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神與魔

神與魔

眼下，警局裏正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幾個年紀輕的刑警都困得睡在了椅子上，費迪南德卻需要伏案準備案情發布彙報。

唯有一位老刑警端着咖啡，幽幽說道，“是報應吧。”

費迪南德揉着眉心，喃喃道：“或許，神在看着，故令其毀滅。”

“神？”老刑警笑了，“不是神。”

“嗯？什麽意思？”他不解。

“神愛世人，認為罪人也不過是迷途的羔羊，希望衆生都得到救贖。舊歷1981年，教宗約翰保羅二世被阿克卡刺殺，差點死了，卻選擇了原諒他，用一生與他建立友誼。那是神的恩慈。神有他的正義，就是公平與法度。神還有慈悲，想讓人真正忏悔罪行。”老刑警嘆氣，“惡魔不一樣，惡魔不在乎罪人是否悔過，它身上的邪惡氣息會吸引罪人飛蛾撲火似的靠近，然後，以牙還牙，锱铢必較地報複。所以，令他們毀滅的，是惡魔。”

這話一出，寂冷昏暗的辦公室裏似乎更暗了。

空氣好似凝滞了，沉甸甸壓了下來。

半晌，費迪南德從毛骨悚然中清醒過來，失笑：“你還相信世界上有惡魔？”

“是啊，有神，就有魔。有白天，就有黑夜。有高山，就有深淵。有聖人，就有大盜。”

“如果惡魔只是懲罰壞人，倒也是個好惡魔。”

“或許吧。”老刑警沒有反駁他，“所以惡魔也有信徒呢。”

這話瞬間觸動了費迪南德。

他短暫地失神了一瞬，話題因此擱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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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刑警喝完了咖啡，又感慨，“這個案子竟然這樣結了，你真幸運。要是你自己處理，按照羅伯特家的背景，勢必會惹一身麻煩。”

“沒有完結。”他沉聲道。

“嗯？有口供，之前的證據也符合，為什麽不能完結？”

費迪南德的眼眸宛如雪林深處靜谧的湖，“你忘了嗎？這個案子還有一個疑點——嗜血蘿莉為什麽會堅持自己被虐待和侵犯。”

“還能有為什麽？她精神狀況一直不好。”

“不，我覺得她沒有說謊。這件事，我遲早會搞清楚……”他說着，又專注在自己的彙報材料上。

這份材料與細節，還需要等一等才能發布——

等他明天見過了那位蒙冤入獄但名聲大噪的女孩……

“請——第100051號罪犯前往會面室，你的未婚夫正在等待。”

霍爾特領着施夷光來到會面室門外，百斯特已經等在那裏了。

見到她，百斯特笑得和手臂上的美人魚紋身一樣燦爛，“西子小姐今天真忙呀，需要見未婚夫，SCD2的警督，還有金玄珠小姐……要速戰速決哦，不然會錯過午飯！”

“哦……”她幹巴巴地應着，看那渙散的眼神，顯然又是沒睡醒就被叫了起來。

“以後我能拒絕嗎？”她內心有點絕望。這麽頻繁的會面對她來說，實屬折磨。

霍爾特趕緊說道，“當然可以呀，有拒絕摁鈕的，你不知道嗎？”

她神色一凝！

她當然不知道！她要早知道，壓根就不會來了！

“小光！”

施夷光才走進見面室，就被這熱烈的呼喊吓得一激靈。

果然是半月不見的前夫哥……

一見到她，藍泓宇就淚失禁了，失而複得的喜悅如巨浪卷上心頭，“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本來昨天就想來看你，但是監獄說你沒空……”

她坐下，蜷進舒服的椅子裏，困倦又茫然的表情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小光，你，能不能和我說說話。”他苦苦哀求，“我……我知道錯了，小光，我每天都在想你啊，我感覺自己快窒息了……”

他哭得很大聲。

連守在外面的百斯特和霍爾特都隐隐綽綽聽到了。

“哎呀，你心儀的西子小姐又令男人心碎了。”百斯特促狹地說道。

霍爾特冷着臉，厭惡地說道，“他不配，哭得像豬叫一樣煩。”

藍泓宇一邊豬叫，一邊望着玻璃窗裏的花容月貌。

施夷光變得更美了，就像是食人花吃多了人，容光煥發，仿佛周身都帶着斑斓多彩的光，讓人的心都跟着沉淪。

這樣強烈的美，讓他幾乎懷疑自己身處神殿……

可神女的表情冷漠，在發困呆，對他的痛苦全然沒有任何心疼與不舍！

他從那雙眼睛裏已經看不到一點的信任和喜愛！

不，這怎麽可以！她不能把他看成一個陌生人！他瘋了一般地貼着玻璃，哀求：“小光，我知道錯了，我做什麽你才能原諒我，小光，我什麽都願意為你做！”

她的瞌睡蟲都被他嚷嚷跑了，詫異地笑：“啊……你說什麽？”

“……”藍泓宇幾乎被她的态度折磨崩潰了，“小光，你別、別這樣……我為你請律師，我幫你出獄，好嘛？”

她打了個呵欠，向後一靠，懶散笑着：“出獄？算了吧，我不想出獄，監獄裏挺有意思的……”

“什麽？是、是因為那個叫白令犀的男人嗎？”他一下子酸得臉都扭曲了。

“嘿嘿，”她的笑容變得神經質，“關你屁事。”

“我、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但是求你，給我一次機會……”

“如果你這麽想為我做事，倒是有一件……”

“你說！”他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也知道，我在覺醒之牢的粉絲數一直在漲，也有很多投資人來，但是我覺得底價太低了。”

藍泓宇一下子明白了，“我懂，如果底價太低，會影響到後面的人加價！”

“不錯，所以呢，如果有人把底價推上去，那麽別人也會追漲。這種情況下，我會開心一點。”

“我……我明白了！”藍泓宇的眼中迸發出狂熱來，滿口保證，“我會傾盡所有為你做好初始報價的！”

她一邊笑一邊又打了個呵欠，“藍先生一如既往，說得好聽。”

“我真的會做到，你還需要我做什麽！”

她卻摁下摁鈕，殘忍地結束了這次會面：“藍先生，你能做好一件事，我就已經千恩萬謝了。別的……你不如祈禱我還能活下來吧！”

“不，小光，我求你，你再和我說一會兒話！小光，別這麽快趕我走！”

藍泓宇哭嚎着，被百斯特和霍爾特架起來死活拖了出去。

費迪南德走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失控且混亂的情景。

他生來自帶一種優雅的體面，從未見過人如此形态，不由微微側目、多看了兩秒。

也就在這兩秒裏，他于光怪陸離的幻象中看到，這個哭嚎的英俊男人将在兩個月內經歷無比殘忍地事情，甚至，丢掉性命。

施夷光懶懶開口，打斷了他的觀察，“這位先生，我們認識？”

他匆忙回頭：“啊，您好。我是……”

在看清楚她的一瞬間，他的語言能力全部喪失了。

玻璃窗那頭的女孩，果然是值得任何男人為之尋死覓活的。

施雅娜說過她的妹妹很美，但是他沒想到，真正面對時，對方會呈現出這樣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感官刺激。

可是，這無與倫比的美貌幾乎近妖，令他感受到了一種難言的不安和恐懼。

和他想象中蒙冤入獄的悲慘少女完全不一樣，施夷光身上散發着濃濃的邪氣，與這所監獄十分契合。

頑劣的女孩難得有耐心，任由他呆呆看着。

因為她也打量着他。

窗外陽光明媚，費迪南德一頭金發閃爍着光芒，幾乎要變成天使頭上的光圈。兩人之間一牆之隔，卻猶如陰陽兩極。

“啊……”他終于回神，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匆忙地亮了電子證件，“你好，西子小姐，SCD2，費迪南德。”

她盯着他，莞爾一笑：“費迪南德·施耐德。奧金帝國最年輕、最受歡迎的警督，出生在貧民窟裏，卻天資聰穎，年紀輕輕就平步青雲。我想想，正義、善良、體恤衆生苦難、再加上這樣無可匹敵的外表……真是造物者完美的作品啊，果然天生就适合做守護神……”

費迪南德身子一僵。

她笑着，“教授告訴我的，他好像和你們警界有聯系。”

“是教授過譽了。”

施夷光懶洋洋道：“怎麽是過譽呢，科技飛速發展，人類早就不再相信神了，你讓他們又相信了。”她似乎是在贊賞，又似乎意有所指。

隐隐的不安變得越發強烈了，費迪南德趕緊岔開話題：“西子小姐，昨日監獄的vip室發生了惡性事件，據我所知，你也在場。”

施夷光雙手托臉，語氣和善，“嗯，我聽說了，但我恐怕幫不上什麽忙，因為投資人會面結束，我就回自己的牢房了。”

費迪南德點點頭，在對話中找回了屬于自己的自信：“或許，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嗎？任何讓你覺得怪異的聲音，都可以說。”

施夷光眯着眼，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壓力籠罩着自己。

費迪南德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沒有诶。”她輕松地笑了，“我當時很餓，只想着吃晚飯。”

他的神色一下子變得狐疑又複雜。

事實上，費迪南德自小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他生來就有一副招人喜愛的皮囊，即便身體不好、愛生病，卻還是在貧民窟裏被呵護着長大。

後來，他發現自己可以控制別人的意識，甚至偶爾預知一點未來，但代價就是，他需要狂熱的、持久的愛戴作為食物，而普通的喜歡是不夠的。

出于善良，也出于對食物的渴望，他明智地選擇了警察這份職業。他為奧金人民伸張正義，也并不抗拒登上電視講解破案過程，于是，他俊美絕倫的形象成為了人們心目中的司法之光，又收割了萬千崇拜。

如此，實現了良性循環，有了今日的一切。

多年做警察的敏銳讓他認為施夷光肯定和這個案子有關，但在他強大的意識力下，她卻什麽線索也沒有提供。

難道說，他的判斷第一次失誤了嗎？

他提起精神，又說道：

“其實，我認識你的姐姐施雅娜……”他沉聲道，“她很擔心你。”

“這樣啊……”施夷光遺憾地笑，“就算你套近乎，我也确實什麽都不知道呢。”她反而反問道，“雅娜知道你來找我了嗎？”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慌亂了一瞬。

為什麽他感覺對方看破了他對施雅娜的好感？明明兩人才第一次見面……

施夷光：養姐眼光不錯……

費迪南德：好像遇到了刺兒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