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未蔔

未蔔

宋憶鳴在與戚思洲分別的街道上走了很久。

七年多沒回來，這裏變了很多，陌生的商鋪，陌生的夜景，一切好像都透着不歡迎他的氣息。

手機振動的瞬間，宋憶鳴劃開屏幕，看到戚思洲發來的消息。

他說他到家了。就四個字，沒有一點點多餘的內容。

該回複他嗎？會不會給他增加負擔？

宋憶鳴拿不定主意，猶豫的幾分鐘內，屏幕上突然“噌噌噌”地閃過一長串推送——

【在春溪吃性價比超高的牛排……】

【四月中旬了，是誰還沒嘗過這家超火的糖水鋪子……】

【注意！這家私房菜館需要提前預約……】

【五個人點了滿滿一桌菜，吃到扶牆出，人均只要……】

都是戚思洲發來的。

宋憶鳴沒有一一點開，他忽然覺得頭疼。

牧凱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進來的：“今晚有空聚一聚嗎？”

宋憶鳴想說不了，但又一想，他回道：“地點你定。”

“嗯……要不就KISS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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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KISS酒吧離老城區很遠，牧凱足足等了一個小時才等來宋憶鳴。

他已經點了酒，在正對門口的位置坐着，看見人來了連忙揮手：“這兒！”

宋憶鳴走近後，他忍不住抱怨：“早說你跟我跨區了，我就會定一個咱倆都方便的地方。”

宋憶鳴脫下外套放在沙發上：“今晚我請。”

牧凱笑了：“誰在乎這個。”

宋憶鳴坐下問：“那你在乎什麽？”

“我在乎的是，我們既然是朋友，最起碼能做到有話直說吧。”牧凱拿了個空杯子準備給他倒酒。

“我不需要別人遷就我。”宋憶鳴接過酒瓶自己倒上。

“這不是遷就不遷就……”牧凱嘆了口氣，“唉，你怎麽還跟以前一樣。”

“因為這是正确的。”宋憶鳴說，“也是我從父母那裏唯一學到的——當一個人開始期待別人遷就他，那麽他就會離被抛棄更進一步。”

牧凱表情崩裂，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麽作反應：“你該不會也對戚思洲說過這話吧？”

宋憶鳴回答果斷：“當然沒有。這種想法只可以讓不相幹的人知道，被喜歡的人知道了，他會覺得有負擔。”

牧凱：“……你跟我是真不裝啊。”

“沒有必要，”宋憶鳴說，“我又不會跟你過一輩子。”

牧凱刨根問底：“那你幹嘛赴這麽遠的約？怕被我這個朋友抛棄？”

“倒不是怕被抛棄。”宋憶鳴停頓了一下，“怕你跟秋詩意吐槽我，說我難搞、架子大之類的。”

“合着你是怕戚思洲知道？”牧凱哭笑不得地灌了杯酒。

宋憶鳴理直氣壯：“不然怕誰知道？”

“無語。”牧凱又給自己倒上一杯，“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沒有把柄，我也可以給你捏造一些。”

宋憶鳴覺得他意有所指，果然，他繼續說：“就像你在韓國的那些醜聞，有哪一條是真的？還不是任他們說。”

這句話讓宋憶鳴陷入了沉默。

“在想什麽？”牧凱問他。

“在想……”宋憶鳴用食指一下一下敲擊着桌上的手機，“會不會是因為那些醜聞，他才突然對我冷淡的。”

“什麽？他開始對你冷淡了？”牧凱注意到宋憶鳴盯着手機，“拿來，我給你分析分析。”

宋憶鳴解鎖後遞過去：“那次去過他家之後，我們之間就像豎起了一堵牆，明明剛見面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牧凱劃拉手機看他們的聊天記錄，直接被震撼到，眼睛上下狂掃：“這都什麽呀，你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這是相親嗎？還是你準備和他搞一個美食測評的合作號？”

宋憶鳴從他手裏抽回手機，倒扣在桌上，順便拿起旁邊的酒杯一飲而盡。

“不是，你搞清楚你從韓國回來為了什麽。”牧凱都替他急，這麽久了居然就這點進展。

“戀愛，”宋憶鳴認真道，“結婚。”

牧凱：“真想假想？”

宋憶鳴：“想得要死。”

他一臉真摯地說這話，牧凱反而沒辦法跟他開玩笑了。

“那你就加把勁兒啊，主動出擊懂不懂？你又不是不了解思洲，你不跟他說明白，他一輩子都不會懂的。”牧凱拿起酒瓶給他續上，“已經浪費七年多了，未來難道還要這樣下去嗎？”

宋憶鳴猶豫不決，腦海中不斷回憶起父母當年争吵的場景，他略帶神經質地搖頭說：“不行，我太主動，他會有壓力。我太黏人，他肯定看見我就煩，就會甩了我，然後跟別人在一起。”

牧凱忽然說不準了，這兩年戚思洲相親的事他一直在關注，借着和秋詩意同事的便利也旁敲側擊過。

“還真是，”他看着苦惱不已的宋憶鳴，“得有度。思洲相親失敗的頻率那麽高，應該是挺挑剔的。”

豈料話音剛落，就對上好友那副“我忍你很久了”的表情。

“幹嘛？”他下意識往沙發後面靠，“我這是實話。”

“不要總說別人，你自己談過幾次戀愛？”宋憶鳴質問他，“單身至今，還不是挑剔。”

“……”

本以為牧凱會有來有往地怼回去，卻不想他沉默了，片刻後站起來：“我出去抽根煙。”

宋憶鳴煩躁地搓了把臉。

他剛才沒想那麽說話的，他是忍不了任何人評論戚思洲，正面的他會吃醋，負面的就更不行了。

有一瞬間，他希望世界毀滅，但一想到戚思洲，他還是覺得活着好。

“先生，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放下捂在眼前的手，對面的座位上已經多了一位女士，宋憶鳴收起剛才的情緒，直截了當地對她說：“不方便。”

她又問：“那你可以請我喝杯酒嗎？”

話說一遍就好，宋憶鳴不想啰嗦。

女士仍不放棄，轉頭看到一旁的朋友，更不能退縮了——她們巡視酒吧好幾圈，評出了最帥的一位，打賭誰能要到他的微信。

“就當幫我個忙嘛，咱們交個朋友。”她帶着點俏皮，玩笑道，“我朋友都在看這邊，你也不想我丢臉吧。”

我為什麽要在意陌生人丢不丢臉？

宋憶鳴很想這麽說，但這句還不夠明确，萬一對方誤會他在調情會繼續糾纏。

女士滿心期待，結果在對方一個深邃迷人的擡眸之後，得到了一句——

“我是gay。”

“……”

笑容一秒凝固，她震驚得張大了嘴巴，趕緊起身，尴尬到直接鞠了一躬：“抱歉，打擾了。”

說完就走，看得出來是真慌張。

牧凱抽完煙回來差點兒跟人撞上。這情況顯而易見，是來搭讪的，他以為宋憶鳴拒絕的時候說了讓人家難堪的話。

“煙抽完了，”宋憶鳴有點想走，看了眼手機，“還喝酒嗎。”

牧凱坐下後無奈地搖頭笑：“急着走，是怕人家纏上你？”

宋憶鳴沒接話。

牧凱指了指他的臉：“魅力難擋啊學弟，你這張素顏證件照都能上熱搜的臉，不進娛樂圈可惜了。”

“怎麽沒進？”宋憶鳴簡直把倒黴寫在了臉上，“糊穿地心，還惹了一身騷。”

“不跟你開玩笑，我上回跟你提議的，你考慮一下。”牧凱說，“我們雜志的專屬模特待遇挺不錯，像你這樣每天閑着沒事幹，不如過來打份工。”

“話題轉得挺快。”宋憶鳴拿起手機起身，“但你說錯了，我一點都不閑。”

牧凱追着他問：“丢下我一個人想去哪兒？”

宋憶鳴晃了晃手機：“叫代駕。”

牧凱：“那幫我也叫一個。”

宋憶鳴現在住的地方跟戚思洲家雖然不在一個區，但倆區好歹挨在一起，來到KISS酒吧後，他回住所還得橫跨一個區。

牧凱聽他跟代駕報完地址都懵了：“你今晚住我家得了。”

宋憶鳴搖了搖頭：“不用。”

“我還一直以為你住在清水弄堂，回國之後怎麽住得那麽遠？”牧凱想到他這些天的約會，“你找戚思洲得開幾個小時的車？怪不得不閑呢，時間全耗在路上了。”

不等宋憶鳴開口，牧凱已經跟那代駕報了自己家的位置。

本來代駕聽到宋憶鳴的地址都不想接這單了，改了之後才說可以，宋憶鳴看得出來，就沒有再拒絕。

牧凱獨居，住的兩室一廳，宋憶鳴用不着跟他擠，洗完澡就睡下了。

這天身心俱疲，一覺到天亮。

之所以睡得安穩，是因為沒有跟戚思洲約好見面，他不用早起趕路。但生物鐘還是讓他在八點之前睜開了眼睛，并且習慣性地，睜眼後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手機确定戚思洲有沒有找他。

結果是沒有。

他們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美食推送。

宋憶鳴洗漱完，邊看手機邊出卧室，正在擺早餐的牧凱看見了說他：“你怎麽還成低頭族了，注意別撞碎我家花瓶。趕緊過來吃早餐。”

那幾篇美食推送都快盤包漿了，宋憶鳴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回複戚思洲，萬一對方不滿意呢？

正想問問牧凱，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喂？”

“是我，秋詩意。”

牧凱還在吆喝吃早餐：“宋憶鳴，你快點兒，外賣送來的豆漿都涼了，還有——”

“安靜！”宋憶鳴對他打了個手勢。

這陣仗，牧凱以為是戚思洲打給他的，忙吃瓜：“誰啊誰啊？”

宋憶鳴捂着話筒：“秋詩意。”

牧凱聞言立刻噤聲，也不嬉皮笑臉了，默默低頭啃包子。

“我剛才怎麽好像聽見牧凱的聲音了？”

宋憶鳴恢複與她的通話：“昨天跟牧凱聚了聚，太晚了，就住他家了。”

“是嗎，那正好。”秋詩意表明來意，“今兒周末，你跟牧凱一起來家裏吃飯吧，我爸指導的科研項目拿了特等獎，要在家裏慶祝呢。”

又能見到戚思洲了，宋憶鳴喜上眉梢：“那我現在就出發。”

“別別別，晚點兒來，爸媽他們出去買菜了，我和戚思洲也不在家。”

“好，那我差不多十點過去，幫叔叔阿姨做飯。”

“記得叫上牧凱啊，我就不單獨給他打電話了。”

“知道了，詩意姐。”

宋憶鳴一挂斷電話，牧凱就急切地問：“她找你幹什麽？”

“吃飯，待會兒一起去。”宋憶鳴收起手機，“她也叫了你。”

“也叫了我？去她家啊？”牧凱突然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又不是七老八十，要我說幾遍。”宋憶鳴現在可沒工夫管別的，飛奔去洗衣房的時候拖鞋都掉了一只，“我昨晚換下的衣服洗了沒？”

牧凱正煩他無視自己，反擊道：“我又不是你的老媽子，還給你洗衣服？美得你。”

宋憶鳴聽了反而還挺高興：“沒洗正好。”

“沒洗正好？”牧凱以為他在反諷。

不到一分鐘，宋憶鳴從洗衣房出來了。

牧凱走過去：“瘋了吧你，穿髒衣服見對象？”

“誰說我這樣去，我現在趕緊出門買身新的。”宋憶鳴撥開牧凱，回到房間找車鑰匙，“別擋着我。”

牧凱不理解地看他忙活：“你沒衣服穿借我的呀。”

“你那品味還是算了吧。”宋憶鳴毫不留情地說，“全是西裝襯衫，土掉渣的商務風，不是洲洲的取向。”

“诶你——”

“也不知道商場開門沒有。”宋憶鳴邊開門邊嘀嘀咕咕，“昨天就不該留在這裏，這裏什麽都沒有，這裏什麽都不對……”

人影消失，留下一臉荒唐的牧凱。

這人現在倒是不怕得罪他了，也不怕被他傳壞話了。

“什麽友情啊，真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