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孩童

孩童

白霧中有夢的力量在蔓延，随着告死鳥的歌聲落幕，劍痕小隊以及藏身于車廂中的那名大神官，森林中的所有生物同時陷入了沉睡，精神意識進入了由安士白所創造的夢境世界。

構建夢境世界的核心是大神官的過往，雖然安士白并不喜歡盜竊者的這段記憶，但曾接觸過神谕之盒的大神官體內魔種目前還未完全成熟，堕落的靈魂是滋養邪靈最好的養料，安士白要在死亡之花綻放的剎那将其摘下。

*

當安格爾重新恢複意識時，他正坐在一架胡亂沖撞的馬車上。

安格爾發覺自己手上還握着缰繩，正控制着一匹白色駿馬拖車狂奔，左右四顧，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陌生的城鎮裏，周邊是交叉橫列的街道和房屋，右側方不遠是臨近離開城鎮的道路，身後有許多手持武器的人群正在窮追不舍。

“停下，你這偷馬的小賊！”

突然從身後傳來一聲怒喝，似有人從高處跳下，大地猛烈震蕩。

安格爾聞聲擡頭，誰料天上光明鄹然亮到刺眼，令他還未完全清醒的神智陷入混亂。

片刻後回神，才發現視線高度不對，安格爾準備用蠻力強行令白馬停下，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力氣好像出了點狀況，身體的反應也同樣不對勁，還沒弄清原因的安格爾雙手緊緊的抓住缰繩，微眯着眼睛側頭回看。

緊追馬車身後，沖在人群最前邊的是一名男性職業者，身穿有細微劃痕的輕盔，手握一把青白長劍，應該也是一名劍師。

“不聽話的家夥就應該接受懲罰！”

似乎是安格爾回望的視線激怒了對方，那名劍師加快了追趕速度，右手持劍微揚，嘴裏怒吼着朝安格爾揮去一道收斂了力道的劍氣。

多年的戰鬥經驗，安格爾在看見對方起手動作的剎那，便下意識的想要抽出腰側長劍，然而伸出去的手卻摸了個空。

光刃狀弧形劍氣急速逼近，安格爾看了一眼右側方向，緊接着反手用力去抽動缰繩。駿馬吃痛，掉頭朝他掌控的方向奔跑，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了身後劍氣。

身體的感覺太不對勁了，像是受到了莫名的束縛，力量無法得到完全的釋放。

“什麽情況？”

對于劍師來說，劍就是他的第二生命，除了特殊情況以及空間飾品，安格爾幾乎從不會将武器離身，等當他收回手時，安格爾瞳仁猛地收縮，這才明白了，從剛才他就一直感覺到的怪異感是什麽。

縮小了将近一倍，還帶着傷痕的手背，細瘦的手腕——

安格爾瞬間反應了過來，這不是他的身體，不對，準确說不是他成年後的身體。

食指的關節那有一道疤，這是小時候練劍留下的，安格爾從骨骼、關節和力氣初步判斷，他現在所用的，應該是自己十歲時左右的身體。

時光回溯？

可是他身為劍師的力量還在。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會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當下的情形容不得安格爾細想。

他得想辦法盡快脫離困境，安格爾腦中飛快的思索着對策，也不知他的同伴們與要護送的那名大神官，是否也遭遇了和自己此時相同的情況。

“怎麽會？”

那名劍士追趕的動作稍稍停頓了一秒，似乎對于安格爾能避開他劍氣這件事，感到了極大的不可思議。

安格爾沒去理會劍士的遲疑，而是抓住了機會，畢竟還沒完全适應的身體，他只能盡量控制馬車朝合适的地方奔跑。

在避開劍氣之後，安格爾緊咬牙關掌控缰繩，忍着強光的不适感，看着前方的道路不停更改馬車奔跑的方向，最後全力扯動缰繩，控制白馬猛地朝右轉頭，直奔新的街道，全速沖刺跑出了城鎮外圍。

就當安格爾控制馬車逃離出城的剎那，他沒注意到的是，身後跟着他追趕而出的人群，在離開城鎮的那一刻，如冰消般全潰爛成了光。

心思全在逃跑上沒時間回頭看，安格爾駕駛着馬車逃離了城鎮，鎮外是一望無際的茂密森林，遠方似乎還連接着峽谷高山。馬車沿着森林高坡朝上跑，不知是不是安格爾的錯覺，在離開小鎮之後，他感覺空中的光照仿佛都變得柔和了許多。

陽光沒了城內時那般刺眼，森林的顏色有些偏灰。

直到許久都沒能聽到身後有追擊的聲音，安格爾的神經才開始松懈，緊繃的肌肉在放松後變得乏力，白馬逐漸放慢了奔跑的速度，拉着馬車在一片旺盛的草堆前停下，随後有些抵觸的低下修長的脖頸，動作緩慢的啃食着地上的鮮嫩幼草。

“這裏到底是哪？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會是時空交錯嗎？還是魔法……”

心跳的頻率太快，肌肉抽搐的有些發痛，安格爾深呼吸努力的想要平複心跳，獨自一人坐在馬車上自言自語，回憶着自己小時候根本就從未經歷過這種事。

搖頭摒棄雜念，安格爾閉眼感受自己當下身體的情況，雖然劍師的力量被壓制了，但是他發現自己的筋絡血肉裏，好像還有着另外一股奇妙的力量，和劍師的感覺完全不同，也正是這一股力量的爆發，才令他在剛才能強行駕駛馬車逃脫追擊。

身上的空間戒指和武器都不見了，安格爾思考接下來該如何做的時候，馬車裏突然有了聲響。

才松懈的神經再一次繃緊，安格爾方才并未想過馬車裏還有人的可能性，在聽見車廂內聲響時立即起身後退，腰身微傾斜，警惕看着車廂的同時還試圖解開馬和車的牽連繩，情況若是不對便準備随時騎馬逃走。

灰白色的車簾被微微掀開，最開始伸出來一截奶白色的指尖，慢慢延伸到關節，最後是整只柔軟的手掌。

手的大小和自己差不多，應該也是個孩童，安格爾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一些，但還是保持着警惕的姿态，同時有些少許的期待，既然自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車廂裏的人會是他的同伴嗎？

但是安格爾并不希望他的隊友也變成了這樣。

結果事實不完全如安格爾所想的那樣，車廂簾被手掀開，從手指到手臂，接着是黑色的發頂。

黑發黑眸，五官精致皮膚白皙，容貌如精靈一般美好的孩童從車廂中出來，眼神平靜的擡頭與安格爾視線對上。

安格爾睜大了眼睛，剛準備說些什麽，接着就聽見對面人先開口問：“你是誰？”

話音出口，又看見對方唇瓣微張，纖長濃密的睫毛輕顫，同樣身處于記憶編造的夢境裏，化身孩童模樣的安士白看着安格爾很肯定的出聲說：“你是之前在河邊的那群冒險者之一。”

“是的。”

安格爾使勁的睜了下眼睛，同樣很确定的回道：“你是那名水魔法師。”

對方會這樣說，那他現在的身體模樣應該和自己本來的樣貌相似，因為安士白的面容和那名水魔法師的面容極像，而且都有着同樣的發和眸色。

安格爾沒忍住伸手揪下頭頂的一根頭發，是褐色的，他自己本來的發色。

原本安格爾還以為，之前那片古怪的白霧是源于安士白的魔法，目前看來他好像猜錯了。如果是，那将自己也變成小孩的意義何在？安格爾想不出理由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聽見對方稱呼自己為水魔法師，安士白也并未否認。

安士白将車廂簾幕掀開，動作優雅的從馬車上走下，側頭看向車上的安格爾問：“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

“我不知道。”

安格爾搖頭，但還是沒完全放松警惕，停止了拆解牽連繩的舉動，坐在馬車上低頭看着安士白慢慢說：“離開河邊之後，我與同伴們繼續朝着馬格力丁小鎮前進，在穿越森林的過程中遇到一片詭異的白霧，莫名而來的困意令我陷入昏睡。當我重新睜眼後就來到了這裏，身體也不知為何變成了這幅這樣，還被一群陌生的人追趕，等我駕駛馬車逃離之後，你就從車廂裏出現了。”

馬格力丁鎮上才有能直達皇城的傳送陣，因為安士白于他而言是陌生人的緣故，所以安格爾并未提起有關于委托的任何消息，只和安士白簡單解釋自己這一會發生的奇妙遭遇。

“那你呢？”

安格爾看着安士白反問道：“你還記得自己遭遇了些什麽，為什麽也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嗎？”

安士白微微垂眸，“我接受了私人委托，需要将一些魔法道具送去皇城。在穿越森林前往馬格力丁的路途中，我同樣也遭遇了一片突如其來的白霧……當我意識恢複後，正如你所見，我以這副模樣出現在了車廂中，掀開簾後就看到了你。”

在編造夢境之時，安士白發現了一個秘密，僞善的神明在其信徒的體內留下了印記，若由他自己去将死亡之花摘下，那麽将引來潘多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