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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車廂空間不算寬敞,被空調風烘烤得十分幹燥,聞柏苓指尖帶着病态的溫熱,眸如潭湫,引人心悸。
湯杳還拿着藥品說明書,傻傻地舉在眼前,怔着沒有放下去,被他捏着的手指,也沒有及時收回來。
她搖頭,強作鎮定,否定掉聞柏苓的推論,說是和費裕之無關,自己也根本并沒有在生誰的氣。
但關于不願意再順勢與他接觸的原因,湯杳避而不談。
怎麽談呢?
畢竟聞柏苓只是偶爾出現在她生活裏,飯也才吃過兩次,根本沒說過要和她怎麽樣。
聞柏苓收回手,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似探究。
密閉空間本就狹小,湯杳被他這樣看着,艱難地撐過半分鐘後,就已經熬不住,臉皮發燙,把手裏的說明書和藥袋子胡亂往他那邊一推:“你到底吃不吃藥......”
回應她的不是聞柏苓,是手機接連不斷的振動。
屏幕光亮透過毛衣織紋,露出微薄的光。
電話是湯杳媽媽打來的。
湯杳和家裏通話經常是在晚上的這個時間段,怕自己叽裏呱啦的聊天聲打擾到身旁滿臉倦容的病人,她握着振動的手機,準備下車。
聞柏苓攔住她:“車上接吧,外面冷,我下車轉轉。”
“可你還在發燒......”
他拿了外套,丢下一句“正好去透透氣”,便拉開車門邁出去。
“喂,媽媽......”
手機貼在耳側,湯杳聽媽媽說起很多瑣碎日常。說姥姥這兩天食欲好,稀飯都比平時多吃半碗;又說老家那邊天氣不錯,白天有陽光時特別暖和;媽媽今天曬了被子,還洗了窗簾......
“杳杳,京城那邊天氣好不好?”
“很好的,和老家一樣,也是白天暖、晚上涼。”
湯杳想和媽媽說,宿舍樓下的玉蘭也快開了,但視線一偏,看見了車窗外聞柏苓的身影,剎時語塞。
湯杳媽媽沒有發現湯杳的異樣,還在悉心叮囑她,說老話都講“春捂秋凍”,叫湯杳不要急着換下厚外套,受了涼對身體不好,換季時最容易感冒。
“你小姨剛才打過電話來,和我唠了一會兒,媽媽突然就想你了,想問問我的乖女兒這幾天學習累不累。”
湯杳和媽媽是無話不談的,很自然就說起今天的班級聚餐、大家對課程太滿和早六的小抱怨、玩游戲用了英語、輸的人要喝可樂......
可是她沒有和媽媽說起,這個夜晚最牽動她情緒的存在。
挂斷電話,湯杳下車去找聞柏苓:“不好意思,讓你在外面等了這麽久......”
話只說了半句,她看着聞柏苓身後燈光稀稀落落的宿舍樓,忽然反應過來什麽,大驚失色,聲音都是變調的:“現在幾點了?”
聞柏苓看了眼手機:“十點三十七。”
大學讀到第四個學期,這是她第一次錯過門禁時間。
回不去寝室,湯杳一時陷入困境。
看她那副神情慌亂的樣子,窘迫全都寫在眉眼間,不用猜也能知道原由。
夜風吹多了,聞柏苓咳得比之前嚴重,咳過之後,他才開口:“在附近酒店開間房?”
湯杳猛地擡頭,看向聞柏苓。
聞柏苓揚眉:“只是建議你找地方休息,總不能一直在樓下待着吧?”
其實湯杳沒有把人往壞了想,她只是在暗暗責怪自己。
怪自己今晚渾渾噩噩,萬事都心不在焉的,沒有看好時間。
去酒店開房間也不是不行,之前也有備考的學姐嫌宿舍吵,在附近訂酒店通宵複習的。
但那都是家庭條件比較好的。
學校附近的酒店不便宜,湯杳心疼錢,有些舍不得。
可事情已經這樣,後悔也沒用了,人總要為自己的疏忽和失誤買單。
不知道哪處幽暗角落有流浪貓在打架,深夜裏尖銳的對峙聲劃破平靜。
風又涼了幾分,吹得樹枝發出輕響。
湯杳裹緊毛衣外套,拿出手機,去翻看團購軟件的酒店信息。
連評分4點多的快捷酒店也要三百五十多塊,竟然還寫着“房型售罄”,再往下翻,一連很多家酒店,房價都在五百多、六百多......
湯杳缺少財大氣粗的那股勁頭,還在躊躇着,忽然被聞柏苓拉上了車。
他自己嗓子啞得像砂紙打磨過似的,卻還挺替她着想:“上車再想辦法。你們這地兒是風口,別把你也給吹感冒了。說實話,發燒這滋味确實不太好受。”
這車不是豪華型,後排統共就這麽大點地方,聞柏苓只需要往她的手機屏上瞥兩眼,就知道湯杳在猶豫什麽。
“附近有家連鎖酒店,是我家遠房親戚開的。前些年開業給過我一張卡,裏面有錢又不能套現,留着也是浪費,房間我幫你定吧。”
湯杳搖頭,不肯接受。
聞柏苓就坐在她身邊,耐着性子問她,那不然怎麽辦,要麽你在車子裏睡會兒,我幫你守着?
那天後來,湯杳還是跟着聞柏苓去了酒店,她沒考過駕照,沒辦法替病人分擔代勞,車是他發着高燒開過去的。
路上湯杳和室友發信息彙報情況時,聽見聞柏苓用揚聲器接了個電話,那邊聲音有些熟悉,像是費裕之。
費裕之在電話裏問:“我這邊都已經開始登機了,你人呢?”
聞柏苓說自己不舒服,沒去機場,打算先歇一晚上,機票改簽到明天再出發。
“你先過去吧,我和我哥說過了,到那邊有人接你去我住處。”
手機裏隐隐傳來空乘姐姐說話的聲音,費裕之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那你怎麽不提前說啊,說了我可以等你明天一起飛......”
可能是對方啰嗦太久,聞柏苓清了清嗓子:“別貧了,嗓子疼不想說話。”
他說不想說話,挂斷電話後也還是沒讓車裏太過安靜,偶爾會和湯杳說上幾句。
聞柏苓說費裕之的“離家出走”還沒結束,簡直是賴上他了,聽說他要去國外,幹脆也買了票跟着,甩都甩不掉。
到酒店後,聞柏苓去開了房,兩間。
這個時間餘房不多,他們不在同樓層。
聞柏苓在電梯裏把低樓層的那張房卡遞給湯杳,在電梯抵達時,同她說了一句“晚安”,算是告別。
聞柏苓都做到這種程度了,湯杳又不是被水泥封過心,不可能一點觸動都沒有,思維又多混亂了幾分。
酒店房間很寬敞,連辦公桌都有。
木制桌面上擺着酒店的介紹冊、意見薄和房間服務的菜單。
湯杳坐過去,翻了翻菜單,發現有牛肉粥可以點,78元一份。
但對聞柏苓來說,這個價格肯定不算貴。
她其實沒有考慮清楚下一步要怎麽走,猶豫再三,也還是拿起手機,撥通了他的電話。
那邊接得很快,問她:“怎麽了?”
“聞柏苓,我剛才看見菜單裏有粥可以點,你要不要喝點粥再吃藥?”
“是在關心我?”
這幾句話本該很暧昧的。
但湯杳鄭重其事地舉着手機,給人家講解起重視身體健康的重要性:“以前爸爸生病,大家就都覺得是小毛病,沒有認真看過醫生,也沒有吃藥,後面發現時已經很嚴重了。你還是注意些比較好。”
電話裏的人沉默幾秒,似有些無奈:“知道了,現在就打電話點粥。”
湯杳心事多,睡得不太好。
早晨不到五點她已經起床了,洗過澡,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然後坐在辦公桌前,給聞柏苓編輯了信息。
她在字裏行間很客氣——
說自己早六,要退房回學校去了。非常謝謝他昨天的幫助,讓他把銀行卡號發給自己,把酒店錢轉賬給他。
短信發出去,湯杳換好鞋子,拔卡出門,拉開房門卻看見聞柏苓等在走廊裏。
湯杳吓了一跳:“......你怎麽起得這麽早?”
問完才想起,昨晚他在車上說過,改簽了今天的早班飛機。
算算時間,也該準備出發了。
他卻這樣回答:“來堵人。”
聞柏苓應該是真的吃過藥了,也退燒了,看上去不像昨晚那樣委頓。
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換洗衣物,整個人神清氣爽,臉上倒是沒什麽笑容,很像是最初在電梯裏時常遇見,但互不認識的那段時間,淡漠,不易接近。
其實昨晚湯杳說她沒有在生氣時,聞柏苓已經聽懂了弦外之音。
他看着她:“湯杳,想和我劃清界限,是嗎?”
湯杳遲遲沒有開口。
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嗎?
她真的希望聞柏苓這個人,永遠從自己生活裏消失嗎?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還沒想好。”
話說到這裏,聞柏苓才露出些笑意:“那希望你多猶豫一下,等我到那邊,再打電話來确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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