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023
五年後,炎炎夏日。
初江小學。
“啊啊啊,煩死了!”項陽宏不顧教室裏自習的同學,陡然宣洩心中的積壓。
講臺底下的同學對紀律委員最不講紀律習以為常,該看書的看書、該下棋的下棋。
悠哉悠哉。
他們可不跳級。
坐講臺的項陽宏站立起來,明亮的雙目向教室後排掃去。
陳旭卓老神在在地學習。
他從教室前門跑出去,穿過走廊,又經教室後門返回教室,來到陳旭卓座位旁。
偷窺。
“你第一遍記住了?”項陽宏壓低聲音問。
就他觀察,正在看初中一年級歷史的陳旭卓——絕對是全套歷史書都看過一遍,回頭看第二遍了。
早上兩人一起看的初中歷史,他讀故事書一樣讀到初中三年級歷史,坐不住了。
政治、經濟、文化,淨是些國家大事,還不如偷聽他媽和朋友八卦某某家男主人出軌。
心情本來不好,還要接受小夥伴超過自己的現實。
項陽宏搔頭,臉上表情憤憤,批評道:“俞榮兒太不講義氣了!”聲調略高。
“紀律委員,你小點聲,我都被你吵醒了!”教室一處傳來煩惱的聲音。
項陽宏翻白眼回道:“睡什麽覺,起來學習。”
教室一陣哄笑。
學習委員出來維持場面,“安靜,聲音太大班主任就會過來。”大家就沒這麽自在了。
學習委員管紀律,紀律委員喊學習,這樣的場面在初江小學六年級班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坐在後排的小胖妞在日記裏悉心記下當前畫面。
日記本很厚,是秘密的暗戀日記。
暗戀對象則是紀律委員項陽宏,小胖妞即将天各一方的人。
小胖妞眼神幽怨,胸脯卻挺得高高。
小學畢業直接跳級高中,這樣的男孩子才值得她喜歡!
至于項陽宏能不能跳級成功,小胖妞沒有細想,反正在她眼裏是不會失敗的。
跳級本人則沒有小胖妞的自信。
項陽宏等着陳旭卓跟他報告進展,陳旭卓瞟了他一眼,沒點頭。
也就是沒有背完咯。
項陽宏心裏瞬間一塊石頭落地,“加油。”給戰友一個口頭鼓勵。
腳尖一轉,途徑空座位,回到他課桌前。
小學六年,陳旭卓、俞榮兒、項陽宏三人的位置沒有變動過。
只是三年級以後俞榮兒上學開始如同走過場,上午來下午消失,有時幹脆全天不來,肆意妄為地叫班上同學摸不着後腦。
而“他”只和陳旭卓與項陽宏打交道,班主任也從不去提及“他”,所以俞榮兒一直以來都是六年級的謎。
了解僅限于知道“他”每次考試成績第一。
滿分上再加十分的那種,字跡破格加分。
就這樣還不滿足,還要跳級,跳就算了,一跳就是三級!
還是在小學畢業前一個月才告訴他和陳旭卓。
項陽宏內心咆哮。
蔫蔫的從課桌裏掏出墨水瓶,起身,拖沓步子從後門出去原路返回。
走在走廊時他突然加重步子,昂首闊步,自言自語道:“嘿,我就不信了,不就是跳級嗎?你跳我跳大家跳!”
意氣風發的小小少年,濃眉大眼,雄赳赳氣昂昂地投身學習。
教室後方的陳旭卓,眼簾下垂,目光在第一遍閱讀後的筆記上掃過。
唇瓣無聲張合,背誦。
申城師範大學,柏利仁家。
一平米方桌上擺着俞榮兒帶來的煮玉米、煮雞蛋、桃李等,這都是陳素珍給師生倆準備的。
她要是不給兩人預備便攜食物,師生兩人能從早上到天黑只喝水。
此刻,柏利仁滿意地看着黑板的粉筆字。
繁複的字符、錯綜相連的線條、嚴苛的邏輯,這是一份趨于完美的解答。
他收回目光,臉上盡量毫無波瀾,道:“好了,把黑板擦了,休息一下,剩下一道題做完今天就到此為止了。”
跛着腳,柏利仁來到方桌旁,端起茶水喝一口。
“好的。”光潔白皙的面龐,透着幾分冷峻,即便豐神俊朗,一雙漆黑的眸子直視下無人會點評其容貌。
挺拔的腰背,低調奢華的衣物,難掩的龍鳳之姿。
俞榮兒仔細将她書寫四十分鐘的板書擦掉。
柏利仁放下杯子,望着她的背影問:“你要跳級了?”他這兩天才知道的消息。
“嗯,上初中不方便。”俞榮兒踮起的後腳跟落地,衣擺極小幅度的動蕩。
清冷的眸子擁有超越同齡人的冷靜。
柏利仁步至椅子前,彎身坐下,俯身拍打久站勞累的腿腳。
他第一次這麽問,“然後呢?有什麽目标嗎?要報考大學少年班嗎?”
十年前國內十二所重點大學一齊開設少年班,起初一段日子在教育界掀起一番風浪,也的确發現、培養出驚豔絕倫的少年。
但最近兩年,幾所大學都取消了少年班。
少年班的出現本就是一種人才戰略需求,十幾年前國內科技人才嚴重斷檔,便打破常規發展人才,培養少而精的科學工作隊伍。
好在國家科技迅猛發展,而少年班的弊端也顯露出來,幾所學校停止招生了。
但在柏利仁看來,少年班要堅持的。
他看向俞榮兒,眼底閃現欣慰的光芒。
如果沒有少年班,俞榮兒就得中規中矩念中學,而相對于她驚人的學識能力,念中學無疑暴殄天物。
中學知識太淺薄了!
大學才是真正的學習,是知識的啓航。
俞榮兒将板擦放下,搖頭回答:“按部就班三年高中,然後四年大學。”
柏利仁擡眸望着她。
她不适合這麽普通。
她可以書寫傳奇的。
俞榮兒抿唇,漆黑的眸底堅毅神情。
她沒有說俞毅行不久前檢查出心衰,多年勞累所致。
俞家如今的財富是他透支生命換來的。
從學校,到醫院,到科技公司,到建築業等,俞毅行攜領公司向各行各業發展。
把雞蛋裝在不同的籃子裏。
從鵬城大亨,到申城大亨,隐隐沖進全國富豪之列。
但又有什麽用呢?
沒了強壯的心髒,皆是虛妄。
俞榮兒沒有休息,拿起粉筆,計算下一題。
筆下走龍蛇,心中另有心事。
思緒被回憶牽絆。
“爸爸?”下午應當去柏老師家中學數學的,馬志雄卻徑直開車将她載往醫院。
醫院是自家的,聖潔的白色牆體,寬闊大廳,一臉病容仍衣冠楚楚的病人們,若不是往來的白衣醫護人員,醫院現代化似公司。
俞榮兒是在院長休息室看到俞毅行的。
他還在批示文件,側面可以看到鬓角已生白發,只是他定期做頭發,便總是神采奕奕的模樣。
俞毅行擡頭看向俞榮兒。
十一歲的俞榮兒。
她的身材比例已趨近成人,一雙黑眸沉穩冷靜,仍舊稚嫩的面容開始向她的成熟穩重妥協,褪去孩童的圓潤。
“先坐一會,我打個電話。”俞毅行拿開文件,手伸向座機。
俞榮兒點頭,入座等候。
入耳的聲音是純商業交談,俞榮兒将它們從腦子裏放出去。
電話結束,俞毅行閉上眼,揉揉眼睛。
嘴上平穩道:“最近胸口悶,昨天檢查,今天結果出來了,心髒衰竭。”
他的表情仿佛談論天氣。
俞榮兒擡眸,視線緊鎖俞毅行。
像是釘子釘住他。
“時間大概不多了。”俞毅行射向俞榮兒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落在她身後的鐘上。
屬于他的鐘電池即将耗盡,他的時間進入倒計時了。
俞榮兒嘴角肌肉微微顫動,她收斂住了,說:“可以去國外看看。
“醫院醫療設備不是最先進的。”
說完點頭。
俞毅行沒有反對,點頭道:“會去的,只是有些事要告訴你。”
這是父女倆多年習慣。
俞榮兒睜眼聽着。
“這件事我暫時不打算告知其他人。”
一棟頂梁柱要塌,除告知下一任頂梁柱做準備,多說便是恐慌。
俞毅行下颚猛地緊繃,左手成拳抵在下巴,克制內心即将宣洩的情緒。
他看見俞榮兒眼底的了然,毫無質疑。
她什麽都懂,十一歲的她什麽都懂。
俞毅行的心底忽然飽滿起來,又仿佛更加空蕩起來。
“雖然你喜歡數學,但經濟也算有趣。”他邊說邊微笑,抵在下巴的手放置桌前,脊背貼向椅背,張弛的姿态,一瞬間商場猛将的氣質從他身上迸發出來。
安靜的辦公室裏,他的聲音在回響,“準備好跟我學商了嗎?”
兩雙如出一轍的黑眸互相凝視着。
五秒,俞榮兒說出她的計劃,“好,我跳級上高中,然後念大學,成績不會有問題,可以同時跟學校和你學習。”
三年高中四年大學,拿到本科文憑,正好十八歲。
十八歲,可以繼承公司,可以掌舵的最小法定年紀。
“你的學習能力很強。”俞毅行贊揚道,嘴角上揚。
他很少這麽直接誇俞榮兒。
俞榮兒微微颔首道:“嗯。”
俞毅行誇贊她的一秒,她腦海裏考慮過大學學醫。
然而看見他嘴角的笑意時,一閃而過的想法沉浸下去。
牆上,鐘表嘀嗒嘀嗒轉動,所有人都各司其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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