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嫉妒滋生
第71章 嫉妒滋生
心情複雜的宋文筝就這樣在雍城住了下來。
她住的地址挺偏, 是在說了心理價位後,被人牙子領着找到的——西區的一條小窄巷裏的大雜院。
大雜院熱鬧擁擠, 共有八間,宋文筝花五百銅子租了一間,躺屍兩天後,重燃信心,雄赳赳氣昂昂的要出門找工作。
然後——
在她茫然不知的時候,她又再一次陷入到六年前找工作的苦逼中。
“我們鋪子招夥計,要面軟嘴甜,記憶超群, 客人來時要殷勤備至, 客人走時要會拉關系, 鋪裏沒人時,要擦地做飯,偶爾帶帶我家孩子, 收拾下後院……”
聽着糕點鋪子老板扯高氣揚的一通介紹, 宋文筝的目光情不自禁溜向招工牌, 上面白紙黑字清楚寫着:
招夥計,活少錢多,要求少少,一月八錢……
活少?錢多?要求少?
啧。
她默默扯出個客氣微笑, 然後告辭走了人。
再接下來,她又去了布行, 器鋪,碼頭, 酒樓……
她應聘的都是服務行業, 所以失敗的點也大同小異。
她面相好, 但嘴不甜,既學不會閉眼瞎話,也不能夠記憶超群,工資高的看不上她,工資低的她又沒法幹……
找了一天工作的宋文筝痛苦扶額,然後被旁邊半路認識,一起結伴找工作,又一樣沒找到的陳姓姑娘……拉進了陌生巷子。
感到路徑不對的宋文筝立時住腳,揮臂将對方的手甩開,轉身就走。
“嗳,嗳,別走啊!”
陳文顏诶诶叫着又跟出來,終于想起了要解釋。
她撓撓頭,面容讪讪的;
“那個啥,你別誤會,我沒有其它意思,就一個人進去有些怕,想咱們一塊結伴去裏面找活幹……”
宋文筝僵着臉,巋然不動;
“裏面是花樓,沒有适合咱們的活。”
雖說初來雍城,可宋文筝秉承着知根知底的習慣,早在大雜院以零食開路,挑了個駐紮八九年的嬸子閑話,己約莫搞清楚了周邊布局。
她這一天都在商鋪區晃蕩,如今敗興而歸,還想着睡一晚,再往外區走走,西區這邊找不到工作,或許可以去中區碰碰運……
她知道商鋪區域遍布的還有花樓戲館這種娛樂區,可自始至終,她都沒打算往裏進。
不是看不上,也不是瞧不起。
就不自在。
陳文顏見她曉得,不由嘿了一聲,又撓撓頭,不太死心;
“不是……姐們你沒去過,不知道,這裏頭也有适合的活,就給小郎們采購胭脂衣衫,或是引個路跑個腿……我周圍鄰居就有幹這個的,也不長期幹,就偶爾,工錢可比鋪子裏高多了……”
宋文筝沒理她,轉身就走。
兩人是在碼頭認識的,當時她倆同時應聘一個職位,本來還有些敵視呢,結果後面老板出來,直接宣布夥計內定好了……
兩個在太陽底下白等一時辰的冤大頭出離憤怒,那一刻連風度都不要了,同仇敵忾的與傻逼老板罵一架,然後,在接下來的路程中便自然而然的同行了。
一路上,兩人聊天聊地,互交姓名,這才發現,兩人年齡差不多,住址差不多,甚至就連兩人就業方向……都是差不多。
在這樣莫名其妙的緣分中,兩個窮鬼的友誼直線攀升,直到對方想将宋文筝拉進花樓前,兩人甚至都已經約好了明日碰頭點。
啧!
宋文筝面無表情的越走越快,而後面陳文顏一路小跑,毅力不減;
“……別走啊,反正咱也找不到活,不如進去試試呗,就試試,不行再走,女子家家的,又不吃虧……”
“你要不想幹碎活,裏頭還有其它的,比如用女人的眼光幫他們挑衣服,選妝容,或是在他們入畫時,幫忙打個下手……”
腳步停止,宋文筝嚯然扭頭,吓了正在嘟嘟囔囔的陳文顏一跳。
“你剛剛說——入畫?”她擰着眉詢問。
陳文顏眨眨眼,回應的磕磕巴巴;
“啊,對,對……這樓裏的小哥顏色都不錯,最喜歡在青春年少時留下畫像,這樣就可以在年老色衰時翻出畫像,回憶曾經風光……”
“那走吧。”宋文筝當機立斷,馬上原路返回。
陳文顏這下可傻了眼,趕緊一溜煙又跟上去;
“喂,喂你什麽意思?打聽這個做什麽?那些給人畫像的畫師都很貴的,咱們這種也就只能做些碎活,賺個活泛錢……喂,別走那麽快,等等我……”
宋文筝沒回答她的問題,但在一炷香之後,陳文顏睜着大眼看着眼前局面,不用解釋,啥啥都明白了。
宋文筝,這個她以為和她同樣的底層打工人,居然——會畫畫?
會畫畫?
陳文顏真的震驚死了!
“喂,姐妹——”她壓低聲調,腦袋湊近正在專心畫畫的宋文筝,驚疑極了;
“你哪兒學的畫畫?怎麽和別的畫師畫的不像?難不成——”
她眼睛瞪得更大;“你是自成一派?!!”
宋文筝眼神專注觀察客戶,手上塗塗摸摸畫不停,嘴巴裏卻還能擠出點空閑回答問題;
“別胡扯,人家自成一派的叫大師,我這就是亂學的,叫素描。”
“我前兩年就是靠這手藝畫圖樣吃飯,後面到這裏,繡樓有自個畫師,不收我的,這不就改變戰略了……”
她嘴裏說着話,手裏畫臉部輪廓的地方自然收尾,然後端起畫板,面上挂着笑意的走向客戶,将畫板遞出,客客氣氣;
“公子瞧瞧,這樣的畫法可滿意?”
此時端坐前方的男子是樓裏花魁,皮膚瑩白,媚眼如絲,又身穿件半透明的火紅衣衫,一眼瞧去,靡爛放/蕩。
本來他願意畫畫,那就是瞧宋文筝俊俏漂亮,想着勾搭一下,可如今——
瞧着畫板上被畫的纖毫畢現,可又完美遮掩了瑕疵的自己,他沉默了好久好久,再開口,己沒了剛剛的輕佻言語,而是确切肯定。
“滿意,我很滿意。”
旁邊擠擠嚷嚷來瞧熱鬧的衆小郎也跟着被驚豔到,立時你一言我一語,叽叽喳喳預約起了生意。
“哇,和真人好像啊!比以前的圖畫可像多了,太厲害了小畫師,我也要。”
“我也我也,我是第三個,小畫師記得排序啊,我是第三個,我要兩張……不不不,五張!我要五張——”
“啥呀,五張得畫多久啊?啥時候能輪到我們呀,不成不成,你只能要三張,最多三張!”
“小月牙我告訴你,你別給我耍渾,先來後到懂不懂?我說要五張,就必須五張!五張!”
“太多了,你這樣排到明兒個都排不到我們……”
“關我什麽事,我都是排隊的,你們也給我老實排着,等我畫完,才輪到你們……”
“唉呀別吵了,鬧哄哄的你們。”
“快安靜點兒吧,好好排隊,排隊……”
“……”
陳文顏站在角落裏,目瞪口呆的瞧着眼前局面,半晌,微張的嘴巴慢慢合攏,那一刻,她眉目間的表情,複雜極了。
救命!救大命!
她們不是階級一樣的打工妹嗎?不是剛剛還一起找不到工作的倒黴鬼嗎?
這怎麽換個地方,自己依舊是自己,而對方——
她默默瞧了眼那邊在所有人包圍下,顯得衆星拱月的宋文筝,心髒一時間酸成了大檸檬。
而宋文筝這邊,她忙的無暇它顧,已經完完全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講真,她也有些興奮。
她的畫是講好價格的,單人圖三百銅子,旁邊帶景的四百,雙人帶景的五百,而她畫一張最複雜的,也只需用半個時辰……
宋文筝對這個生意很滿意,特別滿意。
由于預約的太多,宋文筝當晚直接沒回去,餓了就吃點樓裏提供的糕點,累了就趴凳子上眯一會兒,如此加班加點,直到第二日中午,宋文筝才終于把手頭上排隊的小郎給畫完。
“小畫師,你要走了嗎?”
一位十五六歲的清秀小郎将眼睛從自己美照上移開,看向一身疲憊的宋文筝,關切詢問;
“你看上去真的很累,要不去隔壁房間睡一覺吧?”
停頓一瞬,他又開口;
“而且今兒早上,連玉哥哥向隔壁的俏青炫耀了畫冊,看樣子他也很喜歡,你可以在這裏歇到晚上,然後去那邊……”
“多謝公子美意。”宋文筝微微欠身,臉色困倦疲乏,卻依舊極有禮貌;
“但我實在太累了,想回去歇久一些,承蒙大家看得起我的畫,待我回去将精神緩過來,一定會去隔壁的。”
她溫言說完,又朝對方點了點頭;
“蓮舟公子,你也趕緊去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少年笑着回應,然後看着對方揚手将夥伴叫出來,一前一後的走出樓子。
外面正值中午,陽光熾烈,金燦燦的陽光就那樣披灑在她清瘦的背影上,那場景……
少年看出了神,直到背後有人用胳膊捅了捅他腰,他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小蓮舟看什麽呢?這麽出神。”背後人探出頭,卻是一個不再年輕的老倌。
“沒看什麽,沒有。”蓮舟讪笑,趕緊掩飾般的将手中畫像展開,湊到男子面前;
“月哥哥你瞧,是不是很好看?也就是你來晚了,若來早一些,那也可以讓畫師給你畫幾張……”
“哦,原來你在看畫師啊。”
男子恍然大悟的點點頭,然後看着蓮舟不太自在的臉頰,輕笑一下,意有所指道;
“幾百銅子一張的畫像,我可沒興趣,有這個錢,我還得攢起來養老呢,畢竟年老色衰後,已經沒客人瞧得上我,唉,只恨當初年輕氣盛,不想趕緊找人贖身,反而被皮色所惑,淪落到如今人財兩空……”
少年聽到這些話,似乎也明白了其中意思,臉色慢慢變得蒼白,神色驚惶。
半晌,他才微微扯了下唇角,笑容幹巴巴的;
“月哥哥說的是,只那小畫師……看上去很好……”
“既是很好,那就更不可能了。”
男子笑容變淡,己能看出歲月痕跡的眉眼間,難得嚴肅;
“我們覺得很好的人,外面清白男子也會覺得很好,小蓮舟,你懂我意思嗎?”
一邊是清白男子,一邊是殘花敗柳,正常人會選誰?
何必自找難堪。
蓮舟這會兒的臉色已經接近慘白了,他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後才終于擡頭,扯出個讓人看了就難受的微笑。
“月哥哥,你不用擔心我,我懂你意思。”
他眼裏淚光閃了閃,笑容扯的更大了;
“已經中午了,我就回屋睡覺了,月哥哥咱們晚上見。”
“嗯,晚上見。”男子眉眼平靜的瞧着蓮舟,瞧他眼泛淚花,瞧他強忍悲拗,瞧他就連轉身走人的背影,都帶着抑制不住顫抖的可憐樣。
他知道,他這話說的直白難聽,傷到了少年自尊心,可,哪怕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如此說。
小蓮舟八歲被父母賣到這裏,幾乎可以說是他看着長大,和親弟弟也沒兩樣了。
他不能讓小蓮舟重走他的老路,到最後淪落的和他一樣,傷心傷財,一無所有。
絕對不能。
樓子裏的暗波洶湧宋文筝不知,她此時正拖着疲憊的身體,将今天所賺的銀錢分出一兩遞給陳文顏,以作感謝。
“姐們,你這……”
她捏着被硬塞到手中的銀子,眼神迷茫。
而宋文筝這會兒已經疲憊的連笑都笑不出來了,只朝她擺擺手,嘆了一聲氣;
“給你的感謝費。”
“若不是你告訴我這件事,我恐怕都想不起還能這樣掙錢,這一兩銀子是謝你的,收着吧。”
“一兩銀子的謝禮……”她語氣怔怔,有些恍惚。
兩人這會兒已經走到了分岔口,宋文筝也沒注意她表情,見她收下,便有氣無力的擺擺手,連聲音都懶得發,轉身告辭。
所以自是沒發現,在分岔口與她分開的陳文顏,眼珠依舊直勾勾盯在那一兩銀子上,然後盯着盯着,眼珠愈深,面容都有了一瞬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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