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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野帶鐘淮去了籃球場，操場上放了個籃球，一盞明亮大路燈将整個操場照得宛如白晝。

現下已經很晚了，沒什麽人在。

邵野走到操場上，撿起籃球，往鐘淮方向扔。

鐘淮條件反射接住，有點懵：“打球嗎？”

“嗯？”邵野點頭，“打。”

鐘淮：……

不，他那是個疑問句不是反問句。

鐘淮真沒什麽玩球的心思，先開始打得很敷衍，但連續幾次被邵野截球三分上籃，截胡扣籃後，他好勝心逐漸被激發出來。

眼裏好像只剩下這方籃球場，以及面前動作幹淨利落的邵野，還有懸在頭頂上的籃筐。

夜色深沉，樹影搖晃，籃球場上只聽得見咚咚咚的拍球聲。

耳邊只剩風聲，衣角被風拂起，露出少年勁瘦腰身。

鐘淮先開始打得很用力，籃球彈回他手上的時候，整個手掌都是麻的。

汗水順着他臉頰滑落，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的，頭發汗成一绺绺，唯有眼神雪亮。

過球，躍起，扣籃，他像是只騰飛的鳥，不斷起飛又墜下。

邵野陪他一起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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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鐘淮重重喘氣，他把手裏球一扔，擡袖抹了下被汗濕的眼睛，他往地上一坐：“不打了。”

籃球在地上重重彈幾下，跳向遠方。

邵野把球接住，使之靜止在地面。

他走到鐘淮身邊，随之坐下。

夜已經很深了，天幕一片漆黑，四下皆一片寂靜。

墨綠色籃球場，黑外套鋪在身下，鐘淮躺在地上，仰視天空。

邵野坐在他身邊，沒有說話。

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待了會兒。

劇烈運動後，鐘淮渾身乏力，他低聲道：“你也覺得是我嗎？”

邵野淡淡道：“我不覺得。”

“但他們都覺得……”

邵野打斷他道：“那是他們都錯了。”

鐘淮仰着頭，濕發往後垂落，露出光潔飽滿額頭，他平穩呼吸着。

邵野坐在他身邊，一側眸就能看見他背影，寬肩窄腰，線條流暢，烏發下露出截白皙脖頸。

他真的是個很堅定的人，很能讓人安心。

鐘淮慢慢坐起來，已經十一點了，蔡婆婆平時關店也是這個時間點。

他問邵野借手機，給她打了個電話，那邊很快接通，老太太很開心能接到鐘淮電話：“阿淮，你不是在考試？”

“嗯，今天剛考完。”

“吃飯了沒有啊？”

老人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鐘淮正準備回答，電話那頭傳來服務員阿圓的聲音：“婆婆，你怎麽站着了？醫生說你不能站。”

鐘淮愣了愣：“怎麽回事？婆婆你受傷了？”

“哎我沒事，”老太太對阿圓做了個責怪的手勢，“就是前兩天不小心摔了跤，輕微骨折，我這把骨頭硬着呢，養兩天就好了。”

“您別站着，快坐下。”鐘淮不滿道，“我骨個折醫生都會讓靜養兩周，您更該仔細身體。”

老太太知道他關心自己，笑得微微眯眼：“知道啦知道啦。阿淮這麽晚打電話給我有事嗎？”

鐘淮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擰衣服邊緣，聲音平靜：“也沒什麽大事，有個問題想問問您。”

他輕輕吸了口氣：“如果榮信做出什麽錯事，您覺得該怎麽辦？”

老太太雖然不聰明，但好歹活了大半輩子，從他這句話中她聽出更深層的潛臺詞。

她聲音很輕地道：“他是不是又惹事了？”

又這個字，說明她對自己孫子秉性已經很了解了。

“嗯。”鐘淮應聲，他并不是什麽聖人，就算被欺負了也不吭聲或者故作大方，今天打這通電話，他只是提前通知老太太聲。

“他做了很嚴重的錯事，我會讓他記住這次教訓。”

電話那頭老太太沉默了會兒，她嘆了口氣，活的這七十年人生在眼前一晃而過。

她的價值被不斷榨幹，被索取，并且大家都認為理所應當，但只有鐘淮第一次告訴她，她也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自己活得很好。

說來也真是荒謬可笑，明明榮信是她孫子，可他從出生起到如今，都沒關心過她一句。

反倒是跟她毫無血緣關系的鐘淮，把她當親生奶奶，陪她度過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光。

“犯錯不可怕，知道什麽是對的更重要，”老太太聲音裏滿含苦澀，“阿淮，做你想做的，不必顧忌我。”

她欠鐘淮太多，實在沒什麽立場也沒必要去指責他做的事情。

鐘淮閉了閉眼睛：“謝謝您。”

他講電話時，邵野就在一邊看着他。

靜靜聽完一切，邵野覺得，鐘淮真是一個很好的人。

哪怕被人那般污蔑潑髒水，他也沒有自暴自棄，他腦子裏很清楚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表面上看着豎起尖刺的少年，實際內心有方溫軟，在做最後決定前，還會去征求對方家屬意見。

真正不願傷害任何人的，是他。

邵野想，或許被這樣一個人暗戀，就算是同性，也沒什麽關系。因為他在不知不覺被對方吸引靠近。

他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他頭發。

鐘淮第一反應是想打架？但等偏頭注意到邵野神情時，他愣了愣。

邵野力道輕柔，聲音溫和得宛如林間微風：“鐘淮，你做得很好。”

鐘淮怔了怔。

這一瞬，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萌芽忽然破土而出，生根發芽。

當天晚上，又一則視頻被爆出，這個視頻是之前鐘淮勒索受害人的完整版。

在所謂受害人掏出錢後，鐘淮伸手攥住他衣領，似乎極為想不通：“你到底在想什麽？這可是你奶奶的救命錢！”

那人畏畏縮縮：“救命錢又怎麽了……”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鐘淮一拳頭狠狠砸向他臉。

那人被打得幾乎整個人都跌倒在地上，嘴裏滿是血，他捂着臉，憤恨不平：“你到底是哪兒冒出來的？幹什麽多管閑事！這是我家的事情，跟你有什麽關系？！”

鐘淮一如既往不說廢話，拿完錢後他轉身就走：“下次再讓我逮到你搶老太太的錢，我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

這個視頻比上個視頻清晰度高得多，也沒有刻意去遮擋誰的鏡頭，因此被害者的臉看得一清二楚。

對方眉清目秀，個頭不高，有些跟他熟悉的很快就把人認出來，這不是高二五班的榮信麽？

一時間，無數人為這個反轉驚得目瞪口呆，還有人去翻出之前受害者發言，人家說得清清楚楚，那不過是個誤會，鐘淮并沒有傷害他。

那時候，同學們都以為他嘴裏說的這些不過是被逼無奈怕被報複所以才說出來的話，可萬萬沒想到，他嘴裏的誤會居然是這個誤會？？

搶親奶奶的救命錢，反倒是個外人鐘淮路見不平把這筆錢追回來？？

這他媽是什麽魔幻劇情？榮信這是人幹事？？

視頻剛發出來，不少同學跟帖。

1L：理智吃瓜理智吃瓜，以後我黃某人發誓，不知全貌，再也不予評價，我原本還跟朋友堵這回鐘淮的競賽名額肯定要被涮，否則我三天不吃飯，沒想到啊沒想到

2L：驚呆了，我說一句榮信不要碧蓮應該沒人反對吧？我去天底下居然還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3L：原來是他！！我跟他初中就做過同學，他這人手腳很不幹淨，當初轉校是因為不檢點偷同學東西，被老師勸退！！什麽玩意兒，轉學怎麽還能跟校暴扯上關系，榮信真是一如既往一點都沒變

4L：這件事圍觀到現在，我第一次有種想打人的沖動，榮信是綠茶吧是吧？為什麽還會有男綠茶啊崩潰

随着網上輿論熱度越來越大，很快也被教育局的人注意到，他們就此事緊急召一中老師開會，調查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把視頻發出去後，鐘淮就再也沒上過論壇。

當初他問榮信把錢要回來時，注意到有人在旁邊拍視頻，當時以防萬一，鐘淮問那人把視頻要了下來，本以為它不會再派上用場。

他知道，如果視頻發出去，榮信的高中生涯就算完了，顧及到蔡婆婆心情，他才一直猶豫不決。

在鐘淮心裏，其實這件事的最好解法是李老師把榮信叫過來，他們兩人對質把事情說清楚，之後榮信跟他道歉，他可以對他所作所為不計較。

但沒想到榮信蹬鼻子上臉，茶言茶語，鐘淮實在忍無可忍。

在一中待的最後兩天，沒有老師再找過鐘淮，幾天後，一中官網發出聲明，榮XX同學因為品德敗壞，予以記大過，留校察看處分。

之前在初中時，因為他手腳不幹淨，所以很多人都對他敬而遠之，上高中後，榮信知道僞裝自己，克制不去偷東西，他長得斯文，又很會說話，人緣其實很不錯。

但沒想到經過這件事後，他之前在初中的所有事被像放大鏡似的扒出來，一件件放到太陽底下曝光。

現在學校所有人看見他，都不約而同指指點點，繞着他走。

榮信完全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明明之前歷江跟他說過萬無一失，視頻他手裏是獨一份，所以他才會這麽肆無忌憚，咬定沒有任何目擊證人。

但現在一切全都完了。

走在太陽底下，榮信兩眼一黑。

物理競賽後，大家各自返校，等實驗資格。

成績公布，鐘淮邵野全都進入一等獎名額，取得做實驗資格。

他們再次去一中時，整個學校大變樣，建築還是原來的建築，但整個學校給人感覺完全不同，仿佛多了股風聲鶴唳味道。

下午考實驗，兩人先去食堂吃飯，如今食堂不再區分紅綠窗口，全都變成清一色海藍。

鐘淮輕聲問邵野：“你想吃什麽？”

邵野對食物需求不高，寡淡道：“青菜就行。”

兩人往前走去，都沒注意到旁邊有個端飯盤一直注意他們的人。

等兩個人就要從他面前路過，那人開口道：“現在你開心了麽？”

鐘淮往旁邊一看，眸子裏劃過絲錯愕，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原因無他，眼前人變化實在太大。

榮信仿佛被抽幹骨髓似的，整個人肉眼可見消瘦下去，顴骨凸出，臉頰瘦長，兩眼深陷。

邵野垂眸看了他眼，伸手拉住鐘淮袖口，往遠離對方的方向帶了帶，防止榮信做出什麽過激行為。

鐘淮思忖兩秒：“我沒必要為了你不開心，問這種問題，不開心的人是你。”

榮信端着鐵盤，身體宛如枯柴，他嘴唇蠕動兩下，似乎還想說些什麽。

不可遏制，鐘淮說的話幾乎給他最沉重的一擊。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拼命演出，想贏過對手，但等電影謝幕，他才發現整場不過是他一人獨角戲，對手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邵野淡淡道：“咎由自取。”

他跟鐘淮一起離開，鐘淮繼續剛才話題：“你有喜歡吃的肉嗎？”

邵野回答了句什麽，但聲音很輕，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得見。

鐘淮笑了起來。

兩人聲音漸行漸遠，然後到再也聽不見。

榮信搖搖晃晃，往相反方向走，不小心撞到一個同學，那人認出他來，猛地跳遠，還四處摸口袋确認沒少東西。

這個小動作刺激到榮信，他這些天過的一直都是這種日子。

宛如陰溝裏的老鼠，雖然沒人明面上對他動粗，沒人公開議論發表過什麽攻擊他的言論。

但所有人，都默契十足，離他極遠，仿佛把他一個人孤零零扔在一座孤島上。

從此，孤島上再沒有過春天。

終日寒冬蕭索，大雪飄零。

寫到最後一段還挺感慨

單向索取的感情終有盡頭，什麽情感都需要雙向回應，共同維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