺眉，“誰告訴你們巡海獸是惡意食人妖獸的。看來，你們連這裏是哪裏也不知道。”

“這裏是虛空之地，連通六界之處。”

天地間一共有六界十三天，人界、仙界與魔界各占三天，佛界占兩天，冥界與神界各占一天。孔蓁蓁他們所在的極瑤天便是人界三天中的一天。

以人界為例，修士們可以在人界下屬的三天間往來，卻無法自由前往仙界、魔界、佛界等其他諸界。除非飛升成仙，成魔或是成佛。

但若是能找到虛空之地，則又有穿越各界的可能。

人界一共四個虛空之地，每個虛空之地都有一個名為虛空眼的法陣。人界的虛空眼通往人界，而要是能連通四個虛空眼，就能打開前往其他界的大門。

一力要求來除妖的華玉晟神情十分難堪，他不敢置信地結結巴巴道：“可是，可是那些村民就是這麽說。”到了這兒份上，華玉晟仍試圖挽回一點面子。

“村民怎麽說？你們就怎麽信？”玉霄道君反問了一句，語氣雖不帶任何諷刺之意，卻讓華玉晟一瞬間漲紅了臉。

他吶吶了一會兒，忽然轉過神來，一瞬間振奮精神為自己辯護道：“滅殺海獸的又不止我們兩個，孔師妹也和我們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